05

  子夜的街道很空，只剩几间超商泛着微弱光芒，静悄悄的还挺瘮人。方翊的衝动渐渐冷却，起初还急着快走的步伐现在却停了下来，看向旁边车尾灯被拉成红线再消失在空气中。
  刚才方翊全是趁着情感作势，集了心虚、衝动和不知所措才有这么一齣，现在冷静下来了他才觉得不妙。今天他是代朋友的班才去拍照，未来交稿必定还得商谈，如今闹得不欢而散，方翊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朋友交代。
  搭计程车回家时，方翊的拇指悬在于子騫的私讯页面，心想是不是该道歉缓颊，但又觉得这样特别矫情，自我防卫也不算真的做错什么⋯⋯吧，想着想着又把输入到一半的话删掉。方翊纠结了整趟车程，连到家都浑然不觉。被司机大哥提点后才匆匆付钱下车。
  方翊从小至今没因为生气动手过，连脾气都很少发，最常被人夸的优点就是冷静和艺术气质。第一次出手竟献给仅见面两次、连熟悉都称不上的陌生人，说起来自己也不敢相信。
  今晚方翊没睡好，想的全是自己出格动手和未来会可能会面临的麻烦。那么一折腾，直到天际亮出鱼肚白，方翊才有了睡意。
  他再次醒来已经过上午十点，方翊今天没课，但跟白崇宇约好要讨论微电影的后续，好友说已经找好了其他的男女演员，今天会约出来见面打个照应，所以方翊简单洗漱后又前往学校。
  到了指定地点，此处已经有四、五个大学生环坐成一圈。白崇宇刚好面对方翊，看见人来了立刻起身，引着方翊介绍给大家。「欸大家，他会是这次的摄影，他叫方翊。」
  「你们好，我是方翊，广电系大三，这段期间请各位多多指教。」方翊朝眾人笑了笑，得到这圈人的友善回应。白崇宇领着他一一介绍人名。目前有三女三男，除去白崇宇，其他人全和自己不同系，他们好像也都互相认识，但方翊脸熟的只有好友和正和他曖昧的小学妹。
  只不过大家人都心善，介绍过一圈，间聊几句，朋友的氛围就有了。
  方翊还在想跟这群人合作还挺不错的，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往这方向走来——他还在内心祈祷对方只是路过或自己错认，但随着距离靠近，方翊即看清这人不是别的谁，正好就是才吵过一架、怎样也不想再遇到的于子騫。他想自己的惊讶兴许都表现在脸上了，因为他也看见了于子騫那瞬间的审视眼光。
  「子騫你来了啊——快点快点，大家都到齐了等你一个！」
  一位绑着辫子头的女生热情招呼，走上前勾住于子騫的胳膊，下一秒却被他滑顺地缩开了。
  于子騫木着一张脸，路过大伙儿轻声打招呼，他没坐在方翊身旁刚好空出的位置，反而走去离得最远、小圆圈正对面坐下，回避之意尤其明显，辫子头女生也跟在旁边落座。方翊猜眾人不会因此就看出两人有嫌隙，但心里仍为对方举止感到不安。
  「这位就是我刚刚说有在接案、拍过不少平面广告的人。」辫子头女生向方翊介绍于子騫，说明她是在父亲公司里认识的：「当时我看到有人背着系上包包觉得很巧，后来才进一步认识。而且他的作品满厉害的，所以就邀请一起来拍。」
  「所以你们都满熟的就对了。」方翊试着平心面对未来可能得跟于子騫共处的可能性，他陪着笑脸，佯装自己跟于子騫是初次见面，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勉强嘴角上扬有多么辛苦：「你好，我是方翊，未来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互相认识对方后，身为主揪的白崇宇此时开始讲解目前概念。他将放在包中的平板拿出来，上头已经写满密麻笔记：「我们目前讨论是我当导演，廖茗仪编剧、方翊摄影剪辑，而其他人就负责演。因为比赛要求故事要在十分鐘内说完，所以我跟茗仪昨晚讨论了几个简单剧情，分别是⋯⋯」白崇宇切换到不同画面，一边口头解释剧情，一边用图说辅佐。
  白崇宇讲话大方流畅，剧情被他讲得既生动又有画面，起承转合有条有理又不复杂，相当有画面感，方翊甚至能马上想好镜头该怎么运。大伙儿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直夸这剧本不错。负责编剧的廖茗仪则笑得靦腆谢谢大家。
  「欸。」于子騫顺手抄过平板盯上半会，所有人都还摸不清怎么回事，就看到于子騫在上头做了几个记号，之后重新放到大家中间：「我觉得这里逻辑相背。」
  于子騫一边带着大家釐清剧本视角，一边阐明这样的互动并不能直接產生相应连结：「我们是站在上帝视角才觉得这合理，不然照现实来看，他们根本不会将事情推导到这个点上。」
  除了这点，于子騫也顺带提出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更是开了新图层用红笔在上头涂涂改改，一边说明这份剧本思考不够縝密。他发言期间没人敢出声，虽然觉得于子騫能快速找出紕漏的能力高超，但方翊想的都是这个人未免太不留情面了吧？
  「你先停一下吧。」方翊出声阻止，打断于子騫：「现在剧情也只是初步构想，没必要那么苛刻吧，之后又不是不能改。」
  于子騫挑眉看了方翊一眼，他是不喜欢有人打断，再加上昨夜不欢而散，新仇旧恨表现在脸上。他索性将平板放下，不再发表。「行吧。」刚说到一半的评论兀自中断，弥留在空气的只剩微妙尷尬，一时半刻没有人说话。
  白崇宇身为团队核心，见气氛不好受，自然笑着出来打圆场：「谢谢你对剧情不顺的地方做发表，你讲完我才发现我们在剧情安排上有这么多的盲点，之后绝对会再修改的。」
  白崇宇试着将气氛带回刚才的轻松，眾人附合他的努力，一言一语接着话题，努力让气氛回归自然，除了于子騫不发一语。最后大伙儿确认了剧情和目前待办事项，交换一圈联络方式，便说今天可以散会了。「今天谢谢大家，那之后我跟茗仪会再把剧情编得縝密些，到时候要再麻烦大家了。」
  白崇宇跟眾人宣布散会，自己却还没打算要走，拿着手上的平板跟廖茗仪讨论接下来发展。
  方翊身为好友，自然知道他有何居心，也不想留下来做电灯泡。和他们说声再见便从从离开。
  校园春意盎然，处处朝气，方翊路过在练习的热舞社，看到他们整齐的干练舞步，不自觉放慢脚步欣赏。
  这群大学生舞力纯熟，跳起来有力道有笑容，随着节拍而起的舞姿相当具动态美，方翊一时兴起想拿相机捕捉这瞬间。不料翻找包包许久，都没看到固定放在夹层里的底片相机。方翊暗叫一声，心想该不会真的不见了？
  他放在包里的是台拋弃式的底片相机，体积小又不佔位置，拍完就可以拆开，将里头的底片拿去送洗，十分便利。因此方翊出门都会带着拍照作为生活纪念。印象中那卷快拍完了，方翊可不想丢失过去那些美好的旧时光，一心思索可能会将它丢在哪里。
  今天为止方翊都没把相机拿出来，昨晚回家也没有打开包包，所以不可能放在家里，更早之前⋯⋯
  方翊瞬地昨晚去饭店拍写真时，自己为了收脚架把东西都翻出来，该不会是在那时候忘记收回去了？方翊盯着空无一物的夹层回想，自己除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没动过包包，加上最后离开时那么唐突，没能来得及盘点随身物品，方翊觉得有很高机率落在饭店。
  这下可好了。昨天的写真照完全是临时接任，方翊根本不记得当初住哪间饭店、哪号房，靠自己找绝对一筹莫展，但他不想打电话麻烦Darry，更不想去问于子騫。权衡许久，方翊最后还是放下尊严，拨Darry昨晚预留给他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方翊很快说明来意，并笑了声跟Darry道歉，为了这种小事麻烦她。
  「怎么能说是小事呢？要说的话您才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Darry在电话另一头说，她边用肩膀夹着电话，边向打开车门坐上后座的于子騫问好：「你来啦。」
  Darry从后座玻璃看过去，恰巧看到外面有熟悉的人影，便急忙摇下车窗，对着外头大喊：「方摄影师！」
  方翊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这么喊也吓了好大一跳，往声音方向看去才发现是Darry隔着半开的车窗在叫他。他掛掉电话，走上前跟人问好。
  「这么巧你也在附近啊？」Darry半身子越过副驾，跟方翊打招呼：「啊不如这样好了，我直街带你去那间饭店找你的东西吧。」
  方翊吃惊同时没漏听于子騫在后头嘖了好大一声问说又怎么了，笑着推辞：「这样不好吧，太耽误您们的时间了，您给我饭店名字跟地址我自己去找就行了⋯⋯」
  「跟您昨天帮上忙一比，这根本不算什么啦。何况饭店也是我订的，您没那些资料，饭店不会告诉您任何东西吧。哎呀快上车，您再不上来我就下去推您了喔。」
  方翊听到Darry这么说，不敢多作推辞，只好领谢好意上车。
  出于礼貌，方翊打开副驾车门要入座，却被Darry赶去后头：「哎不用帮我看什么路啦，去去去，后头坐。」但方翊打开后座车门却看到于子騫半卧着佔据了整排后座，支手撑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滑手机，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Darry见状，急忙回过头劝人：「于子騫你快点起来⋯⋯」
  「没事啦，我坐稍微前面就好。」方翊领了人情，可不想再因为自己让气氛尷尬，而且他敢打赌于子騫说什么也不肯委屈自己。
  因此方翊屈就着只坐椅垫四分之一，只要路面有轻微晃动，对方的脚就会擦碰到自己的臀侧，若有似无的触碰轻轻地在方翊感官上一划一划，不知道于子騫是存心挑衅与否，但在别人车里，他不敢有太大反对，只好无声瞪着于子騫，但另一端的人却毫无察觉。方翊只好一直减少坐着的面积避免接触，堪比在坐空气椅。
  基于礼貌，乘车时间方翊没拿手机出来玩，只好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但臀边的搔痒时不时将他的注意力拽回来。方翊偷覰那双腿，肌肉线条张弛有度，最后隐没在白袜中，不巧的让方翊想起昨晚那双裸露只穿条内裤的腿和于子騫眼色蒙上一层雾求着帮忙的模样。
  不合时宜的回忆简直在为方翊的处境添火，他脸色不对地按住于子騫脚踝：「别再动了。」
  于子騫这时才从手机里抬起头来。挑了眉，从方翊的手中挣开束缚：「不爽就下车，没人逼你。」
  昨天被打那巴掌他还在不爽。当时于子騫气急败坏地甩上房门，慾望早就消去大半，上心的全是窝火。于子騫极度想找人抱怨，但如果这么做还要解释前因，「请别人帮忙自慰却被拒绝」这种理由自己绝对站不住脚，满肚子气只能自己消化。
  于子騫本来就有少见微妙的念头，之后要一起小组作业他也认了，现在自个儿在车上休息还能被打扰，这点就完全不能接受了。于子騫挑衅地将脚压在方翊大腿，试图把人逼走。乔好姿势才发现不一样。
  于子騫总算有情绪波动，他睁大了眼，随后又将眼睛瞇成缝，像隻猫锁定猎物般慢慢地从上到下扫视方翊，对上他怒目瞋视的圆眼睛更篤定内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