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有看着直播的观众这么问着。
  那一瞬间, 屏幕上的弹幕刷了很多条信息,却都是无用的。直到隔了约莫有两三分钟, 这才有人回了这样一句——
  【“半截身子似黑缸,无头凶煞吊人丧”, 我老家是西北的一个小村子, 这是我小时候, 在我们村子里头听老人说到的。】
  在华夏西北地区,多有对于半截缸的传闻。例如“半截缸”是僵尸的一种, 也例如“半截缸”只有一半的身子。
  这些说得对, 说得也不对。
  普通一些、没有什么太大威胁的半截缸,自然是只有下半截身子, 只有两条腿跟在路过的人们跑。凡是被跟过的人, 轻一点的,也就是倒一段时间点的霉,厉害点的、被跟的时间长的, 那才有可能出人命。
  而真正厉害的半截缸,那是必须经过人为制造的, 且必须挑用四肢健全的,仅仅是没有了脑袋遗骸。在这样的遗骸里,要把尸身里的心脏给掏出来,放置在一个碗一样大小的黑缸里,找一个阴煞口放置黑缸, 等心脏全然腐烂之后, 再将积满了阴煞的黑缸填回没有了脑袋的遗骸里。
  这样制作出来的半截缸, 才是真正会让千年前的玄门弟子忌惮并且殒命的根源。那虽然也被称作“粽子”,是僵尸的一种,却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厉害的魔物了。
  辛玉衍之所以把手伸进那武遂遗骸左胸处的明光铠下,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你说的是那种鬼东西?”
  林立原一怔,也有点没有料到。
  人制半截缸这种东西,别说人活到头都难见得一次,那是可能一千年都不见得会出一次的玩意儿。毕竟,正常人一提到这东西都觉得瘆得慌了,更何况是要亲自去制作了。
  如同民间百姓们知道的半截缸,都是自然因素,因为地理环境而形成的。像人制半截缸这样的,也得亏了玄门里的各个门派是有传承下来的奇志异闻,林立原才能有那么一点映像。
  看着辛玉衍把手给拿出来了,林立原睁大了眼,还没把看向辛玉衍的震惊眼神收回,便把一只手伸向了武遂遗骸上的明光铠,想把那明光铠脱开来看看遗骸的左胸处是不是真的有一个黑缸。
  “小心——!”
  “啪——!”
  林立原的指尖才刚摸到那明光铠上,那一直躺着不动的尸骸兀地就动了一下,猛地就抓向林立原的手腕。
  电光火石之间,是辛玉衍一个拂袖,带动了灵力将尸骸的枯爪扫开,“啪”地一下就让那尸骸地枯爪砸在了石棺的边沿上。
  “往后退!”
  辛玉衍来不及顾虑什么,就用了命令的口吻。
  甚至,她也不等林立原回她一句,一把抓住了林立原的手腕,就强硬地带着他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离了石棺末端都有四五米远。
  “咱们把这鬼东西引出去再打吧?”
  待辛玉衍放开了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林立原握紧了剑柄,皱着眉谨慎地打量了两眼眼下的环境——
  这主墓室里除了中间这一块突起的平地,和一条连接了侧墓室、用石板铺就的小道,便是偌大一圈用以献祭的枯骨。
  这是不利于术法的施展、进行作战的。
  它作战的空间,有些太过狭隘了。
  可是,正在林立原以为辛玉衍会同意自己提议的时候,辛玉衍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行。我们不能让这东西出去。它要是跑了,那就是真的要为祸苍生了。”
  辛玉衍的话说得无比坚定。
  她或者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战胜这个重新修炼了不到三百年的人制半截缸,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将其消灭,而不是如同千年的玄门弟子一样只能将其封印。
  但如同这东西可以让林间起雾一样,它是有着真本事的。它或者敌不过她,但它要是想逃,她却也不一定就能拦住它。
  “铮——”
  听了辛玉衍的话,这一刻,不仅仅正在面临作战的林立原绷紧了脑袋里的弦,那屏幕前的节目组人员和观众们,也忍不住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沉默不言。
  如果……
  他们是说如果,这东西真的从山上跑下来了的话,一定是会害人性命的不是吗?看那偌大土坑里密密麻麻的遗骨,它所需要的生气和亡魂,真的有尽头吗?
  人们忍不住脊背一寒。哪怕他们离十里大山天高地远,但这并不耽误他们的惶恐。
  甚至一时之间,还有不少的人在直播平台的弹幕上愤怒地抱怨了起来——
  【所以为什么要开棺?为什么要招惹这玩意儿呢?就算它要害人,等它出来的时候,指不定也就是几百年以后了,为什么现在就要招惹它呢?】
  类似的评论在弹幕上层出不穷。
  甚至那些原本一天天“小姐姐”“小姐姐”叫着的辛玉衍的粉丝,也因为紧张和惶恐而沉默了下来,少见的没有辩驳。
  事实上,谁都可以想到,随着时间的增长,这半截缸的实力一定也是迅疾增长着的,几百年以后,指不定它就厉害到可以为祸天下了。
  但人是自私的。在生命之前,他们管不了这半截缸是不是武遂大将军了,也管不了后世会不会因为这半截缸而遭遇一场大浩劫了,他们在乎的是现在。
  他们在乎的,是他们现在的性命无忧。
  幸而,辛玉衍和林立原两个人并不知道直播平台上弹幕的评论风向一下子就转变了。
  在辛玉衍口吻坚定地拒绝了以后,林立原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却因为石棺处传来的动静而被迫停了下来——
  “啪——”
  一只漆黑的枯爪缓缓、缓缓地搭在了石棺的边沿上。
  响起的那一声清脆的声音,叫人难以辨别是它搭着石棺发出的响声,还是它骨骼里发生的变化。
  “啪——”
  又是一声。
  那半截缸把另一只手也缓缓、缓缓地搭在了另一边的石棺边沿上。
  辛玉衍和林立原紧盯着石棺里的情况,没再做声。只见那半截缸两只手分别搭在石棺的两侧,似是用了力,又更像是没有用力,它动作缓慢地、却又不显迟钝和笨拙地从石棺里坐了起来。
  一身明光铠,原本应当是极其沉重的,但穿在那半截缸的身上,却似乎没有那样过于笨重的感觉。似乎,那身明光铠原本就是应该属于那俱身子的,它们完全契合。
  在辛玉衍和林立原的注视下,半截缸从石棺里站了起来,脚蹬一双马靴,一个大步就跨出了他脚底下的石棺。
  “咚——咚——咚——”
  半截缸的步子是十分有力的。它每迈一步,似乎这铺满了石板的地面就要跟着震上两震。
  “咚——咚——咚——”
  它一步一步地走着,向辛玉衍和林立原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随着林立原握着剑柄的手不断地分泌着汗液,辛玉衍看着正一步步往这边靠近的半截缸,甚至还忍不住分神思考了一会儿——
  她想,这半截缸一定是故意的。哪怕它身上的铠甲是沉重的,哪怕它的身体是极度有力的,但作为一个人制半截缸,它也不至于是行动迟缓到这个地步的。
  但偏偏,它却选择了要这样一步一步、缓缓地踏来。
  辛玉衍和林立原就站在平地上接连着通往侧墓室的小道前方的五六米前。
  “唰——”
  谁也没想到那半截缸,在离他们不足两米远的位置,会突然向他们狂奔而来,甚至,它身上明光铠的甲片,也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铮——”
  辛玉衍和林立原同时动作,区别只在于辛玉衍是在掌心瞬间凝气了灵力,而林立原则是不退反进,双手一同握住了剑柄,向半截缸冲去的同时,也提着重剑向半截缸砍了过去——
  “哐——!”
  半截缸抬起了氧化得只剩下几片薄缕覆盖着的手臂,生生扛住了林立原砍来的重剑。
  人制半截缸是刀枪不入的。
  这是半截缸胸腔心脏处嵌入的黑缸的作用,也是人制半截缸成为超脱僵尸而存在的魔物的象征。
  “沙——”
  半截缸的手臂上半点伤痕也无,甚至由于武遂生前的无比神力,那半截缸在林立原已经扛得脸红脖子粗的情况下,还似是毫无压力一般,用抬起的手臂压着林立原的剑,带着林立原连连往后退了回来。
  “啪——!”
  辛玉衍伸掌,将掌心里聚集好的灵力一齐打出。
  那透过屏幕靠着直播的观众们并不知道辛玉衍做了些什么,但那些曾经和辛玉衍一起探索过公寓的其余通灵师们,却能大致猜到,她一定是又用灵力了。
  灵力的概念,通灵者的圈子里自来都是存在的。不论是华夏的玄门弟子,还是国外的巫师、灵媒等等。他们大致都知道,通灵的人,体内是可以聚集灵气的,这也是一个人能够成为一名通灵者的唯一标准。
  关于灵力的运转,那是体内的。比如,他们要看到过去、现在、将来,用特定的仪式,或者特定的咒语,那些灵力就会在他们的体内运转。
  但那些都是自动的。除了华夏玄门的那些道士,可以通过特定的方式,将体内的灵力运转到符纸上头,再用符纸来作为媒介运用灵力以外,没人知道怎么把灵力掌握在手心,随心所欲的自由运转。
  从前的人,能够引来天雷、呼风唤雨,是不是也是因为他们能做到掌握灵力呢?
  那些见过辛玉衍使用灵力的通灵者们,在心里早就有了这个疑问,却又因为他们和辛玉衍并不相熟而一直没能把话问出来。
  “叮——”
  清脆的一声兀地响起。
  屏幕前的人,即便是通灵师们,也只能猜想到辛玉衍是使用了灵力,但那正和半截缸两厢较量着、被压得节节后退的林立原却看得清楚——
  那一束从背后射来的灵力,精准地打向了半截缸的左胸膛!
  那“叮”的一声,也不知道是灵力打在明光铠身上的声音,还是那灵力穿过了明光铠打在半截缸胸口黑缸上的声音,总之,随着那一道声音响起之后,那半截缸手臂上的力气顿时就被卸了下来,整个往后退了有两三米远。
  “道长,麻烦你看住路口了。”
  辛玉衍对着因为对手猛地卸力、而不得不用重剑撑在地上防止摔倒的林立原,轻飘飘地撂下了这样一句,也不知是从哪抽出了一把软剑,脚底轻盈地就向着那半截缸飞身而去。
  那软剑通体霜色,只那被辛玉衍握住的剑柄,隐隐约约间,似是能让人看清被雕刻了一条青龙。
  “唰——!”
  软剑刺破了空气,发出铮鸣。
  也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抑或是屏幕前的人们集体产生了错觉,他们在看着辛玉衍在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恍惚间,似乎看见那霜色的剑身,仿佛有一道青光闪过。
  “叮——”
  悠长的鸣声。
  那半截缸似乎是发现了辛玉衍这一剑的目的,在辛玉衍剑尖离自己只有两个拳头远的时候,甫一站稳,便迅疾用手背挡住了左胸胸口。
  而那一声清脆的长鸣,也即是辛玉衍软剑的剑尖刺上半截缸刀枪不入的手背的声音。
  不似林立原那样要和这半截缸比力气,辛玉衍见一剑不成,也没有纠结,把握着剑的手往后收了收,脚尖一点,兀地就飞离了地面两米高。
  “唰——”
  她在空中转了个圈,双足牢牢地站稳在了半截缸的双肩上。
  半截缸是没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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