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也不知道摇了多久,车子总算是到了广慈医院,方琮珠在路上有些没支撑得住,都快要瞌睡起来,而且因着没吃晚饭,肚子里一直在咕噜咕噜的响着,被汽车一颠,似乎肚子里的响动更大了些。
  “小姐,小姐!”
  刚刚跳下车,翡翠就从孟敬儒的车边跑了过来:“我在医院门口看到有卖烤红薯的了。”
  话还没说完,孟敬儒已经从她们身边擦过。
  “孟大哥?”
  方琮珠喊了他一句。
  “我去买点东西来,你们都没吃晚饭吧?”
  医院的车有些窄小,坐不下这么多人,翡翠坐了他的车回上海,忽然叫饿。
  听她说,她与方琮珠都没有吃晚饭,孟敬儒心里头一惊,深恨自己为何不在车上备上曲奇这些东西,要不是也能勉强充饥。
  方琮珠没有出声,看着孟敬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医院门口,转身望向翡翠:“是你告诉他的?”
  翡翠低着头道:“我肚子叽里咕噜响,被孟大少爷听见了。”
  方琮珠心酸,翡翠个子高大,食量也大,这一日跟着她东奔西跑的没吃东西,不饿才怪。
  “辛苦你了。”方琮珠将手搭在翡翠肩膀上:“你跟着我挨饿了。”
  “小姐,没事的,能帮一点点忙,我都觉得很开心了。”翡翠拉住了方琮珠的手:“咱们赶紧跟着护士们进去罢。”
  广慈医院出来接病人的医生竟然是史密斯大夫。
  他见着方琮珠,愣了愣:“miss fang, see you again!”
  方琮珠冲他点了点头:“yeah,how are you”
  “i’m ok. is he your father”史密斯大夫看了看方琮珠:“got choked?”
  “yes.”方琮珠盯住了他,充满渴盼:“hope he can come to himself soon!”
  “i’ll try my best!”
  说完这句话,史密斯大夫转身,一只手抓着那张病床,跟进了手术室。
  “小姐,这个史大夫医术很好的,老爷一定会马上就醒过来的。”
  翡翠在旁边安慰她。
  方琮珠点头:“是啊,一定会醒过来的。”
  一样的等待姿势,一样的难熬。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抬头看着那盏昏昏沉沉的灯光,方琮珠的心情有些紧张。
  虽然广慈医院的医疗条件与技术肯定会要比苏州医院要好,可毕竟方正成已经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救治病人最怕的就是被耽搁,若是最开始直接送去苏州医院,方正成可能早就已经醒了过来。
  “琮珠,翡翠,你们先将就着吃一点。”
  孟敬儒的声音传了过来,方琮珠抬头,就见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店伙计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一个竹篮。
  “我去对面那个小摊位买了两份云吞,还有一些小糕点,你们将就吃点罢。”
  深夜的上海,饭店已经关门,只有一些卖小吃的还推着车在街上叫卖。孟敬儒喊住一个卖云吞的,让他泡了两碗热腾腾的云吞,见着他那摊位上还有糖油粑粑,又让他给夹了几个出来:“送到广慈医院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鹰洋:“送过去,不用找了。”
  老板娘看着那一块钱,赶紧拿出了个竹篮:“快,给先生送过去。”
  一块鹰洋,足够买不知多少个篮子多少个碗了,这位先生就是不把篮子还回来也没事,毕竟他们已经挣到了。
  老板拎着竹篮过来,放到长凳上:“两位小姐,你们先吃,我过会儿来收碗收篮子。”
  翡翠听到有人喊她小姐很开心,端过碗冲着老板使劲笑:“好好好,你过一会儿再来拿篮子和碗筷。”
  筷子夹着云吞,一个接一个,翡翠吃得很香,方琮珠却有些食难下咽,吃了几个以后她将饭碗朝前边推了推:“翡翠,我吃不下了,你要是还没饱,那就把这几个给吃了罢。”、
  “琮珠,不管怎么样,你得多吃一点啊。”
  孟敬儒见着一碗云吞只吃了一半,有些心疼她:“若是方伯父见你吃不下饭,他也会很难过的。”
  “我真的吃不下。”
  方琮珠才说了这句话出来,忽然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这眼泪不知道憋了多久,这一刻忽然就掉下来,喉咙口像堵着个石头,想哭,却只有抽泣的声音。
  她真的很担心方正成,毕竟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应该都快有二十个小时了,昏迷得越久,结果就会越发不妙。
  孟敬儒默默的坐在她身边,想伸手拢住她的肩膀,可又不敢造次,只能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块雪白的手帕:“琮珠,你别哭了,伯父会没事的。”
  方琮珠接过那块手帕擦了擦眼睛:“孟大哥,不好意思,我有些没忍住。”
  “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孟敬儒叹了一口气:“琮珠,你别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史密斯先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miss fang,i’m sorry……”
  方琮珠张大眼睛瞪着他:“史密斯大夫,怎么了?”
  “your father got a serious illness.”
  根据史密斯大夫的说法,方正成是大脑缺氧严重又没有及时得到救治,现在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丧失了意识活动,但是他的心跳和呼吸却很正常。
  这不就是俗称的植物人吗?
  方琮珠惊骇的站了起来,她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diagnosed?(确诊了吗?)”
  她绝望得只能问出这一个单词来,全身似乎没有了一点力气,一双腿软绵绵的。
  孟敬儒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了她的胳膊:“琮珠,你要坚强一点点!”
  史密斯大夫点了点头,摊了摊手:“i’m sorry to bring you a piece of bad news, but i have to……”
  成为植物人,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方正成必须有人贴身照顾,而且还要不断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用各种各样的事情试图唤起他的意识。
  方琮珠坐在病床一侧,看着呼吸均匀细密的父亲,眼眶湿润。
  史密斯大夫提供给她两种解决方案,第一种是不在医院治疗,带回家去,让方正成自生自灭,什么时候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什么时候家人就可以放松。另外一种方案,则是留在广慈医院,有医生和护士专人照顾,接受各种医学治疗,家属陪床,积极配合。
  “i can’t promise that your father will recover soon, but at least, he’ll get the best treatment here.”史密斯大夫很关切的望向方琮珠:“if you trust us, we’ll try our best to help him.”
  方琮珠含泪抬头:“let him stay here, ibelieve you.”
  “ok.”史密斯大夫点了点头:“god will bless him.”
  方琮珠看着病床上的方正成,心里很难受,这就意味着方正成将会这里长期住下来接受治疗。
  他看不到亲人们的面容,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只是在那里沉沉的睡着,没有半点意识。
  “父亲,父亲,我是琮珠。”
  方琮珠在病床边蹲了下来,轻轻在方正成耳边喊了几句。
  她真希望方正成能快些醒过来,可是很遗憾,方正成的眼睛依旧闭得紧紧。
  “小姐,你去歇息一会儿吧,我来守着老爷。”
  翡翠走了过来,也蹲在了方琮珠身边:“你都累了一天了,明天还得去和那个什么莫先生见面,得赶紧回家去休息,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
  “琮珠,我送你回去。”
  孟敬儒走了过来,弯腰看了看方正成,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上回他去苏州的时候,方正成和他说话,言笑晏晏,非常和气,没有摆一点长辈的谱儿,可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倒下了,躺在病床上,眼睛都不能睁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方琮珠抓住床沿站了起来:“翡翠,你也睡一会儿,这隔壁的床上没人,你躺在上边睡罢,人不是铁打的,总要休息。”
  翡翠点了点头:“小姐,你快些回去罢,就别管我了。”
  方琮珠走出病房,走到了护士办公室,跟那个值班护士说了一句,她想要一间单独的病房:“请不要安排人进我父亲房间,你们直接按照单间收费就行。”
  护士冲她笑:“好的,我记下了。”
  方琮珠吁了一口气,这才与孟敬儒一起走出了主院楼。
  “琮珠,你别太难过,伯父他吉人天相,肯定过不了几日就会醒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方琮珠点了点头,心里好一阵难过。
  上辈子看到过不少有关植物人的报道,有些是从来没有醒过,有些是昏睡了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才忽然苏醒。方正成究竟什么时候能醒,她可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尽力进行救治。
  孟敬儒拉开车门,先让方琮珠坐进去,他再从另外一侧上车。一只手握住方向盘,朝方琮珠那边看过去,就见她微微低着头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眼睛下方留下一圈淡淡的阴影。
  她肯定很累,孟敬儒怜惜的看了她一眼,发动了汽车。
  两束灯光闪起,将路面照亮,汽车轻快的从上海街头掠过。
  此时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偶尔见着几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在歪歪斜斜的走着,时不时还能见着几个从赌场回来的赌徒,正在兴高采烈的说着今日的运气。
  “琮珠,你回家好好歇息,明日我来接你。”
  孟敬儒没敢与她说多话,只是在下车的时候叮嘱了一句。
  方琮珠一只手扶着车窗,抬头看他:“孟大哥,真心感谢你。”
  被她那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孟敬儒只觉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个不歇:“琮珠,你别太客气了,你说感谢可真是见外。”
  “不,肯定是要感谢的,无论如何,谢谢你。”
  方琮珠轻声说了一句,转身朝大门那边走了过去。
  孟敬儒坐在车上,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忽然眼角有一阵湿润。
  她与自己愈是客气,那就愈说明她与他之间有一段不可弥补的距离。她没有将他当成最亲密的人,她与他之间,始终生疏。
  车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发间的幽香,一点点,若有若无,钻进他的心里。
  孟敬儒呆呆的坐了一阵,看着二楼上一间窗户里透出灯光,暖暖的一点黄,让他的心渐渐的温暖起来,然而,与此同时又带着一丝丝惆怅。
  一直坐到二楼的灯光熄灭,孟敬儒这才没精打采发动了汽车。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家里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四周一片宁静。
  他蹑手蹑脚走到自己房间,旋开落地台灯的按钮,灯光照亮了屋子,寂寞从他内心深处攀爬了出来,就如那春日里的爬山虎长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占满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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