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虽然她并不愿意背井离乡,可对于生存的渴望超出了她的意愿,在战乱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能吸引人的了。只有先活着,才能做下一步的向往——提高生活质量。
  挑了一个周末,以检查两位亨顿小姐的绣花为名,方琮珠去了港督府拜访亨顿夫人。此刻已经是十一月下旬,然而香港这边这边并不寒冷,穿一件稍微厚点的衣裳,外边披一块丝巾走在街头,已经足够。
  亨顿夫人见着她这块丝巾,即刻着了迷:“哦,方小姐,这丝巾真好看!又薄又软,图案又那样漂亮!”
  方琮珠将丝巾递解下来,请侍女递给亨顿夫人:“夫人,这是我们家最新出的丝绸方巾,以江南水乡的特色为底图,很有东方□□。”
  亨顿夫人一边欣赏一边点头:“可不是吗?这么好看的图案!fantanstic!”
  “如果夫人喜欢,请允许我将这条丝巾送给您。”
  亨顿夫人眼睛一亮,摸着这条丝巾,脸上露出了笑容:“方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如果夫人嫌弃我曾经用过一次,那就等我家新出的这一款在港上市以后,我请夫人与两位小姐前去挑选几块丝绸方巾。”方琮珠笑着看了两位亨顿小姐一眼:“应该在下个月就能到货了。”
  两位亨顿小姐脸上熠熠的生出了光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亨顿夫人呆滞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她兴奋的点了点头:“好的,到时候我们再前去挑选。”
  方小姐可真是大方,这么上等的丝绸在英国可不是一点儿钱就能买到的,她一张口就是送给自己,真是让她喜不自胜。
  “亨顿夫人,我今日有点事情,特地上门拜访。”
  “方小姐有什么事只管说,我要是能帮你的一定帮忙。”亨顿夫人来中国快一年了,也深深明白了中国礼尚往来的精髓,这位方小姐这般客气大方,自己少不得要回礼的。
  “我想在香港购置一块地来建房。”
  “要买地?”亨顿夫人睁大了眼睛:“方小姐不是寄住在郑男爵家吗?”
  “寄住归寄住,毕竟不是我的家,免不得有寄人篱下之感。我觉得香港这片土地很适合居住,在亨顿先生的治理下,香港正在繁荣发展。我打定主意想在毕业以后留下来,为香港的兴盛出一份自己的力气,可是没有房子终究不是久留之策,故此今日找到夫人来打听打听,买一块地究竟要多少钱?”
  “这个……”亨顿夫人有些为难:“我现在不能答复你,得等我丈夫回来以后问他才知道。要不是你先说说大概想要多大面积的一块地,我帮你问问,到时候再告诉你价格。”
  “夫人,其实我想买两块地,一块是给自家住房用,另外就是想盖厂房,我想把苏州的织造厂半到香港来会便利些,免得每次运货过来路上时间久,还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风浪之类的危险。”
  “自住房……”亨顿夫人看了看方琮珠:“方小姐打算要弄多大呢?厂房又想弄多大地盘的?”
  “我想要三十亩左右建自住房,工厂要是能能批到一百亩就好了,工厂不需要特别好的地段,只要够设厂就行了,住房我想弄到浅水湾或者深水湾这边,应该会要贵一点点罢?”
  亨顿夫人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下了。”
  亨顿夫人是个办事牢靠的人,在方琮珠拜府以后的第三日就给她打了电话:“方小姐,我给你问了下,浅水湾有闲置的地,可是价钱比较贵,要一千块大洋一亩,厂房的地倒是好说,新界那边多的是田地,你随便出点钱就可以买了,约莫一两百块就能买一亩地。”
  方琮珠听了亨顿夫人的报价,心里默默思量了一番,感觉可以承受:“夫人,麻烦引见一下亨顿总督,我想尽快把两块地买下来,让工人们尽快动工。”
  亨顿夫人听她竟然同意,非常惊诧:“这价钱有些贵啊,方小姐。”
  英国政府发给港督的月薪并不高,只有六百多英镑一个月,只不过因为福利不错,再加上能有一些灰色收入,故此还能维持亨顿夫人在香港的豪奢生活。否则,这六百英镑一个月,还不如到英国呆着,随便找个什么职务也就差不多。
  在亨顿夫人的心里,一千块一亩的地实在是太贵了,没想到方琮珠轻轻松松就答应下来,有些不敢相信:“方小姐,你的钱……够吗?”
  方琮珠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们家给我备下的嫁妆够买这两块地啦。”
  “那……”亨顿夫人点了点头:“那等着方小姐哪日有空我便带你去与我丈夫谈这笔生意。”
  有亨顿先生主持大局,买地的事情变得很容易。
  浅水湾这边买下了一块三十六亩的地方,花了三万六千块,在西贡那边圈出了一块将近一百五十亩的土地,只花了一百二十块的作价,整个也就花了一万八千块。
  五万多就拿下了两块地皮,方琮珠觉得非常满意。
  一手交钱,一手拿地,香港政府部门的土地规划人员带了她去把地圈起来。看着几个政府办事员忙忙碌碌的划定边界,一点也没得闲,弄了足足半天才将地给划出来。方琮珠见他们辛苦,每人给了十块大洋当做辛苦费,那几位办事员拿了钱在手里,实在是感激。
  平常哪里轮得上他们接这些好处?也就是这位方小姐善解人意。
  “若是有相熟的师傅,大家帮我推荐一下,这几日用红砖将围墙砌起来,以后我要盖房还得找一批技术好信得过的人。”
  方琮珠微笑的与几位办事员交代:“我在香港人生地不熟,几位又是规划行业的翘楚,与香港的工匠也很熟悉,拜请几位帮忙了。”
  她大方,说话又客气,几位办事员都赶紧点头答应下来:“方小姐,你只管放心,我们会尽力帮你去找合适的人。”
  回到郑家,与孟佩君说了买地的事,孟佩君倒也不觉得新奇,笑着点头:“我知道方小姐是有想法的。”
  孟敬儒有些伤感,听方琮珠这么说,大抵是打算到香港定居,不准备回上海了。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这是越来越远。
  只不过他依旧还是微笑着祝福她:“琮珠,祝你生意越来越兴旺发达,自己的宅子住得安心如意。”
  “孟大哥,谢谢你,以后要是得空到你姑父家来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我那阵子也该是香港通了,可以带你到处走一走。”
  孟佩君看了看侄子:“敬儒,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孟敬儒在香港已经住了差不多二十多日,这些天他每天都是跑去方氏织造的商铺,帮着翡翠一道打理生意。孟敬儒是个老做生意的,有他将生意经传了给翡翠,翡翠就更有心得体会了。
  只是,孟敬儒的举动在孟佩君看起来,有些不值得。
  既然方小姐无意与他,他又何必苦苦纠缠。
  “我……”
  面对着姑姑那一双眼睛,孟敬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姑姑是个聪明人,自然对他与方琮珠之间的关系了然于胸,她这样问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在里头。
  “姑姑,我先问问我父亲看看,上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行。”孟佩君点了点头:“你打电话问问他。”
  孟敬儒吸了一口气,走回自己房间。
  拿起电话,她开始拨号,一个号码接一个号码的拨了过去。
  每多拨一个号码,心里就有一丝丝惆怅,似乎是近乡情怯,有些不敢听电话拨号的声音。
  终于,话筒那边传来一阵接通的声响。
  是孟元山接的电话。
  “父亲,是我。”
  孟元山听到孟敬儒的声音,显得非常高兴:“啊呀呀,敬儒,你可算是打电话回家了。”
  自从孟敬儒接手孟家大部分的商铺打理。孟元山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每日里陪着太太喝茶逛街,太太去打麻将他就去听书钓鱼,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这一段时间孟敬儒去了香港,他又开始重操旧业,承担起店铺打理的事情,虽然又第二个儿子孟敬凌帮忙,可孟敬凌毕竟不比孟敬儒熟悉业务,处处都需要问他该如何办,这二十多日里,孟元山累得够呛,听到孟敬儒打电话回来,真是进惊喜交加。
  “父亲,怎么了?”
  孟敬儒愣了愣,从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焦急,挺盼着他打电话过去一样。
  “敬儒,你快些回来罢。”孟元山开心得很:“这边已经没事情啦,你姑父已经和上海的英国领事说过了,只要刘家敢有什么举动,英国领事会派人来斡旋的。”
  “哦,这样,”孟敬儒松了一口气,只要家里人不被威胁,这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那……我明日去买船票。”
  “行,行,等你回来啊,你母亲可想你了,每日都在唠唠叨叨,说敬儒怎么还没打电话回家,也不知道你在香港生活习不习惯。”
  听说母亲这般想念他,孟敬儒有些心酸,自己可真是不体贴家人,一心呆在香港,却没想到过父母的心情。
  放下电话,靠着墙想了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舍不得离开她的身边,可又不得不离开。
  门被悄悄推开,孟佩君从外边走了进来。
  “敬儒,你们家里怎么说?”她走到孟敬儒身边,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打算什么适合于走?”
  “我明天去买船票。”孟敬儒低头站在那里,还是不敢看孟佩君的眼睛。
  姑姑的眼神太犀利了,似乎洞穿一切。
  “早点走也行。”孟佩君叹了一口气:“你到这里呆得越久,就越分不清轻重。”
  孟敬儒没有出声,呼吸粗重。
  “姑姑本不想多说什么,但是看到你对方小姐这种无望的喜欢,又不得不多说。”孟佩君摇头叹气:“敬儒,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方小姐对你的感情明显不是你对她的感情,你又为何一定要苦苦坚持?”
  “姑姑,因为我喜欢她。”
  孟敬儒有些苦恼,脑海闪过两年前方琮珠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幕。
  她就如一束光,那样闪亮,亮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
  从那一日开始,他的心里就装着一个她,无论遭受过什么,他依然爱她。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相守又是一回事。”孟佩君拉住了侄子的手,语重心长:“夫妻之道,必须是两个人情投意合相互了解相互敬重才能得长久,你与她根本就不是一条心,怎么才会关系融洽?敬儒,这世上好姑娘很多,只要你肯从那死胡同里走出来,调转目光去看周围的人,你就会发现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姑娘。”
  “可是……”孟敬儒有些固执:“可是她们都不是她。”
  “你为什么不试试退一步呢?”孟佩君不解的望着孟敬儒,侄子什么都好,可就是太固执了些。
  “姑姑,我试试罢,可能最开始会是个好艰难的过程,但是应该总会被克服的。”
  孟敬儒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不对,可却总是怀着一丝奢望,或许方琮珠会忽然放弃对林思虞的那份感情,喜欢上时刻守在她身边的他。
  此时的方琮珠,正在一笔一划的给林思虞回信。
  林思虞的信件每隔两三日就会有一封,每一封都写了两三页纸。方琮珠曾写信告诉他不用写这么多字——毕竟他身兼数职,得要写那么稿件,就不必浪费时间给她写这么多字。
  “这不是浪费,唯有与你写信不是浪费,至于《申报》上的那些文章,才是真正的浪费,毫无意义。”
  方琮珠捧着他的来信细细的读,心里头甜甜的一片。
  “思虞,见字如面……”
  她认认真真的回信,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林思虞的脸孔,那样真诚的看着她。
  林思虞最近很忙,《申报》这边加了不少任务,他每日里忙得跟陀螺一般,只能买了一辆自行车,蹬着两个轱辘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穿梭。
  原本以为《申报》会派驻港记者,没想到现在国内形势吃紧,根本无暇去顾及香港那边形势。现在的国民政府分成了好几派,背后都有国外势力撑腰,中国的形势非常严峻,几派军阀在中原混战,还有一个秘密组织忽然出现在各大城市,简直有如雨后春笋,瞬间就冒了出来,让人惊讶它的速度。
  这个秘密组织号称要宣扬“马克思主义”,为中国的穷苦大众谋幸福。
  林思虞有些担心,生怕方琮亭会义无反顾的加入到这个组织里去——毕竟他以前有这种苗头,不能不让他多想。
  方琮珠特地叮嘱了他,一定要帮着看住她大哥,别让他再走这条路。
  这些天里他经常跑方氏织造那边去看,十次里有六七次方琮亭都在店铺里,这让他放心了许多,他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扑在青年剧社上边。
  林思虞骑着自行车朝前边走了去,上海此刻已经是初冬,天气有些微微的冷,他拉了拉脖子上围着的羊毛围巾,心里头暖了几分。
  这是方琮珠给他寄过来的羊毛围巾,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织的,很温暖。
  到了《申报》,林思虞先去交稿,郭子良喊住了他:“思虞,老板喊你去他办公室。”
  林思虞笑着答应了一声,把稿件交给了他:“郭总编,这是上次的采访稿,麻烦请版面责编好好校对一下,另外还有两篇情感专栏的回信,这些也得要检查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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