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什么耽搁?紫英没明白,没听说耽搁啊,就是明天吧。
风缱雪
问:一直说的是明天来?
紫英点头:嗯,明天,我不会记错的。
她说得认真,谢刃微微皱眉,隐约猜到一些事,于是拉着其余三人回到江南小院,果然,昨日买的家具与床褥都不见了,只有那对父子在收拾空空的板车,商量着要给落梅生置办什么好东西。
璃焕惊讶:邻居家的人与事都在正常地向前推进,为何紫英家却
紫英家的时间线是错乱的。谢刃道,若我没判断错,他们应该被永远留在了落梅生抵达的前一天。
风缱雪道:落梅生心中有愧,他希望紫英能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也希望她从来就没见过自己,所以才会把人放在这座城池中,又想方设法停住了时间。
墨驰摇头:这算哪门子解决问题的办法?倒和监牢没区别。
谢刃拉起风缱雪:走吧,先去城中检查一遍,看看像这样被停住时间的,还有多少人!
第37章
提到生活周而复始,四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对猪肉摊夫妇。然而在观察几天后却发现,他们的时间似乎并没有被停止,之所以天天吵架,真的只是因为喜欢吵架。
璃焕抱怨:既然如此鸡飞狗跳,为何还要硬凑在一起?害我们白白浪费这么多精力。
墨驰却道:你只看到他们打架,就看不到人家也有甜蜜恩爱的时候吗?早上老板还去排队买了甜柿,洗干净后捧在手心,让老板娘慢慢吃,若不是因为疼媳妇,谁能做到这么细心?
一旁恰好也排队买了甜柿,并且洗干净捧在手心,正在让风缱雪慢慢吃的谢刃:
幸好风缱雪没怎么听清,璃焕与墨驰也没往这边看。他们二人正在忙着整理名录,这城中共有百姓一百零七人,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同外头的人一样,会跟随岁月流逝慢慢老去,而唯一不会老的,只有紫英与她的父母兄长。一家人看似生活得富足无忧,却始终也走不出同一天,只能周而复始地制糕、买床、等着那个永远也不会来的炼器师。
风缱雪道:所以被禁锢的只有紫英一家。
谢刃擦干净手上的糖渍:也能换种说法,这座城里的所有人、所有事,其实都在为紫英一家服务。就像小孩子的家家酒,总得有人扮演无关痛痒的角色,成个亲、喝个酒、打个架,好让一切看起来更加真实。
无忧城,也是落梅生的心结城,因为解不开,所以只能将时间停住,命全城人都陪着那个制糕的小姑娘,日复一日上演着无忧的戏码。
璃焕推算:照这么说,紫英才是破解这场迷局的关键点,假如她消失了、或者走出了被禁锢的那一天,整座无忧城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会顷刻土崩瓦解。
墨驰苦恼:可她好端端的,怎会凭空消失?就算不是真人,也不能一剑杀了吧。至于走出被禁锢的那天,这整座城都是落梅生执念的产物,他若想不通,城中人怎么可能想通?
谢刃抬头看了眼天,依旧蓝得纯净无瑕,云朵丝丝似棉。也不知道在天穹之外,会不会有落梅生或者九婴正在看着这一切。
风缱雪问:在想什么?
嗯?谢刃回过神,在想落梅生,你说他费时费力造出这座城,天天看一群假人演戏,真的就能抚慰到内心吗?
风缱雪道:每个人解决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我不了解落梅生,假如他当真因为紫英的死而懊悔不已,那会有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行为,似乎不算奇怪。
可既然微缩城池是他减轻悔意的方式,为何会突然送给师父?
风缱雪被问得哑火,因为那座城原本也不是送给竹业虚的。
谢刃却像是发现了一条了不得的线索一样,将璃焕与墨驰都叫过来,说完之后,想不通落梅生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城池送给竹业虚的人就从一个增加到了三个。
璃焕道:对啊,为什么?
墨驰也说:没道理。
风缱雪只好接一句:或许他是突然想通了,不愿再面对昔年旧事,所以想打包送走,眼不见为净。
璃焕依旧疑惑:那也不用送给竹先生啊,先生和他又不熟。
风缱雪继续打补丁:可能不是想送给竹先生,而是想送往长策学府。那里的灵气纯净至极,是全修真界数一数二的洞天福地,他虽不愿再面对紫英,却仍希望能替她找一处好归宿。
这解释听起来很合理,而琼玉上仙也真的很努力地在胡编乱造了。眼看璃焕与墨驰都要被糊弄过去,谢刃却道:不太像。
风缱雪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
哪里不像?
谢刃被看得后背一凉:干嘛又瞪我?
风缱雪没表情,是吗,我没有。
璃焕催促:话别说一半啊,哪儿不像?
谢刃拉着其余三人,御剑前往最高处的捞月亭:你们看,西角那处马厩。
墨驰不解:马厩有问题?
在长策学府的城池里,马厩是三角形,而这座城里是长方形,要更加宽敞好用,包括水井的数量、草棚的位置,其实都是有细微变化的。那边的酒楼也从两层变成了三层,布坊后院增加了桑蚕树林,还有啊,你们看那个挑担子的货郎,最早其实只会从东街走到西街,那么紫英与南北两条街的姑娘们若是想买首饰,就只能过桥来等,但这座新城里的货郎,却会将四条主街都走遍。
墨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能说明什么?
璃焕用胳膊肘一捣:你傻啊,说明落梅生并没有想通呗,所以在送走旧的城池后,又苦心设计了一版新的图纸,将先前种种弊端做出改进,好让紫英活得更加舒适方便一些。
墨驰提出:既然这样,那他又为何要送,旧的那个不能改改继续用吗?
风缱雪说:嗯,不能。
其余三人:
谢刃看出端倪,将风缱雪拉到一旁,声音压到最低:你说实话,那座微缩城池,到底是落梅生要送给师父,还是你看我实在喜欢,所以买的?
风缱雪问:你方才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谢刃敷衍:没有啊,你想多了,我只是打个磕巴。并没有怀疑你是抢了人家东西跑路的意思。
风缱雪一怒,伸手想掐他,又及时想起这鬼地方没有痛觉,于是愤然收手。
谢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毛病,因为没有被掐,内心好像还挺遗憾的。
风缱雪一屁股坐在另一头,背对众人。璃焕一踢谢刃:你怎么又把风兄惹生气了?
你知道什么!谢刃看着那雪白飘逸的小诗人,又整了整衣服,方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就出现了一道阻隔结界。
风缱雪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晃动的透明结界,也看着蹲在结界前,正在苦着脸挥手的某人。他听不到对方说话,只能根据嘴型,大概猜出是我知道错啦几个字。
谢刃正在自我反思,因为即便风缱雪真的抢了人家的城池,也是因为自己喜欢,就算要担责也应该一人一半。所以干脆整个人都趴上结界,将脸往过一贴,试图挤进去。
璃焕与墨驰都比较震惊,好丢人啊,这是个什么中邪的路数。
看他挤得实在辛苦,风缱雪挥手撤去仙术。
谢刃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踉跄冲上前,但并不算坏事,因为事到如今,好像不抱不行。
风缱雪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站直。
谢刃:哦。
风缱雪认真道:我方才想过了,你说得对,落梅生的心结那般难解,的确不该轻易将城池送人。
虽说自己救了仙船,按理来说可以要空大半飞仙居,但微缩城池既有如此重要的意义,落梅生却只犹豫了短短一瞬就答应,完全没有提出要以其它珍宝来代替,是不太符合常理。
但谢刃哪里知道这些事,听着这毫无情绪的我方才想过了,你说得对,还以为又是新一轮的嘲讽,于是立刻说:我错了,真的。
风缱雪摇头:你没错。
谢刃相当坚持:开什么玩笑,我不可能没错!
璃焕充满茫然:你看懂了吗,他们两个到底在干嘛?
墨驰答:这谁能看得懂。
反正无语。
风缱雪双手按住谢刃的肩膀:你闭嘴,听我说,城池的确不是落梅生送给竹先生的,而是我假借风氏的名号要来的。
谢刃心想,看吧,我猜到了。
风缱雪继续说:但落梅生在答应送我时,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按理来说飞仙居内珍宝无数,类似的模型未必就没有替代物,他却连提都没提。
璃焕与墨驰上前:常人看这模型,就算再惊叹喜爱,也只是当成摆件玩具,风兄并非不讲理之人,梅先生若肯多说一句这座城池对自己来说颇为重要,是一定能留下的。
但他却没有说。风缱雪道,只有一个可能性,他已经拿走了城池中最不可替代的东西,余下的,因为可以复制,所以送亦无妨。
谢刃脑中灵光一现:残魂!
当年落梅生从斐山找寻紫英残魂时,或许只送了一部分回江南,余下的,则是放在了微缩模型中的紫英身上,将她变成了一百零七个木人中,唯一有灵的生命,这样也就能解释落梅生为何要耗费无数心血,来设计这样一座城因为在他眼中,城中的紫英依旧有着人的魂魄,是活着的。
四人再度回到江南小院。
制糕的小姑娘今天换了紫衣,依旧笑吟吟地:又来讨水喝啦?自己去厨房取吧,我爹和我哥哥都不在,我空不出手。
风缱雪绕到她身后,掌心隔空一按。
一道微弱的光影隐隐浮动,不似寻常人的魂魄那般清晰,只有模糊的影子,但确实是有魂魄的,被符咒锁在体内,维持着活着的表象,也安抚着落梅生的愧意。
璃焕看得瞠目结舌,这是何苦。
猜测得到验证,风缱雪却依旧控着那片残魂,并非放置归位,谢刃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风缱雪掌心翻转,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冰冷:我要将这片残魂补全,让这个木人彻底醒来,再问问她,究竟愿不愿被困在这日复一日的无忧中!
第38章
修补残魂虽非禁术,却极少有人会用。一来此术会极大损耗补魂者的灵力,二来,即便勉强将魂魄补全,也顶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被风多吹几下都会散。故而近些年在修真界,只有在发生离奇血案、而现场又无任何线索、只剩一缕被打散的残魂时,才会由几位大长老一同聚力补魂,好从逝者口中问出真相,算是别无他法的无奈之举。
长策学府的弟子们也被组织看过一次补魂术,谢刃对这玩意不感兴趣,所以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记得是在一处巨大悬浮的青石法坛阵上,三位胡子奇长的老头将衣袖挥得似玉带白龙,还恰好赶上了一个阴雨天,雷鸣轰轰,吵得人心烦。
于是谢刃半途就溜了,还拐上了璃焕与墨驰,一起进城喝酒。所以现在三人见风缱雪二话不说就要补魂,都比较懵,全不知该从何帮起,谢刃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别冲动!
璃焕也道:是啊风兄,且不说此术伤身,就算不伤身,也至少要补上两三个时辰,紫英的父亲可马上就要回来了,若被他发现,还不得将咱们当成坏人赶出去?
风缱雪却没有收手,紫英是这座城池存在的全部意义,只有当她醒来,只有当她亲口说出不愿,才能击碎落梅生内心深处那份偏执的自以为是,才能毁了这座看似无忧,实则残忍的执念城。
见他不肯停止,谢刃索性在掌心汇聚烈焰,想要上前打断。却被风缱雪单手覆灭,转而十指紧紧相扣:再给我一点时间。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手上也没什么温度,像一块刚从寒潭凿出来的冰。谢刃急怒交加,却又阻拦不住,只得将璃焕与墨驰打发去集市,免得紫英父兄突然回来,自己则是抬掌按在风缱雪后背,好让他的气息能更平稳些:一刻钟,不行就收手。
风缱雪有些力竭,却还是咬牙接了一句:补双靴子都要一刻钟。
谢刃虽被噎得气恼,倒也不再引他说话分神。片片飞花自风缱雪掌心飞出,轻柔地裹住那缕残魂,而紫英也随着飞花的聚集,慢慢停下了制糕的手,木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眼底先由清澈转为浑浊,后又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璃焕气喘吁吁跨进院门:好了,你们慢慢弄,墨驰寻了个借口,领着他二人去吃酒席了,一时片刻不会回来。
谢刃扶着风缱雪坐在椅子上,将他冰冷的手攥在掌心,蹲在身前问:你怎么样?
风缱雪摇头:没事。
璃焕回头看向紫英,见对方已是泪流满面。面容虽未改,眼神却不再是前几日那个笑眯眯要给众人倒水的小姑娘。她恍惚忆起前尘过往,忆起江南的家人,忆起落梅生,忆起斐山惨祸,也忆起了在这座城池里发生的所有事,日复一日的无忧,日复一日的等待。
风缱雪并没有追问紫英,是否愿意继续留在这座城中。因为在她记起往事的瞬间,脚下的大地就开始隐隐颤动,沉闷的嘶吼声从深处传出,灰尘渐渐升腾,似狂风席卷沙漠般般弥漫在天地间,呛得人不得不掩住口鼻。
这已经是紫英的答案。
万物寸寸化灰。
精美的建筑也好,数不清的珍宝也好,还是城中的百姓,都如萤火四散消失。墨驰正在酒楼中陪紫英父兄吃饭,只捡了个筷子的工夫,对面的人便已消失无踪,屋顶也被风吹成碎片。他心中一喜,御剑疾行赶往江南小院,沿途但见两侧房屋不断崩塌,合抱粗的大树轰然倒地,泥土下却没有根须,只有一团虚无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