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年前也不知怎么的生了一场大病,后头绸缎庄就有些疏于管理。牛掌柜又是个鳏夫,无子无女,渐渐无奈起来。干脆失了做生意的心,收拾好细软回乡养老去了。
林羡于是才将铺子收回来没再转租,凭借着自己攒了五年的名声,铺子出的货品不多于是就常常处在不够卖的时候。
到如今其实还没开足一年。
铺子里被唤作掌柜的人叫雪英,今年十八岁。也是父母走的早,家里却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带着三个拖油瓶自然没人敢娶,原本的婚事便没了。
雪英到城里头原本是想卖身的,傻傻刚插了一个草标,就给林羡叫起来问了一番姓名年龄一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给林羡给领回家里了。
林羡看中的就是雪英的那股子傻劲儿。或者用她的话来说,是股子过分老实的劲儿。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交代什么就做什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么多心眼。
更难得的是,雪英还认识不少字。好像是从她那个十三岁正读书的弟弟那里偶尔学得的。
反正脂膏做出来都是摆在那里,会说话,会写字,不为其他人的油腔滑调所动,在林羡看来已经很好了。
而林靖那边,这六年也有不小的变化。
最大的一个变化自然是从一个稚童长成了少年。书院里头,林靖善学好学的名声一直在外头,一路从老先生手里到其他两个更博学的先生手中,没有一个不赞扬他。
只不过要将林靖与他们的其他得意门生摆在一处,不同之处却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经年累月的习武,他的身形结实,身材也很高大。还不到十四岁就快有六尺,若不看面相只看背影,谁都要以为这是谁家青年,哪里像是个只有十三岁半的少年样。
加之林靖的心性越发稳重,虽然并不和书院里的同学多么亲近,然而却也是人人敬重他。早不是六年前那副偷偷在他背后说闲话的模样了。
他们一边仰慕林靖的学识与本事,一边也是怕给林靖一拳头揍的稀烂。
月前有个不长眼的小贼半夜爬到林家偷窃,给林靖一拳打飞出来的时候胸骨都不知碎了多少根。就那样,他的脚上还被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黄狗咬着呢!
看见过的人说是连白骨都给咬的露出来了。
后头一问怎么着?实实在在是一个倒霉的小贼了,他原是在墙头上悄悄的走,准备越过林家去另外一处院子,却脚下一滑摔了下来,硬生生去了半条命,如今还在牢房里同老鼠作伴,哼哧哼哧的养伤呢。
从前还有里里外外暗指明指林羡是个克人命的,到了如今都渐渐淡声下去。
旁的不说,林靖一日长得比一日高壮,这便让人没法子指责了。
于是传闻随着时间变化,慢慢的只剩下林羡克夫这个名声。
至于为何还留着克夫这名声,与郑家有关。
当年郑郁文顺利过了童生试,后头一路往上要参加府试院试,却没能再往上进一步,如今已奔着弱冠之年去了,愣是还从前那副样子。
从前可以说郑郁文在同龄人之间出类拔萃,现在是怎么看怎么是个笑柄。
然而眼见着是个人才,怎么就断在这样的年龄上?总有好事的想来想去,要找个人怪一怪。于是七弯八拐的牵扯起来,想起郑郁文曾经和那林小娘子有婚约。
好事的去郑家与人扯皮,恰好就和郑家人一拍即合,当下都认准了这个说法。
而管他们外头是些个什么说法,林羡从前不在意,现在也就更不会在意了。
等到日头最烈的时候终于过去,热浪从清溪镇上稍稍褪了,街上终于多了些人气。书院也在这个时候下学了。
林靖早与青哥儿和江哥儿打过招呼,这会儿自己快步走出来往馥郁去,他记得早上的时候林羡说起今天是要去店里一会儿的。
他想着若是这会儿林羡在铺子里头,他正好能和她一块儿回去。
想到林羡,林靖一整天没怎么见笑的脸上多了些柔和的情绪。
不过等到了店里,雪英见了他有些呆呆的抬起头道,“今天娘子没有过来呀,她说身子不适,一直在房里没有出来。”
此时店里头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躲在一边脸红红的看着林靖。
他如今已经全长开了,褪去小时候的雪玉可爱,此时全是俊朗英武,少女思春的年纪,见了难免要喜欢的。
林靖却权当看不见她们,听完雪英的话就步履匆匆的往家里去,心里想的只有林羡。
院子里的鸡仔子早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批,最早的老母鸡也在前年过年杀了吃了。如今是她的孙子辈正在院子里扫荡鸡食,小黄远远的已经听出了林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继续打瞌睡。
林靖着急的连门锁都懒得开了,他轻巧的攀上围墙,一翻而入,然后径直往林羡房门口走,敲着门急切的问道,“阿羡,你又来癸水了吗?”
可是阿羡来葵水的时间他都记得啊,林靖一边拍门一边想着,断还没到时候呢。
“不是呀,”里头传出轻细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绵绵柔柔,后头就有个人走到门边上,也不开门,先如往常说教一番,“从前就和你说过了的,癸水这个东西,你是男子,怎么好挂在嘴边。”
自从两年前林羡头一回来癸水痛的脸色煞白将林靖吓掉了半条命,以为她中毒要死后,他就将这个记在了心头。自己去另外找了很多书来看。
谁知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书上记的都是狗屁话,多半还要说女子的月事不吉利,要躲避。
让林靖来说,躲避个屁。他见不得的只有林羡受罪,旁的所谓道理全是鬼扯。
后头好在林羡自己也懂药理,自己为自己开了药方吃了好上不少。于是林靖就将她来癸水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月提前两天就要亲自给她熬药,碗碗见底的看着她喝下去。
到了正日子就更一惊一乍,只愿让林羡连走路都给他抱着。
然而林羡早不让他抱了。自从林靖三年前满了十岁,林羡也要避嫌,两人在外头走在一处都要有一尺宽的间隔,在家里呢,稍微好一些,但是从前夸他时偶尔揉揉脑袋的事情也没有了。
有时候碰到肩膀那都是不小心才有的。
越这样,林靖想起从前刚来时候林羡亲亲自己脸的样子,越心痒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和林羡该是最亲密的,是以对两人现在渐渐生出的距离感很是不满。
“你哪里不舒服吗?你让开些,我要进来了。”他实在熬不住,站在外头多一刻,他就多想出一种恐怖的结果。
林羡知道他的脾气,只好妥协,“我开门了,你等等。”
她说着将门吱呀打开一条缝,后就是匆匆转身离开的脚步。林靖立刻追上去,却见林羡自己跑到床边将脸给埋进了被褥里头。
“你不要过来了,”林羡的声音隔着被褥闷闷的,有些羞恼,“我,我脸上现在难看的很。”
原来是她早上试药的时候出了错,那药不知怎么的与她肤性不合,弄得她脸上起了脸面小片的红点,摸上去虽然还是光溜溜的,可照镜子看同个麻子没什么两样。
林靖扶着林羡的肩膀将她从被褥里拉起来,见状将前后想通了,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目光带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林羡的脸颊,“痛吗?”
林羡目光带水明若星辰,双眉如柳,皮肤寸寸细嫩白净,合着那半披散着的黑发,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林靖还放在她肩上的一只手忍不住往上挪了挪,向着林羡的脸颊抚去。
☆、第四十五章
他的手半路上就给林羡早有准备的拦住了。
“不痛的,”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脸颊,皱眉道,“有点痒,不过比上午已经好了很多了。”
林靖没能摸到林羡的脸颊,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抓紧机会握了一瞬她的手,然后随着手掌滑落下去的动作自然的松了开去。
他的身形高大,将外头的日光挡住。林羡偏头往外看,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做饭了。”
自从家里有了雪英以后,林靖平时就很不喜欢林羡逮着机会就要自己动手的习惯。更别说现在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现在这样十分之九不能吹风,出去做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谨防着林羡跟上去,“雪英还没回来,我去做饭。”
林羡在家里闷了一天没有人说话,现在林靖回来了自然就说个停不下来。她在房里呆不住,自己找了一块帕子掩住脸,脚步轻快的跟着林靖去了厨房。
“我本来想这个若是好用,改明儿就要让齐家娘子派人来取的,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她做到灶膛下面帮林靖添柴。
火光烧起来,映照的她的脸蛋橘色红彤。林靖的目光落在上面,觉着这时候语气略带抱怨的林羡格外可爱。
弄得他心痒痒的。
林靖垂下眼眸,拿出砧板和菜刀,下刀整齐飞快,一边和林羡说话,“等一会儿雪英回来给她试一试,你的肤性与齐家娘子不同,能不能用也说不准。”
“虽然是这样,”林羡捧着脸有些愁,“还不知道这个几天能下去呢,明天香织就要送药来了,给她见着了还要说一顿的。”
孙香织的丈夫每月逢五会过来一趟,卖野味顺带着将林羡要的药材带过来。每月的廿五孙香织会跟着来,与林羡仔细说好下一个月着重要种什么药材。
灶膛中的火焰旺盛,将锅烧的热烫无比。一勺冷水下去,激出刺啦一声。林靖将锅盖盖上,然后缓步走到林羡面前。
她坐在矮凳上,小小成一团,面颊上又带着难得的沮丧,戳的林靖心头软绵绵,忍不住蹲下去与她平视,眼里又露出笑意来,“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仔细的看了看林羡的脸颊,“现在已经很淡了,等明天早上起来准保就没有了。”
自从来了癸水,林羡一年比一年长的慢。林靖却与她相反,还不到十四岁,却比好多成年男子都高。若是直起腰板站在林羡面前,林羡已经快要掉到他肩膀下头了。
“你总是讲不听。”林羡伸手抵住林靖越靠越近的额头,“小时候可以这样,长大了就不行了呀。”
“为什么不行?”林靖的脸色往下一沉,有些委屈的看着林羡。
他心里的燥郁一天一天的积攒下来,急于找个出口宣泄,但却苦于自己也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想亲近阿羡,像小时候一样能牵着她的手下学上街,甚至让林羡亲一亲他的脸颊,或者他亲一亲她的。
“为什么不行?”林羡毫不客气的捏着林靖的耳朵拧了拧,“你自己读了那么多书,不要和我装傻。”
她的指尖热乎乎软绵绵,碰到林靖的耳朵顿时如同火烧,一下灼的耳朵要掉似的。
“那些书里一半都是狗屁道理,”林靖不满的抓住林羡的手,还想给林羡灌*汤,“我不认那些道理,我只认你。”
“那我看你就是要找打了。”林羡站起来,假模假样的做出双手捧腰的母夜叉姿势,话刚说完眼睛里头就露出了笑意。
练武到现在,连梁鸿义都没有把握在二十招内与林靖打成平手。这样的话也只有林羡赶在林靖面前说,还真当成胁迫了。
“你把饭做好,火也自己烧了,我回房里去,你一会儿让雪英来找我。”
林靖走到外头在哪儿都吃得开,进退处事人人都要夸赞一句,可对林羡他就是没有半点法子。别说硬下心肠了,在她面前是连脾气都要没有的。
雪英没有多久也回来了。
她平时都住在这里,一日三餐睡,其他时候全在铺子里。剩下一个月还准她回家一起照应弟弟妹妹,再捎带点钱回家。
虽然是作卖身进林家,可林羡还是每月会给雪英开些工钱,供她作家用。
“今天弟弟找来了,所以在铺子里耽搁了一下,”雪英和林羡说话的声音隔着房门有些朦胧,可凭借过人的耳力还是清晰的传进了林靖的耳朵里。
“哪个弟弟呀?”林羡问。
“二弟弟,今年和靖郎同龄的那一个,恰逢今天村里有人赶牛车过来,捎带他一程,他说家里种了甜瓜,这两天每天晚上能拧下五个,家里吃不下就给咱们送一些来。”
雪英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要强亲近,这个让林羡觉得很好。
“甜瓜呀,一会儿在井水里泡一泡切来吃吧,”林羡道,后头语气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二郎和我说,大郎心里喜欢我们村上的一个小娘子了。”雪英语气欢快,似乎是觉得这个是好事。
“大郎才,才比二郎大两岁吧?”林羡道,“也不过十五岁不到十六岁,这么早啊?”
别说林靖,就是林羡这么大因为一路都是自己过来的,对男女感情之类的也并不了解,懵懵懂懂还觉得是再长几岁才晓得的事情。
“这个怎么还早啊,”雪英觉得林羡大惊小怪,“别说大郎了,二郎都早有了心仪的小娘子了,他做活那么认真,就是想有一天能去人家家里提亲啊。”
林羡没说话,可能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入夜,林羡在烛光下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那些红点果然已经消退的差不多。她松了一口气,放下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