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郭远立刻给母亲使个眼神,郭夫人忙上前,朝中宫方向一伸食指。
  “哼!”老人家愤然板着脸,勉强忍了。
  这时,外圈的郭达抽空问容佑棠:“你伤得怎么样?不碍事吧?你小子不错嘛,进宫帮了不小忙。”郭达已经知晓破案过程。
  容佑棠尴尬道:“郭公子快别这样说,我跟去走一趟还受伤回来,给殿下添不少麻烦才是真。”
  “哎,那可是爆炸,谁预料得到?前天令尊上庆王府寻你,恰好我碰见了,还聊了几句。”
  容佑棠紧张起来:“聊什么啊?我家里没事吧?”
  郭达笑着说:“放心,没事,令尊只是想接你回家过年,不过你现在是庆王府的人了,哪里过年都一样。”
  容佑棠呆了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一样?”
  “当然不同,全家团聚才叫过年。”老夫人忽然苍凉感慨一句,嗔道:“小二又捉弄人!”顿了顿,她招招手:“你就是容哥儿?早听小九提过,他说你待人诚挚,聪明又有耐心。真是好孩子。”
  啊?
  容佑棠忙上前,低头就看见躺床上的赵泽安得意洋洋邀功的眼神:听,我说了你的好话!
  “老夫人过奖,是九殿下谬赞了。”容佑棠恭谨道:“事实上,是在下蒙两位殿下帮助良多,此生做牛做马都偿还不了那恩情。”
  又做牛做马?就你小子这身板,做了牛马也干不动活。庆王面无表情地想。
  “不必过谦,小九说你好、小二也说你好,雍儿把你带在身边,老身虽一把年纪,却还是看得出来的。”老夫人慈祥和蔼,眼神清明洞察,她拿出个观音白玉佩,说:“听说你协助破案时受了伤?这个玉佩你拿着,高僧开过光的,可除灾消难、保平安。”
  呃~
  容佑棠脱口就要婉拒,但想了想,又及时刹住,改为望向庆王:殿下?
  赵泽雍颇为满意日渐上道的小厮,允许道:“老夫人所赐,你就收着,今后认真当差就是。”
  也是,堂堂定北侯府老封君赐物,推辞倒显得不敬不美了。
  “多谢老夫人。”容佑棠垂首接过,触手便知是好东西:细腻温润,已达羊脂级别。
  赵泽安顺势撒娇逗老人家欢心:“老祖宗,那我呢?”
  “哎哟哟,哪能忘了小九儿啊?”老夫人终于笑起来:“府里年下有世交送来一对孔雀,开屏时可漂亮了。还有不少的好玩东西,都给你留着呢!”
  “真的吗?那孔雀睡觉是不是也单脚站立啊?”
  郭夫人笑道:“哎?这还真没注意,舅母今晚就瞧瞧去。”
  祖孙舅甥三人随即就“动物睡姿”这个话题进行愉快交谈,一派和乐融融。
  赵泽雍给两个表弟递了眼神,眼尾又带上容佑棠,示意几人到隔壁书房。
  一出门口,他们却遇见总管太监李德英,后者忙行礼问好。
  “李公公前来所为何事?”赵泽雍客气问。
  李德英笑得一团和气:“回殿下,陛下听闻郭老夫人进宫探望九殿下,特留午晚两膳、赐宴静和宫。”
  老定北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刚强忠烈,承天帝下旨风光厚葬,并加封其遗孀、荫封其子。因此,只要郭老夫人进宫,必得赐宴。
  赵泽雍毫不意外,点点头:“老夫人就在里面,李公公进去吧。”
  李德英躬身垂首退避边上,让庆王一行先过去才抬脚进屋。
  容佑棠因着养父原因,对内侍总管挺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郭达屈指轻弹容佑棠额头,恶劣恐吓道:“小心被抓去净身变小太监!”
  容佑棠敢怒不敢言,奋力快挪步到庆王身后。
  “小二,这是皇宫。”郭远淡淡提醒,他跟胞弟完全是两个极端,严谨刻板得像国子监老先生。
  赵泽雍率先跨进书房门槛,他余光一转,顺便又把伤患容佑棠提了进去,动作自然流畅,后面郭家兄弟却凛然心惊——殿下待他竟这般好了?
  郭达把吓掉的下巴按回去,咽咽口水,突然觉得以后不能再随意捉弄小容儿了。
  “多谢殿下。”然而容佑棠却浑然不觉,只当庆王是冷面热心肠的英雄好汉。
  “都坐吧。”赵泽雍落座并招呼,特意吩咐容小厮:“你也坐,若撑不住,回去躺着也行。”
  容佑棠忙摇头:“不用,我坐一会儿没事。”这样的谈话场合,我绝不能错过。
  “唔,随你。”
  郭达听了又是一惊:我的天!这还是庆王表哥吗?区别待遇啊他,对我怎么那样严厉!
  “今天早朝上,陛下将坤和、宝和两宫的掌事太监判了斩立决,案子估计就那样揭过了。”郭远开口就谈正事,没有任何闲话的。
  赵泽雍点头,补充道:“另外,父皇暂夺皇后管理后宫职权,勒令其先整顿肃清坤和宫,韩贵妃那边也是类似的处罚。如今由庄妃、宸妃代理后宫。”
  “宸妃娘娘她……?”郭远有些迟疑。
  “老七那点破事人尽皆知,父皇若严惩他,大哥二哥就不能轻放。”赵泽雍低头喝茶,镇定从容地指出:“除夕夜将至,家宴缺人就不好看了,父皇是君上,但也是父亲、是家主。他这些年,倒越发慈爱了。”
  从前就不慈爱吗?
  容佑棠陪坐末席,侧耳倾听。
  “那小九岂不白白被牵连了?”郭达忿忿不平。
  赵泽雍叹息:“这次的处罚结果,已是本王和五弟、老六老七、宸妃娘娘联合争取的,如今父皇圣旨已下,再继续查,就是吃力不讨好,会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自古天威不可冒犯。”
  郭远一板一眼宽慰:“殿下请释怀。陛下是君父,您是儿臣,能怎么样?
  容佑棠想说话,但看看场合,又有些犹豫,毕竟他的身份是“庆王新收的小兵/小厮”。
  赵泽雍端坐上首,自然看得清楚,遂吩咐:“有话就说,犹犹豫豫做什么?”
  “是。”容小厮这才敢开口:“殿下说陛下不仅是君上、还是父亲、是家主,我想他心里一定明白谁受了委屈。若受屈者生气跳脚……咳咳,若受屈者坚持喊冤,公然抗议判决,他定会不高兴;但若受屈者尊重圣裁,愿意顾全大局,隐忍接受,他反而会怀疚于心——有可能这件事叫人受了委屈,会在别的地方做出补偿呢?”
  比如北郊大营指挥使啊殿下!
  容佑棠自始自终都希望庆王能够留京。
  “你小子惯会琢磨这些。”赵泽雍慢条斯理说,语气听不出褒贬。
  但郭达反而迅速想开了,赞同道:“表哥,其实容哥儿说得没错:既然吃亏已是吃定了,索性闭眼一口吞下,彰显彰显咱的肚量,总不能吃亏还不讨好啊!”
  “你们一对赖皮脸。”赵泽雍严肃评价。
  容佑棠只作听不懂,郭达则浑不在意,还笑嘻嘻对容佑棠说:“小赖皮脸,说你呢。”
  容佑棠:“……”我只微笑我不说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郭远叹气,建议道:“殿下,看来就此收手反而最妥。”
  赵泽雍沉吟不语。
  “表哥,您从西北不是带回好些东西吗?那些药材宝石是敬献陛下的年礼吧?可别忘了叫人送进宫来。”郭达一打定主意,立即抛开其他情绪,开始全力朝目标方向靠拢,这点倒也可贵。
  赵泽雍闭目思考。
  郭远则直接表示:“父亲已将定北侯府献上的年礼托我们送了进来,他的想法跟容小公子不谋而合。”
  “你们像约好了似的。”赵泽雍无奈一笑,正色道:“回去转告舅舅,请他放心,本王不会再像当年母妃意外身亡那样,撕破脸皮跟人对着干。”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上次鲁莽对抗,惹得父皇恼怒下旨,罚我远赴西北,险些死在边塞。如今,我不能再叫亲者痛、仇者快了。
  郭远长长吁口气:“您能这样想,我们在宫外就放心了。”
  “那就这样。”赵泽雍拍板,嘱咐道:“小二,你出宫后顺路去一趟庆王府,叫管家把年礼拟单子送进来,白放着也是发霉。”
  郭达忍笑:“行!”
  “至于北郊大营一事,估计这几天父皇就会宣布,赶在众武勋离京赴任之前。子瑜,回去叫大家沉住气,切忌急态。”赵泽雍叮嘱。
  郭远一边应承:“是。”一边下意识望向容佑棠:这种事情也能当着外人说吗?
  孰料容佑棠一丝异样也无,比谁都理所当然——因为他前世亲历过兴建北郊大营的始末,怎会吃惊?
  我知道殿下会是指挥使,可惜不能告诉你们,憋死我了……
  郭家人依旨用完晚膳才出宫,同时,承天帝赐下比往年更丰厚的年礼,足足装了一车。
  ——
  炮竹声中一岁除,火树银花贺除夕。
  宫里的烟花,比外面精致华美百倍不止。
  但容佑棠却看得落寞冷清。
  他留在宫里养伤过年,非常想念温馨舒适的家。
  唉,爹一定担心极了,我这些天都没回去。
  静和宫当真静悄悄。
  虽然赵泽安未伤愈,但承天帝还是命令庆王将其带去家宴,哪怕人是躺着的,皇帝也觉得算全家团聚。皇帝也是人,而且是花甲老人,对美满亲情也是重视的。
  容佑棠独自坐在小花园亭子里发呆。虽然静和宫有不少侍女太监,但他们是下人,当然不敢这样随意自在,仍是兢兢业业地当差。
  桌上摆着简单几样糕点果子,因伤不能喝酒,但温着甜汤。
  其实也不错了,有吃有喝。
  容佑棠自我安慰,舀起五果甜汤喝,谁知后肩忽然被拍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容佑棠吓得甜汤呛进气管,咳嗽牵动内伤,脸痛苦皱成十八褶包子,扭头看:又是八皇子!
  “你倒会偷闲享乐。”赵泽宁施施然落座,随手拨弄几下糕点坚果,慢吞吞问:“过年就吃这些啊?”
  不然呢?
  容佑棠挺生气的,因为八皇子两次都从背后吓人。
  “三哥吃宴席去了,没陪你,委屈吗?”赵泽宁悠闲问,自顾自剥了榛子吃。
  这话容佑棠听得懂,但不想回应,他咳顺气息后,故作惊讶地说:“对啊,殿下带九殿下赴宴去了,不在静和宫,您请去设宴处寻吧。”
  “谁说本殿下是来找人的?”赵泽宁掀起眼皮,用力将榛子壳弹向容佑棠脑袋。
  “……”容佑棠简直无话可说,他开始觉得八皇子的心理年龄比九皇子小,否则怎会如此幼稚无聊?
  “不说话?”赵泽宁又丢个榛子壳过去,轻笑道:“上了三哥的床,就把自个儿当王妃了?你也不照照镜子。”
  这话既粗鲁无礼又下流恶心!
  容佑棠当即站起来,义正词严、一字一句道:“您怕是误会了,庆王殿下何等人物?小的有自知之明,从不敢逾越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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