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正房堂屋是一个穿堂,穿过穿堂,这才进入了有一个林木森森的院落。
  飞雪引着许灵往前走,口中道:“大帅在内书房里,张管家让小的引许大人入见!”
  许灵道了声谢,从袖袋里掏出一卷银票,塞给了飞雪。
  飞雪忙低声道:“许大人,这银票小的不能收!”
  怕许灵误会,他忙又补充了一句:“大帅规矩很大,给我们的赏赐很丰厚,只是不许贪!”
  许灵见飞雪甚是坚决,便没再坚持,笑吟吟收回了那卷银票,口中道:“大帅真是治家严明!”
  他随着飞雪进入一个灯光幽暗的松柏夹道,一路穿行良久,终于进入了一个桂香浓郁的院落。
  这个院子房屋轩昂,院子阔朗,花木扶疏,颇有几分景致。
  院子里种着两棵桂树,灯光莹洁,桂花飘香,甚是雅洁。
  许灵虽然来了大帅府多次,却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飞雪低声道:“这是大帅家常歇止的内书房。”
  许灵这才确定,自己已经有了登堂入室的资格,成了大帅眼中的自己人,心中大喜,心道:还是玉芝说得对,与其一直伸脖子等着刀子落下,不如直接求见大帅!
  飞雪在青竹门帘外禀报后,一个眉目清秀身穿青衣卫统领官服的男子迎了出来,正是大帅林玉润身边的张总管。
  张总管笑盈盈道:“许大人,请!”
  许灵进了堂屋,见屋子里灯光莹洁,摆设简单而精致,便依着张总管的导引,在靠东墙摆着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张总管很快就引着一个穿着玉白便袍的少年走了进来,正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甘州节度使林玉润!
  许灵一见林玉润,玉芝的那番话当即浮上心头——“大人,去求节度使大人啊,不管是跪下抱着大腿哀求投靠,还是送上美女金珠,去求啊!有的时候你觉得天大的事,对那些大人物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一个大男人,难道心胸气度还不如一个小姑娘么?
  想到这里,许灵深吸一口气,含笑起身,深深弯腰施礼:“末将见过大帅!”
  林玉润虽然身份尊贵,为人却甚是和蔼,亲自扶了许灵起来,道:“许大人,坐下说话吧!”
  让了一道茶之后,林玉润直接道:“许灵,你把尉氏县中元节之夜之事前前后后都说了吧!”
  许灵素来聪明之极,发现林大帅进来时称他为“许大人”,此时直呼他的名字“许灵”,分明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当下起身跪下,老老实实把自己怎么发现天神教作乱的端倪,怎么派人查探,怎么获得情报,以及中元节之夜如何趁天神教起事,和周长青一起把尉氏县境内作乱的天神教徒一网打尽的事说了。
  林玉润默然片刻,方淡淡道:“你这样胆大妄为,不怕么?”
  许灵顿了顿,老老实实道:“启禀大帅,末将这些年镇守尉氏,发现天神教有教无国,极易被教廷所在的浩瀚汗国和以天神教为国教的西夏利用,可如今大周朝廷上下却纵容天神教在大周蔓延,广建天神庙,发展教徒,末将以为,如此下去早晚会酿成大祸。末将改变不了整个朝廷,却愿意尽自己的力量,为国效力,为民请命。”
  林玉润背脊挺直坐在那里,静静听许灵说完,这才把一摞文书往前推了推,道:“许灵,你来看看这些是什么。”
  许灵起身后又行了个礼,这才上去翻看,却发现一份份都是朝中言官弹劾他的奏折,而且弹劾他的人都是太尉章端的人。
  匆匆看罢这些奏章,许灵悚然而惊——这些奏章字体各个不同,分明是奏章原件,林大帅居然能够把这些奏折拿到手里,而且千里加急送到甘州——这能量不可谓不大!
  许灵当即深深一揖:“求大帅救我!”
  又道:“末将定当肝脑涂地效忠大帅!”
  林玉润轻笑一声,声音泠泠,如玉石撞击之声,极为好听:“你既然诚心投靠,我又怎么会让国之栋梁被蠹虫陷害,你放心,一切有我,你自管去做,我的规矩虽大,却也不过六个字——‘不贪不腐不虐’,你能做到么?”
  许灵抬眼看向林玉润,眼前的林玉润还是春天时见过的林大帅,可是如今再看,他却觉得大帅其实只是乍一看有些像玉芝,细看的话却不像。
  如今林玉润真正令许灵敬重臣服。
  许灵离开之后,堂屋里静了下来。
  林玉润静静坐在黄花梨木交椅上。
  张总管上前拱手道:“恭喜大帅又得了一员能吏!”
  林玉润略一沉吟,道:“‘欲知民事,必先亲民;欲知吏事,亦须亲吏’。许灵此人不简单,名将之子,却能坚守边关小城,位卑职微,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梦想,救命于危难,成国之大业,这份忠诚与执着,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人才,我既然能够收伏,就一定会重用。”
  张总管听了,笑了起来:“陛下若是听了大帅您这番话,不知道该多开心呢!陛下常说,虽然他要交给您大周百年的基业,可是这百年基业却有着千年之积弊,这些都要压在您肩膀上了……唉!”
  林玉润眼睛湿润了:“我母亲……我母亲若是活着,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我开心……”
  张总管忙安慰道:“大帅,侧妃若是还活着,看到大帅您如此玉树临风,又能够独当一面,自然开心!”
  林玉润没有说话,良久后方道:“张叔,我想我娘了……”
  他常常会有一种幻觉,仿佛他是在梦里,只要他一睁开眼睛,母亲温柔的笑脸就会近在咫尺……
  可是,这只是幻觉。
  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他十年了……
  许灵在甘州呆了三日,终于等到了新的任命——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
  从五品的尉氏县守备到正四品的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当真是越级提拔了!
  他收敛心中的得意,先去大帅府见了林大帅,然后留下寒月收拾房屋,自己带着寒星回尉氏做交接顺便搬取家眷。
  陈娇娘在大房这里已经住了十来日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飞扬跋扈闹了几场,想着像当年收伏大哥陈耀祖和大嫂王氏一样收伏玉芝,谁知道她闹了几次,都被玉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陈娇娘也差点被陈耀祖赶出去。
  为了继续在玉芝家呆下去,陈娇娘只得暂时有所收敛,轻易不去招惹玉芝。
  八月二十六这日下午,因王氏在后院种的玉米已经长成可以掰了,陈耀祖便带着阿宝去后院帮王氏掰玉米去了。
  陈娇娘偷懒不肯去,陈耀祖懒得理她,就让她在屋子里歇着。
  玉芝正坐在门面房里照看买卖,陈娇娘却也过来了。
  陈娇娘今日搽脂抹粉,穿红戴绿,打扮得甚是娇美,她在门面房里坐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便开了门出去,倚在窗子和玉芝说话。
  玉芝懒得搭理她,低头用指头蘸了水在柜台上写字玩。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寒星的声音:“玉芝!”
  玉芝抬头一看,见寒星正笑嘻嘻和她打招呼。
  她下意识看向寒星身后,果真看到了寒星身后骑着马的许灵,不由心中一喜,忙探头道:“大人!”
  陈娇娘看着前方这个清俊之极的年轻人,认出了是许守备,不由“咦”了一声。
  第64章
  玉芝眼睛盯着许灵细看,想从许灵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许灵见玉芝从窗子内探头看他,大眼睛里满是探究,可爱极了,笑着下了马,朝着玉芝摆了摆手。
  玉芝发现许灵神采飞扬,依旧是阳光灿烂的少年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出去,预备给许灵行礼。
  她刚出门,就被陈娇娘拽住了。
  陈娇娘眼睛看着许灵,手指死死抓住玉芝,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玉芝,带我一起去见守备大人!”
  玉芝又好气又好笑,道:“走吧!”
  陈娇娘这才松开了玉芝的衣袖,理了理刘海,又整了整裙子,这才跟着玉芝过去了。
  玉芝走了过去,屈膝行了个礼,仰首笑盈盈看向许灵,大眼睛亮晶晶:“大人,您从甘州回来了?甘州之行怎么样?”
  陈娇娘忙也跟着行了个礼:“娇娘见过大人!”
  许灵的视线从陈娇娘脸上掠过,落在了玉芝脸上,又笑了起来,雪白的小虎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瞧着极为轻松适意:“多亏你的建议,甘州之行很顺利!”
  玉芝不禁心中欢喜,双手合十:“啊,大人没事就好!”
  一边牵着马立着的寒星笑了起来:“岂止是没事,我们大人如今升了正四品的甘州卫指挥佥事,如今是回尉氏做交接,顺便搬取家眷,十月就要去甘州上任了!”
  玉芝闻言,当即看向许灵——你要调去甘州了?
  许灵看出了玉芝眼中之意,当即微微颔首——是的,我要调去甘州了!
  玉芝眼睛眨了眨——林沁没事吧?
  许灵抿嘴笑了,摇了摇头——林沁很好,他没事。
  陈娇娘在一边看着玉芝和这位高升了的许大人打眉眼官司,心里不由酸溜溜的,心道:玉芝这样连胸都没怎么发育的小丫头,这位大人不会真的喜欢吧?
  她一扭屁股,把玉芝给撞到了一边,然后上前半步,挺胸收腹挡在了玉芝面前,笑容甜美,声音柔媚:“大人,奴家名叫娇娘,是玉芝的小姑姑……”
  玉芝见娇娘献媚,索性后退了一步,看着娇娘表演。
  许灵忍住笑看向玉芝,见玉芝等着要看戏,不由笑了起来,“嗯”了一声,抬腿离开了——他可不想演猴戏给玉芝看!
  他腿长,走得快,寒星忙牵着马追了上去。
  这时候玉芝见有顾客上门,忙跑回了卤肉馆里。
  陈娇娘站在那里,痴痴看着许大人高挑修长的背影远走越远,一颗心怦怦直跳,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自动跟着这位好看的许大人离去了!
  玉芝给顾客切了卤肉,用油纸包好,又笑吟吟推荐了自家的桶子鸡,最后又推销出了一只桶子鸡。
  顾客离开之后,玉芝把顾客付的银钱放进了钱匣子里,又认真地把钱匣子锁上了。
  如今有了陈娇娘在家里,一家四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陈娇娘顺走什么。
  玉芝都收好钱匣子的钥匙了,才发现陈娇娘还没回来,往外面一看,见她还立在外面,看着许灵走远的方向,心里全都明白了。
  待陈娇娘进来,玉芝装作随意道:“许大人如今高升了,要去甘州了,咱们尉氏县的百姓,以后怕是再难见到许大人了!”
  陈娇娘瞟了玉芝一眼,道:“事在人为嘛,许大人不是十月才去甘州上任。”
  到底是自己的姑姑,玉芝也不想她闹出什么乱子来,便道:“听说许大人家里姬妾众多,姹紫嫣红,热闹得很。”
  陈娇娘“哼”了一声,道:“姬妾这么多,正说明许大人来者不拒,有一颗爱花怜花之心!”
  玉芝:“……”
  她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反正陈娇娘也没办法接近许灵,心里再怎么想,也只是一场独角戏,待时间久了,戏也就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陈娇娘扭头看玉芝:“玉芝,我记得你的字写得很好看!”
  玉芝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的字很丑,一点都不好看!”
  陈娇娘又不说话了。
  她自己也在镇上学堂上过两年学,就是在那两年看上孙二郎的,只是她不爱读书,字会写的也不多,而且挺丑的。
  过了一会儿,陈娇娘又问玉芝:“你屋子里有没有那种带花纹的纸?”
  玉芝笑了:“带花纹的纸很贵的,如今卖的最好的是桃红色的薛涛笺,是仿照唐代薛涛的诗笺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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