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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节

  慕容冲终究不是笨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猜到桓使君的目的。
  “敬道,冲此番南下,除铁器之外,亦有意白糖绢绸和精巧木器。”慕容冲认真道。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
  桓使君笑了。
  最主要的问题解决,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市货的数量和价格进行友好讨论。
  所谓一方愿宰,一方伸脖请宰,商讨的过程异常顺利。
  只要能买到兵器铠甲,价格再高,慕容冲照样眼也不眨。
  说白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用完可以再抢。慕容评那老贼身家不菲,富比陶卫,只要打赢了,无论黄金白银,还不是应有尽有。
  若是不够,直接抢上柔然王庭。
  堂堂部落首领,即便是住帐篷,仔细翻,多少能翻出三瓜两枣。
  金银之事解决,桓容顺势提出另一个条件,慕容冲当场皱眉。
  “壮丁?”
  “对。”桓容点头道,“闻高句丽境内有汉室百姓,如能将其送至幽州,可增市皮甲。”
  战乱百年,中原百姓流离失所,高句丽和北方部落趁机至边境劫掠,不少汉家子沦为羊奴。慕容鲜卑占据高句丽,又同慕容评开战,为提高胜算,释放一批羊奴理应不成问题。
  若是手中没有,同样可以抢。
  参战的柔然部落,以及左右摇摆的室韦,都是不错的下手目标。
  “汉姓不够该当如何?”
  “容手中有盐场,需大量壮丁。”桓容淡然道,“如非汉姓,可送至盐场为奴。”
  残忍?
  世道如此。
  在这个时代待得越久,心肠就会变得越硬。何况,比起沦为羊奴、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汉家百姓,他仅是把人看管起来,押在盐城做工,已经算得上仁慈。
  正如之前抓到的几个奸细,送入盐场至今,除了失去自由,人照样活得好好的。
  “我明白了。”
  桓容主动放宽条件,慕容冲自然不会拒绝。
  对他而言,除了慕容垂,即便慕容德都是外人,生死全不在乎。何况是慕容评手下的将兵,绝是遇上一个杀有一个,侥幸不死,送到南地为奴是他们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主要条件谈妥,桓容命人去请荀宥贾秉,慕容垂同样召来随行谋士,当面商定所有细节。
  因情况特殊,双方并未写成契约。为保证交易顺利,慕容冲必须留在盱眙,直到货物送出,钱款取回,才能择道北上,返回高句丽。
  “凤皇且安心留下,也方便查点每批货物。至于送货之人,容自会安排。”桓容笑道。
  留慕容冲在盱眙,远比契约更有保证。为避免慕容垂赖账,不收清所有“货款”,他绝不会轻易放人。
  道理很简单,侄子奉命南下,为他辛苦为他累,被扣在南地为质,换来大把的兵器铠甲,可谓是情深义重。若是翻脸不认,冷血无情到任由侄子去死,部将必将心寒。
  若为争夺权力,血亲互砍并不稀奇,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明着舍弃亲人,还是在对方全心全意为自己办事的情况下,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看着坐在对面的慕容冲,想到即将到来的金银和人口,桓使君心情大好,命人清扫客厢,并设宴款待,力保慕容冲能住得开心,住得顺心,住得乐不思蜀才好。
  宴席结束,目送醉醺醺的慕容冲被婢仆扶走,桓使君舒展双臂,不顾形象,用力抻了个懒腰。
  仔细想想,为了做生意,他也真是拼了。
  不过,肥羊已经入笼,接下来只等羊肉下锅,好日子不远,这点“牺牲”总是值得。
  咸安元年,十二月
  桓刺使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盐渎的用工问题得以缓解,出产的货物总量更上层楼。
  与之相比,建康和姑孰则无半点轻松,以风声鹤唳来形容也不为过。
  司马道福手握天子金印,自台城归来便心神不宁,实在有几分踌躇不定。最后没忍住,将此事告知贴身婢仆。只是言辞稍显模糊,并未提及金印,只道司马昱让她返回姑孰。
  “父皇担心建康生乱。”司马道福眼底青黑,已有两日未能安枕,“我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下,此乃官家慈爱之心。”阿叶轻声劝道,“殿下还是莫要辜负。”
  司马道福攥紧十指。
  “我该去姑孰?”
  “殿下,有句话,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当日太极殿前,两位皇子是什么样,奴全都看在眼里。奴为殿下忧心。”
  想起当日情形,司马道福脸色变了。
  “如官家所言,太后不甘寂寞,两位皇子投向长乐宫,建康恐生祸事。如真有那日,奴死不足惜,唯恐不能护得殿下!”
  “我在桓府……”
  “二公子不在,世子和三公子自顾不暇,岂肯相护?”
  司马道福沉默了。
  “再者说,殿下此去姑孰,若无法求得大司马庇护,亦可与幽州书信。”阿叶低声道。
  “如担心事情有变,可在出城后就将书信送出。有官家之命,且血脉相连,南康长公主绝不会袖手旁观。”
  “对,你说的对!”司马道福突然双眼放光,猛地站起身,双手攥紧,表情中带着兴奋,更掺杂一丝疯狂。
  “我要给阿姑写信,将事情全部告诉小郎!纵然如父皇所言,皇位真的……那两个奴子也休想如愿!”
  司马道福的语速实在太快,阿叶听不太分明,却也没有张口询问,只是伺候笔墨,等她冷静下来,亲笔写成书信。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样悲催
  台城,太极殿
  司马昱服过汤药,趁着还有些精神,翻开堆积在案头的奏疏,一卷接一卷细观。
  天子许久不上朝会,朝堂政务半点未受影响,无论政事军事皆是井井有条,不乱分毫。看到奏疏上的种种,司马昱不知该叹气还是该愤慨。
  傀儡,傀儡!
  用力摔下竹简,司马昱气怒攻心,又开始剧烈咳嗽。咳到最后,唇角竟溢出一丝鲜血。
  “陛下!”宦者大惊失色。
  “禁声!”司马昱艰难出声,用绢布捂住嘴,“取、取红丹!”
  “诺!”
  宦者小心捧来一只玉瓶,司马昱牢牢握住瓶身,并没有倒出一丸吞服,仅是凑近瓶口,嗅着丹药的气息,顺势饮下半盏温水。
  等咳得不是那么厉害,司马昱命宦者准备竹简,提笔写成一封私信,交人马上送去姑孰。
  没用玉玺和金印就算不上天子诏书,无需经过三省。
  不承想,书信未出宫城,送信的宦者被大长乐拦住。
  不顾宦者愤怒的眼神,阿讷打开包裹竹简的绢布,看过其中内容,又若无其事的包裹起来,放回宦者怀中。
  “放开他。”阿讷袖着双手,居高临下俯视宦者,道,“事情埋在肚子里,你还能保住一条命。”
  宦者抱紧竹简,再不甘心也只能认栽。
  天子久病不愈,情况显然不好。
  褚太后动作频频,拉拢两位皇子,明显有重掌台城之意。他们这些跟着官家的,今后会是什么下场,是不是能保住脑袋,当真是个未知数。
  情势所迫,不得不低头。
  但是,如果道祖施恩、仙家怜悯,助官家熬过这关,别说什么大长乐,哪怕是长乐宫里的太后,都要遭受雷霆之怒,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宦者站起身,向躲在不远处的小内侍点点头。后者立刻转身,一溜烟跑回太极殿。
  司马昱听到此事,并没有当场发怒。
  “朕病了这些时日,台城内必生变化,有人盯着太极殿不足为奇。以褚蒜子的为人,知晓朕欲召大司马还朝,绝不会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司马昱冷笑一声。
  “这些聪明人啊。”
  宦者躬身立在一边,谨慎道:“陛下,可要派人盯着长乐宫?”
  “不用。”司马昱摆摆手,“朕倒想看看,褚蒜子会做出些什么。”
  “诺。”
  宦者不再多言,垂首立在一旁。
  司马昱扫一眼面前的奏疏,无心再看,疲累的躺回榻上。
  以他来看,长乐宫绝对不愿桓温回朝。不能直接拦截书信,只能设法将消息传出,引来朝中注意。
  一旦引起文武警觉,事情必当拖延。
  届时,建康、姑孰和京口都不会安生。
  “乱吧,越乱越好。”司马昱喃喃道。
  此时此刻,他突然能理解司马奕的疯狂。
  他本以为自己能做到,至少不逊于明帝。可惜,登基不过一载,已是身陷死局,不堪重负。
  思及在位仅三年,不及而立便早逝的异母兄长,司马昱突兀的笑出声来,眼角滑下两行浊泪。
  等到消息传出,众人的目光齐聚台城,应不会留意道福是否还在城中。
  “这是为父仅能为你做的……”
  司马昱声音渐低,泪水流干,仅在眼角留下两条干涸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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