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乾祁从榻上坐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床幔上投下的那一片阴影,喉结处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两下:“你不是染了风寒吗?朕这里无需你伺候,你且回去养好了身子再来见朕。”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之前之所以刚一回过神来,便立刻将小顺子送回了自己的小院,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这人。
明知道不应该、不可以、不能,却偏偏已经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且这份感情来势汹汹,他就算想拦,也根本阻拦不住。
更可怕的是,他其实根本不想拦。
一向沉稳成熟的乾祁,在面对这件事、这个人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竟然也只有逃避。
但苏钰又怎么可能留给他逃避的机会?他站在龙榻前顿了一下,带着点委屈道:“皇上纵然要赶奴才走,好歹也让奴才服侍了皇上这一次?不然的话,奴才岂不是拖着病体白跑这一趟了?”
乾祁并不是优柔寡断会犹豫的人,而且这件事要拒绝起来也是十分名正言顺,一个得了风寒的奴才,哪有资格往主子跟前凑?也不怕把病气过给了主子?
但偏偏说出这话的人是小顺子,明知道这样于理不合,乾祁却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憋了半天,最终也只憋出几个字来:“服侍朕更衣吧。”
“是。”苏钰动作利索地把厚重的床幔挂起来,在床幔被掀起的瞬间,一里一外两人的目光匆匆相接,而后各自移开。
乾祁僵着手脚让苏钰帮他更衣,明明是摆过无数次的姿势,这次却颇有种手脚完全不知该往哪里放的窘迫感,幸亏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因为要应付满朝文武百官而练就出满级的面瘫功夫,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心思露馅儿。
苏钰的神态倒是自然得很,手指还有意无意地频频落在乾祁的身上,带着点恶意吃了不少豆腐,弄得乾祁浑身都快僵硬了。
最开始乾祁还觉得十分不自在,但是慢慢的,他的目光和心思便都被苏钰苍白的面色吸引了去,明明得了风寒,身子弱得要命,还非要起这么个大早,跑来这里折腾自己,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他心疼的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把乾祁自个儿吓了个够呛,他对这人的心思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乾祁心头又是震惊,又是挣扎,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竟又是难得地慌乱起来。
因此身上的龙袍一穿好,乾祁甚至没让苏钰再帮他整理一番,便冷声开口道:“好了,你且回去歇着吧,这几日都不必过来伺候了。”
“奴才领命。”这次苏钰格外听话地行礼退下,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反倒是主动把人赶走的乾祁,在看到苏钰离开后,反倒控制不住地失落起来。
“宿主大人,现在可是攻略男主的关键时刻,你怎么就答应了呢?”圆球又开始为自家宿主干着急了,刚刚拦着苏钰过来的人是它,现在阻止苏钰离开的人也是它。
苏钰玩味一笑,目光微微闪动:“他不是已经被我攻略了吗?”
“啊?男主现在喜欢的不还是女主吗?”圆球有些懵逼。
苏钰冷眼瞥过去,圆球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改口:“我我我……我是说现在男主的智商毕竟还是零嘛。”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苏钰轻笑一声,慢慢闭上眼睛,方才醒得太早,是时候睡个回笼觉了。
自这一日起,苏钰便当真安心养起病来,整日里连小院的门都不曾跨出过,小日子过得与世无争,别提多悠闲了,但有些人却没这么自在了。
明明下令让苏钰别来伺候的人就是乾祁,但这几日他却觉得格外难熬,能见到人的时候,乾祁只想逃避,但真正见不到人的时候,他又恨不得把人放在眼前,时时刻刻地盯着。
乾祁有些烦躁地放下朱笔,满脑袋都是那个人的身影,他揉了揉眉心,再次觉得自己好像是魔怔了,且这次的魔怔比起这几年来对秦怡然的痴迷来得更加猛烈,也更加让人无法自拔。
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无法得见,这感觉真是要命的折磨人!
乾祁正挣扎着要不要主动过去看一看苏钰,却听外头来报,说是怡然居的掌事宫女月红求见。
正烦躁着,还偏有人不长眼地凑过来,乾祁正要挥手把人赶走,却见月红已经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带着些哽咽道:“奴婢自知如此强闯进来,冲撞了皇上,罪该万死,但求皇上看在奴婢一心为主的份上,宽恕奴婢这一次!”
说罢,月红挺直脊背趴伏在地,一副即将慷慨赴死,却又不卑不亢的模样。
乾祁本就异常烦躁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烦躁了:“既然不懂得该怎么守宫里的规矩,那便直接出宫去吧,如此也算是对你从轻发落了吧?”
月红闻言顿时一脸懵逼,这和设想好的场景不一样啊,皇上在听到自己这番话后,难道不应该因为太过关心自家娘娘的情况,而忽略自己强闯进来这件事吗?为什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是对朕的决定不满意吗?”乾祁俯视着月红,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月红纵然心中震惊哀嚎,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忙拼命摇头道:“奴婢不敢,皇上愿意从轻发落奴婢的罪责,奴婢心中感激不尽,只求在奴婢离宫前,皇上肯再听奴婢一言。”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提起自家娘娘的事,等皇上去看望娘娘的时候,再让娘娘想法子留下自己了。
乾祁往龙椅上一靠,神色莫名地看着月红:“你说吧,只是你可要掂量着些,若是说出的话让朕更加不悦,朕或许会收回之前对你的惩治。”
收回之前的惩罚,重新加诸的肯定是更可怕的惩罚。
月红浑身颤抖了一下,心中也有些打鼓,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的话,便要直接被送出宫去了,既如此,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月红一咬牙,语气悲戚地哽咽着道:“皇上,自那日您离开之后,娘娘便一直郁郁寡欢,不过几日功夫,竟已消瘦不堪,卧床难起,娘娘心中对皇上甚是思念,日日盼着皇上能过去,却偏要暗自捱着不肯开口,奴婢劝了也是没用。此番奴婢也是实在忧心娘娘的身子,这才背着娘娘斗胆前来,还望皇上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能去看一看娘娘。”
说完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月红再次趴伏在地,等着乾祁给出回应。
然而她再一次设想错了,在听到这番话后,乾祁既没态度急切地询问秦怡然的身体状况,也没直接起身,奔向怡然居,他反倒在静默片刻后,突然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激起了月红心底浓浓的不祥预感,但她此刻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继续趴跪在那里,只是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
乾祁微微眯着眼睛,眸中满是冷冽的讽刺:“你说让朕看在往日里的情份上,去看一看秦怡然,你倒是说说,朕与她又有何情份可言?”
月红被这话吓得全身都僵住了,之前皇上对自家娘娘不是还一副情深意浓的体贴包容模样吗?这才过了几日,怎么便突然变成这样了?这简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再想到自己说出这番话前,皇上说过的话,月红只觉得心头一颤,浑身都开始往外冒冷汗了。
“回答不上来了?既如此,便该朕来说了,”乾祁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子扶手,每一下都敲到了月红的心里去,“看在你为你家主子说了这么多话的份上,便不必遣送出宫了,直接打发去慎刑司吧。”
第44章 为孤寂帝王播撒智商
月红猛地抬起头来, 完全顾不上礼数地直愣愣看向乾祁, 皇上刚刚说了什么?他竟然要把自己送去慎刑司?!
那种地方, 进去了哪里还有命出来!
月红又惊又俱,刚要开口求饶, 却已经有人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将她直接拖了出去,恐怕月红连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竟会在瞬息之间,从怡然居的掌事宫女, 沦落到这等悲惨的下场。
待到殿中重新安静下来,那个人的身影、面孔、眼神便又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牢牢侵占着乾祁的脑海,挥都挥不去。
乾祁重重地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没能压制得住心头涌动着的强烈念想, 起身往殿外走去,见身后有人跟上来,乾祁带着点不悦摆手:“你们不必跟着我。”
身后的随侍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
乾祁一路走走停停,刻意放慢了脚步,但最终还是停在了那处小院前, 这里就是小顺子的住处, 但他之前却一次也没有踏入过这里。
不过是一个奴才的住处,身为主子自然无需踏入,他从前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此刻乾祁却只觉得这里对自己有着强烈的吸引,这份吸引甚至大到他想要走进去的时候,反而需要先鼓足勇气。
乾祁正踌躇着是直接推门进去,还是先弄出些动静来,却见院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视线中。
有那么一瞬间,乾祁有种心底被什么填满的错觉,之前脑海中所有的叫嚣也都在这一刻完全平静下来。
门里的人也抬头看过来,先是诧异了一瞬,而后连忙躬身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驾到,竟将皇上拦在门外,奴才罪该万死。”
“罢了,朕只是随处走走,”乾祁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在这人身上,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他隔了片刻才想起这人开门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钰挠了挠头笑着道:“奴才不是要去哪儿,只是在院子里闷了好几日了,便想着出门去转转,要不然这身皮骨都要躺懒了。”
乾祁下意识地想反问,那你为何不去服侍我?但好歹记起赶走这人的就是自己,话到了嘴边也变成了:“你身子可好了?”
“奴才这一身粗皮糙肉最经得起折腾,都已经全好了。”苏钰笑眯眯的,有系统商城在,他想不痊愈都难。
乾祁点点头,想再说点什么,但又有些找不着话题,他实在不太擅长做这种事。
“皇上既然走到这儿了,可要进奴才的院子里坐坐?”苏钰带着点小心翼翼开口询问,但话刚出口,又开始自我否认,“还是算了,奴才这院子鄙陋得很,恐会污了皇上的眼。”
看着苏钰摆出一副小心翼翼到有些自卑的模样,乾祁心头蓦地一疼:“朕正想进去瞧瞧。”
说罢,乾祁直接抬脚走进了小院,院子瞧着极小,中间一条碎石路,两侧各种了一棵桃树,树下还摆着石桌石凳,路的尽头便是三间的正屋。
这若是放在下人之间,绝对算得上是豪华房舍了,但此刻乾祁看了却只觉得这几年来实在太过委屈了这人。
“明日起,你便搬到朕的寝宫偏殿吧。”乾祁几乎没多想,便如此开了口,说完才意识到这似乎非常不妥,但既然话都已经吐出来了,便也不好改口了吧?
苏钰有些诧异地看了乾祁一眼,转而欣喜不已地躬身谢恩:“皇上如此体恤奴才,奴才实在感激不尽。”
乾祁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负着手抬脚往屋中走去,三间正屋,苏钰住的是最右侧那间,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柜,这样的摆设简单得让乾祁有些生气,因此他只是转了一圈,便又走到了院子里。
苏钰一直恭恭敬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多说一句废话,直到乾祁离开屋子,他才有些窘迫地道:“奴才这院子简陋得很,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委屈皇上了。”
乾祁也觉得这院子太简陋了,因此他抬了抬下巴道:“你现在去收拾东西,这就跟朕过去吧。”
这样的地方,怎么能让小顺子继续待下去?
苏钰又是愣了一下,转而眉开眼笑地道:“皇上稍等,奴才这就去收拾。”
于是一炷香的功夫后,苏钰便提着个小包裹跟在乾祁身后离开了自己住了好几天的小院,正式入住乾祁寝宫的偏殿。
乾祁寝宫的偏殿装饰布置仅次于正殿,看起来奢华舒适,只是一直无人居住,如今终于有人搬进来,乾祁专门吩咐人仔细把这里打扫了一遍。
苏钰坐在自己新住处的床榻边,目光却瞥向一墙之隔的正殿,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搬到那里去了吧?
不过在此之前,他总得先把之前的那些账给算清楚了。
而身在正殿的乾祁也在想着待在偏殿里的人,虽然很想直接把人拖到正殿里来,但他现在甚至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乾祁带着些烦躁和疲倦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边距离突然拉近的两人正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各怀心思,而另一侧身在怡然居中的秦怡然,在听到月红竟然被乾祁打入慎刑司的消息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秦怡然瞪着眼睛掐住传话小宫女的手,目光瞪得滚圆。
小宫女吃疼地皱眉,却只能生生受着,又怯怯地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月红姑娘被皇上打入了慎刑司,奴婢也是听皇上身边的一位公公说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凭什么将月红打入慎刑司!”再次得到一样的答案,秦怡然气恼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她猛地甩开小宫女的手,急得在殿中来回踱步,“乾祁他凭什么这么对待本宫身边的人!”
小宫女被甩倒在地上,却是大气也不敢出,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秦怡然,看着真的好吓人。
“不行,本宫一定要去找他讨个说法,他这样实在太过分了!”秦怡然气得完全失去理智,抬脚便要往外走,却被一直立在一旁的一个宫女拦住了。
“娘娘且息怒,您现在不能去找皇上。”这宫女看起来十分不起眼,模样也是寻常,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老练。
秦怡然声音尖锐地反驳:“他都已经把我身边最亲近的下人打入慎刑司了,本宫凭什么不能去找他?”
被自己的主子这般低吼,月莲却仍是一副平静沉稳的样子,直直地看着秦怡然道:“娘娘,您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被这双眼睛如此看着,秦怡然这才勉强恢复了些理智,只是仍被这件事气得气息不稳。
月莲见秦怡然已经慢慢恢复平静,这才往倒在地上被吓得不轻的小宫女身上看了一眼,走过去亲自将她扶起来:“你没事吧?”
“奴婢……奴婢没事。”小宫女浑身都在发抖,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月莲安抚地在小宫女肩上拍了两下,声音柔和地道:“娘娘方才是一时迷了心,才会如此,你切莫放在心上。”
小宫女低着头没说话,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好了,你先出去吧。”月莲放下手,微笑着道。
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下,却不知身后的月莲看向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待到殿中只剩下两人,月莲才走回到秦怡然的身边,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温声细语地道:“奴婢知晓娘娘是看重月红姑娘,一时气恼,才会失了理智。但这里可是深宫,娘娘一言一行皆须万分谨慎,若是稍有差池,您可能就见不到宫外等着您的人了。”
听到这话,秦怡然方才彻底回过神来,只是心中仍写满愤恨,乾祁口口声声说着倾慕自己,要对自己包容体贴,但他又是怎么做的?他竟然将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月红打入了慎刑司!
乾祁他怎么能……怎么能这般对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