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话没说完,被傅寻打断:“在什么位置?”
  曲一弦听出他有点不耐烦,觉得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没好气地回答:“腿长一米八,你看着抓吧。”
  傅寻被她拿话一噎,瞥了她一眼:“你的身高四舍五入也就一米六九,另外那三寸是长我腿上了?”
  曲一弦纳了闷了。
  他怎么知道她身高四舍五入正好一米六九!
  这人的眼神是刀子做的吧,这么毒。
  “没时间了。”傅寻拧开手电,往沙土里照了照。
  土层埋得不深。
  隐患反而是悬在两人头顶欲坠不坠的土台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下一次塌方。
  天黑得越来越快,隔着一道深沟的雅丹群外连最后一丝亮光也没了,黑漆漆的。
  风从深沟内旋起,通过矮道,风势抖快,渐渐有似龙吟的风声涌出。本就纷扬的风沙吃急,遮天蔽日,犹陷鬼殿。
  顷刻间,就从黄昏过渡到了深夜。
  傅寻没再迟疑,垂眸和曲一弦对视一眼,说:“机灵点。”
  像提点,也像是警告。
  曲一弦还没尝出味来,见他俯身,手速如电,径直探入土层之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她屏息,敛声。
  虚晃的手电光下,他手腕一翻,随即一拧一扣,轻而易举地就把勾在曲一弦脚上的玩意从土里揪了出来。
  是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
  估计埋在土里有段时间了,起初在手电光下还有些辩不出颜色,等抖落了覆在表层的细沙,这才看清。
  看清后,就有些尴尬了。
  曲一弦面子挂不住,讪讪的。
  亏她以为遇上了什么凶险的东西,哪知道会是个双肩包。
  她觉得傅寻不止是来收拾她的阎王,还是地府出来的小鬼,专克她的……不然哪能一天之内,就在他的面前,把面子里子丢得一个不剩?
  等等……
  双肩包。
  曲一弦忽的反应过来,走失的游客身上,不就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双肩包吗!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傅寻。
  车灯下,沙粒被风吹扬起,在半空中急转。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些风起则扬风停则落的细沙盘旋着,跌跌撞撞地扑向车身。
  他背光而立,沉默又内敛。
  无端的,曲一弦躁动的心绪一平,她拎过那个双肩包,说:“先拖车。”
  然后再想怎么办。
  ——
  这事有点大,曲一弦犹豫不决,迟迟做不了决定。
  双肩包里,除了个人物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显然,它在被丢弃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处理。
  曲一弦猜测,是游客体力耗尽,不得已之下减轻负重。
  那他极有可能,没有走远。
  但另一边,是诡异恶劣的天气和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复杂地形。
  留下来,太危险。
  她回头瞥了眼正在遥控操控绞盘的傅寻,抓抓头,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刚要联系曲一弦,瞥见来电显示,美滋滋地接起:“曲爷,你说我两是不是心有灵犀啊,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袁野。”
  袁野一听曲一弦绷起的语气,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坐端正:“你说,我听着。”
  “我有件事要跟许三确认。”曲一弦说:“我可能发现他遗弃的双肩包了。”
  袁野依稀只能听一半,断断续续的全是争先恐后涌进听筒的风声,他心里“咯噔”一声,有股不详的预感:“曲爷,你是不是遇上沙尘了?”
  他原本正要提醒曲一弦,甘肃大风,敦煌后半夜肯定要起沙尘,让她自己斟酌是退是守。听她那头的风声,风势恐怕只大不小。
  “遇上了。”曲一弦抿唇,交代:“四十分钟后,你让许三给我来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袁野有些哆嗦。
  他曲爷说话的语气太过镇定,就跟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他思索几秒,说:“这样吧,我亲自带他来一趟,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曲一弦想了想,也好。
  她不好意思拉着傅寻出生入死,但袁野欠着她小命呢,使唤起来比较没有心理负担。
  挂断电话,曲一弦迈步回了车旁。
  她看着正在摘手套的傅寻,往车门上一倚,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开吧。”
  傅寻转身。
  车内透出来的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如远川山黛。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她的漂亮带了点攻击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
  尤其,她站在风沙中,眉梢轻挑,眼尾挂着慵懒笑意时,有种睥睨苍生的野性和桀骜。
  那是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张扬,像浴火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
  曲一弦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悉,光线的强弱明暗对她好像并没有影响。
  她避开容易勾陷的松软沙坑,通常以刁钻的角度绕过粱亘,从狭窄的车道中通过。
  傅寻特意留意了下她的起速和刹停。
  她多以点刹来控制车速,轮胎不慎陷入沙丘时,也不盲目点加油门,松紧并济,很快就披着满身风沙从古河河谷驶出。
  营地扎在沙粱往西五十公里的雅丹群外,地势开阔,干燥背风。
  车回营地时,胜子已经搭起了帐篷,正在加固螺丝。
  曲一弦停车时,有意雪耻。
  车身在空地上划出一道车辙印,倒着停进营地里,正好和途乐一左一右,将帐篷保护在两车中心。
  熄火下车前,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方向盘,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有钱真好啊。”
  傅寻下车,先看营地。
  胜子野外露营的经验不少,营地选址自然不会出纰漏,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曲一弦闲着没事做,帮胜子一趟趟地从保障车里搬物资进帐篷。
  傅寻回来时,就听帐篷里曲一弦跟胜子说:“我今晚不睡这。”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进去。
  胜子多抱了一床睡袋和地垫,见傅寻进来忙不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
  傅寻顿了会,才问:“那你睡哪?”
  “袁野晚些会过来。”曲一弦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这不,有些事还得确认下。”
  傅寻不收房租,她住不住于他都没损害,只示意胜子把睡袋放在角落,先准备晚餐。
  往常两人扎营时,搭上锅炉,煮些主食或面汤。
  今晚风沙太大,别说起不了锅炉,就是东西煮熟了,风一吹——跟撒孜然一样往锅里倒上一盆黄沙。你是吃还是不吃?
  只能将就将就,吃碗泡面了。
  曲一弦只早晨就着羊肉粉汤吃了个花卷,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以为将就就是吃干粮……结果人家的将就,比她风餐露宿时吃得要好多了。
  单是泡面,就配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别说还分配三枪鱼罐头和新鲜水果……
  曲一弦光是闻着味就很想问傅寻:“老板,你还缺挂件不?”洗衣洒扫,看家护院就没她不会的,性价比特别高!
  解决温饱后,曲一弦半点不浪费时间,开始为下一次进入古河河谷的雅丹群做准备。
  她不打没准备的仗,也不做无谓的牺牲。
  古河河谷的雅丹群有多凶险,她刚从那里出来,自然知道。
  一边是随时有陷车风险的酥脆盐壳地,一边是被水流侵蚀出来的深沟,想在这样的地形里找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且,袁野那辆车今年六月刚买的,好像还没装绞盘。
  一旦陷车,麻烦。
  她盘膝坐在垫子上,烦闷到眉心打结。
  胜子洗漱回来,见傅寻在看书,三个人里也就曲一弦看上去无所事事,便主动搭话:“姑娘,你一个人就敢进沙漠啊?”
  曲一弦太久没听人叫自己“姑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胜子是在和她说话,点点头:“这里我熟。”
  胜子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你是当地人?”
  “不是。”曲一弦说:“我是南江的。”
  “南江的?”胜子瞅了眼傅寻,一脸的恍然大悟:“傅老板也是南江的。”
  他兴致勃勃,张口就问:“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几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们南江有两个女大学生,毕业旅行进可可西里,结果失踪了一个,至今都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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