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那要怎么用才好?”萧重看着方婉。
  “交给齐郡王啊。”方婉坐到炕桌另外一边去,拿起南瓜子儿剥起来,一边说:“这不是他要去赈灾吗?不如用到灾民身上去。到底是你侄儿,就是有点儿错,你拉他一把,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恼你。”
  萧重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明白了方婉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也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点儿干系我还担得起。”
  齐郡王用的这些人,靠俸禄是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供齐郡王的,这里头必然有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可是如果萧重把这个单子交给了皇上,从小的来说,是得罪齐郡王,从大的方向来说,就是插手储位了。
  这件事揭出来,齐郡王必定要退出储位之争的。
  如果不是因为接下来的两年,萧重会在他的差事里把这些人揪出来,把人得罪个遍,方婉当时也犯不着查这个,如今萧重只要给了齐郡王这个单子,他把这些银子用在这次赈灾里,今后事发,也就有话可说了。
  齐郡王还得感谢萧重拉他一把。
  而赈灾多了这一笔银子,差事自然容易办的漂亮,齐郡王在皇上跟前,还能得个好儿,这就跟在锦城的时候,萧重去见萧祺时候办的事一样,让萧祺觉得小皇叔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
  这一回,齐郡王难免也会这样想了。
  这就是方婉的努力方向,萧重应该是左右逢源,谁都想要保护他,而不是到处树敌,搞的人人都想弄死他。
  整个事件里,倒霉的就只有那些出了银子指望出头的小贪官们,不过贪官倒霉活该,不管是方婉还是萧重,都这样觉得。
  萧重道:“那我明日就去找萧澜。”
  “这次还是不要亲自去的好。”方婉胸有成竹:“这样的事你去有些话反而不好说,依我看,你不是叫叶八公子跟着叶元清去办事吗?他一个白身,未免不便,你给他补一个侍卫的缺,不好些?最好是挂个黑骑卫的牌子,到时候牌子拍出来,不管这单子怎么来的,齐郡王都不好问的,只要叫他知道是你替他转圜的,就足够了。”
  “这倒也好,不过要黑骑卫的牌子,就得去找沈大人了。”萧重道。沈大人对皇上自来忠心,必定不会隐瞒的。
  方婉反应极快的说:“这件事迟早要经御前,从沈大人这里透给皇上,也不是不好。”
  让皇上知道,萧重查出来了萧澜的事,却拉了他一把,而不是踩他一脚,皇上也就该明白萧重的志向了吧。
  上一世萧重虽然树敌无数,但方婉最最担心的,还依然是皇帝的态度,在合适的时候,皇帝当然会尽量保全萧重,可是他终究是一个皇帝啊。
  萧重却没想到她想到了这么多,他心情极好,此时见他们在这说话,丫鬟早识趣的退了出去,跟前一个人没有,他就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在她玉白的脸上亲了一下:“王妃真是运筹帷幄!”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纵然是方婉,脸上也飞起一片粉粉的红晕,但她到底没像平常小姑娘那样害羞低头不好意思说话,她却是甜蜜蜜一笑,斜斜飞他一眼,眼中水盈盈的。
  底下的手悄悄勾住了他的袖口。
  甜了好一会儿,有丫鬟进来换茶了,两人才规规矩矩的坐好,又说起琐事来:“端仪姐姐赏雪的帖子递了给你没有?她年年都拔头筹,如今要见到她家的帖子,才像是真是冬天了似的。”
  方婉笑着说:“前儿就递来了,不然你看我这斗篷堆在炕上,就是等着要穿呢,还有个雪帽,要明日才得,还要找一件大的珠子首饰配才好。哎,你去不去啊?”
  “去,他们家小世子单给我下了帖子,又有好酒,当然去。”端仪长公主是皇姐,她的世子都有儿子了,萧重也好意思叫人家小世子。
  萧重觉得,说完了正事,说这些家常琐事的时候,方婉才真的像是一个十五岁出头的姑娘,糖一般甜,首饰衣服说的眉飞色舞。
  让他忍不住想要搜罗一切她喜欢的给她。爱一个人大概就是想给她买衣服首饰吧!
  萧重回头就叫人往辽东那边吩咐,找好的东珠送来,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有年头的好参也要几枝,袁太妃虽然现在被圈禁着不能见人,连萧重都不许见,但她是被有病的名头圈禁的,送东西还送的进去,萧重每月送药材,也该送点老参进去。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了下来之后就进入腊月了,请赏雪的人家,明显就比请赏花的人家少的多,到底赏花都在外头,只要自家有个园子,里头有一两片花,临了不拘借还是租些来配上,也就像模像样了。
  赏雪就不成,雪要好看,园子就得大,还得有山有水,有景致,另外还得有暖和有足够大能让人坐着就能看到景致的地方,不然请了客来,把人搁廊下坐着吗?都是些金尊玉贵的人物儿,坐一会儿就该得风寒了。
  有些人家没圣宠,没差使,善钻营或是善经营的人家还好些,有些差些儿的人家就连自己屋里的炭都得克扣着用,哪里还有地方请客。就是不少贵重人家,也找不出个这样的地方来,整个腊月,方婉总共就接了五张帖子,四家都是皇亲国戚,公主王爷之类,只有邓家才是普通人家。
  但是邓家的排场最大,请人去京郊别院散散,且因为离京城略远,还安排了两天住宿。
  上辈子方婉虽然认得邓家人,这样的帖子却没得她的份,她是由邓大少奶奶在京郊别院没有宴请的时候请她去散散的,虽然景致一样,面对的同样是极为开阔的湖面,披了白的东山,可就冷清多了。
  方婉颇为喜欢邓家的东山别院,实在盖的大,后院齐着湖,绕着湖边错落的修着些木头的房子,都是小小的三间屋,因为互相间隔的远,中间又有树木山坡等相隔,来不了人,又完全不闻其声,格外幽静。
  另外又有两个码头可以游船,前头一点又一条九曲玻璃游廊,用的是海外贸易运来的玻璃,透明的仿佛没有一般,里头的柱子全是掏空的,底下烧着火,从地下和柱子透出热气来,赏雪的席面就摆在那里。
  方婉今日穿的是新做好的大红羽缎镶白貂毛的斗篷,自从月初她穿着白狐狸的斗篷去了端仪长公主的赏雪宴后,京城里果然开始流行起白狐狸了,差不多儿的人都在做白狐狸,有的就算以前有,旧了光泽差了,出来叫人一比,就要做新的去。
  可麻烦的是,前两回因为有些人做不及,穿白狐狸的还不那么多,到处还算花枝招展的,今日是本年最盛大的一次赏雪,人人都憋足的劲儿,白狐狸扎堆,就有点悲剧了,满地的白狐狸……
  只有方婉一身大红镶白边儿,一路碰到七八个穿白狐狸的贵夫人奶奶们,耀眼夺目,人人都看她一眼,然后上前来寒暄。
  接着,转头就凑在一块儿议论:“今日就数她显眼啊。”
  “以前人家说她是狐狸精变的,我还不信,这会儿我就信了,上回端仪公主那里,她穿个白狐狸出来,一路上的人都转过去看她两眼。”
  “我还是服气的,满城的人都穿这个,也没一个人能盖过她了,人家今日还又改穿红了。”
  姑娘们议论起来,就矜持的多了,狐狸精这样的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可意思差不多。
  方婉就是个哗众取宠的祸害。
  最有趣的是董莹绣,她也新做了白狐狸的斗篷,这会儿在室内当然是取下来了,不然这一屋子的白狐狸,到处毛茸茸的,也挺吓人,她里头是一身真红色长袄儿,她身段高挑,穿长的最好看,不像方婉,就是短袄儿配长裙。
  她跟方婉说:“还是跟你在一处最好,人人看过的眼光都不一样,我在这里一站,就当是在看我了!以前没觉得,现在才知道,羡慕妒忌这种事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
  方婉自进京后,董莹绣就有点自来熟的沾着她,而且次次都是好意,方婉就是再小心翼翼的想要保持距离,不知不觉间,两人都言辞亲热,形容亲密的宛如好友了。
  这个时候的董莹绣,应该说这样身份的董莹绣,是未来温郡王妃在与未来景王妃,而方婉曾经认得的董莹绣,她们一见面就是天然敌对,甚至可算死敌。
  所以方婉往哪里去发现董莹绣的闪光点去?也就是现在,她们站的地方是平等的了,她才发现,这个未来的温郡王妃,虽然已经有了做一个皇子妃的自觉,却还没有今后的那些心思,她还是一个热情,开朗,活泼,骄傲的小姑娘,就像所有在贵重人家被捧着长大的小姑娘一样。
  但她还有着以前方婉从来没有发现过,或许是她不肯还是来不及在方婉跟前展示的大方,坦率,有趣的特质,就好像是一个全新的董莹绣,叫方婉刮目相看。
  大约以前她好的一面,是绝对不给方婉看的,她面对方婉,全是防范,哪里还有趣的起来。
  这个时候,董莹绣就笑道:“别人羡慕你,跟羡慕我,那是真不一样的,羡慕我不过是我托生的好,母亲又会讨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欢心,给我,我哥哥兄弟都挣了好前程,可是羡慕你,那就是真羡慕你啊,半点儿折扣都不打的。”
  此时她眼见得又一个穿白狐狸斗篷的贵人从那边送过来,笑道:“你就是穿个白狐狸斗篷,都叫人不知不觉的跟着学。”
  方婉也张望了一下:“今日雪大,就不该穿白的,在路上别人都瞧不见人。”
  董莹绣噗的一声笑。
  方婉自己也有点囧,她是记得今年冬天流行白狐狸,加上他们家景王殿下有送好的皮子给她,她不用白不用,就做了穿,谁知道如今她身份不同,穿出去加重了流行,搞的人手一件,仿佛惨剧一般,她都不敢穿了。
  董莹绣笑道:“出了正月十五,就要打点春季一季的东西了,到时候你做什么衣服,镶什么戴的,都要给我看看,我早做准备,免得临时加。”
  方婉倒是颇有自信:“倒也是,京城里手艺上佳的绣娘和工匠都是有数儿的,要是临时加,只怕叫不到顶好的。”
  说到这里,方婉突然想起:“你出了正月不是大婚吗?还有心琢磨这些个?”
  “要不是大婚,我也不这会儿就琢磨这个。我二月里不得出门啊?难道还穿姑娘时候的旧衣服?就是戴的,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啊,不预备新的,光着头出门,外头不定怎么嚼说我呢。”董莹绣说着,停了一下,又说:“我猜你也知道,三爷府里,这会儿现就搁着狐狸精呢,我虽犯不着跟她们一般见识,但也一样犯不着叫人在外头说我呢。”
  方婉:“……”
  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
  狐狸精二世此时心情复杂,忍不住说:“你那边只怕操心的多,不如这样,二月里我去替你挑缎子,一应都交给我,配好了使人给你送去就是了。”
  “那感情好!”董莹绣大喜,方婉向来待她不冷不热,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理,今日肯这样说,那就是愿意前进一步的意思了,主动帮忙是关系亲密的表现之一,董莹绣哪里会推辞。
  赏了一回雪,晚间吃了梅花宴,喝了梅花酒,方婉没有回京城,住进了邓家预备的湖边小院,因是早就预备着住一日或者两日的,方婉带着四个大丫头,邓家又送来两个媳妇和两个小丫头预备领着出门,或是去要东西等。
  方婉回来就后悔了,她怎么就一时心情复杂的,就心软答应了呢。
  想了半日,方婉只得宽慰自己,董莹绣也怪可怜的,前一世被自己搅的不能安生,就当补偿她了吧。
  其实真的,好意是挺容易让人心软的,方婉骗不过自己,虽然她也知道,董莹绣的好意是有条件的,可不管怎么说,好意终究是好意。
  说起来,这位温郡王妃也算是个合格的王妃,萧祺向来不大喜欢她那一型的,待她生下一子一女后,基本就不大去她那里过夜了,只是平日里见见,说说事情,董莹绣也想的开,大约是各府差不多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她只管尽职尽责,养孩子,在外应酬,管理内宅,私下里虽有小动作,但没有下药害人之类的事。
  至于讨厌方婉,差不多算是她的职责,尤其是方婉致力于挑唆萧祺夺嫡,还显得十分急功近利,什么垃圾都拢进怀里,董莹绣劝过几回,不过她也劝不回萧祺,萧祺认为,皇子想要更进一步是名正言顺的,何况还有方婉的枕头风,董莹绣说的再有理,两三下就被方婉给吹散了,所以董莹绣恨不得方婉去死呢!
  但她也没真的弄死方婉啊。
  方婉倚在大引枕上,眼睛半睁半闭,因为和董莹绣的更进一步,倒搅出她回忆起许多前尘旧事来,她看到绿梅轻手轻脚的往她腿上盖毯子,方婉下意识的拉着绿梅的手,轻声叹息道:“辛苦你了。”
  绿梅一怔,就笑道:“奴婢不辛苦。”
  方婉还要说什么,绿梅往窗外一看:“董姑娘来了。”
  董莹绣一阵风似的进门儿来,斗篷也不脱,就笑道:“天还亮着就睡觉!快起来,快快快。”
  方婉撑起身子,懒洋洋的问:“干什么,你吃饭了吗?”
  “回来再吃。”董莹绣叫绿梅:“给你主子拿衣服,不用换,披了斗篷就行。”
  “咱们去看西洋景儿!”董莹绣笑道。
  看来不止是方婉明白她与董莹绣的关系更近了一层,董莹绣也是门儿清,言语行动间的亲近之感,确实就不同了。
  京城这些贵女们果真个个有自个儿的门道,方婉没有丝毫轻视她们之心。
  方婉批了斗篷,被董莹绣拉着出门,在院子门口,董莹绣的丫鬟守在那里,见她们出来,就过来附耳说了两句话,董莹绣笑道:“方姑娘听了也不要紧,怕什么!”
  一头又拉着方婉:“走,梅花伴月那边。”
  “梅花伴月是哪边?”方婉跟着她走,分不清方向,这里太大了,她也不熟。
  “跟着我走进行了,还能卖了你?”董莹绣一头走一头说。
  方婉笑道:“我如今也挺值钱的了。”
  董莹绣噗的一声笑,拉着她拐了好几个弯,这别院甬路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的,扫开的雪堆在甬路两边,堆成一个个雪景,有人物的,有动物,有物件的,单看这份人力物力,让方婉都不由赞叹,果真是比皇上还有钱的第一皇商啊,银子花不完,只能变着花样的花!
  也不知道拐到了什么路上,前头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穿白狐狸的身影,虽然是在雪地里,还好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还算显眼,尤其是那头发后头的别的巴掌大的一样首饰,鲜红的珊瑚雕的一支红梅,乌发白衣红梅,十分夺目,董莹绣悄悄问她:“看见没有?”
  “是挺好看的。”方婉点头道:“那梅花真是巧,我怎么就没想出来。”
  “谁叫你看那梅花了!”董莹绣说,然后她也注意到了,咦了一声:“是挺好看的,配这斗篷刚刚好。”
  不管什么时候,首饰都是大事!方婉弯着眼睛笑起来。
  然后身后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方婉和董莹绣哪里想到后面有人,吓的赶紧回头看。
  三殿下萧祺,五殿下萧文,就站在她们身后两步远处,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锦袍,俊秀挺拔,五殿下的脸像这雪一般,萧祺眼角眉梢却含着笑。
  方婉知道皇子们从小儿都有拳脚师傅教武功的,可也没有这样无声无息的吓人的吧。
  方婉拉着董莹绣退后一步福身行礼,萧祺看了她一眼,用带点儿亲近的语气问董莹绣:“你怎么在这里,怪冷的,也不怕冻着。”
  方婉站在一边看着,那种诡异感又来了。
  她只顾看着这对未婚夫妻,到底面对这二人,与面对别的人,情绪是不同的,却没有注意到,五殿下却是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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