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霍令仪听到这个名字,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
  她倒是未曾想到程老夫人竟然会亲自走上这么一遭。
  而这怔楞之后——
  霍令仪这心下却是难得起了几分不好意思,她知晓程老夫人今儿个为何而来,就是因为知晓,她这心中才忍不住起了几分羞赫。
  杜若一听这话却是急了起来,她忙把手中的美人瓶置于案上,跟着是一句:“怎得来得这么早?这还未至辰时呢…”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忙与红玉说道:“快去把郡主的衣裳重新熏回香,再让怀宁去把郡主的那套珍珠头面寻出来。”
  红玉也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是”,便去安排了。
  霍令仪眼瞧着这哄闹一片,心下的情绪倒也不似先前那般了,她重新稳了心神,口中是跟着寻常一句:“好了,不过就是见客,往日也不是没见过,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
  “郡主,今儿个可不一样…”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着人往里间去,跟着是又一句:“往日程老夫人不过是一位寻常长辈,可今儿个她却是要来相看您的…好在估摸着等老夫人来唤您还有一会功夫,还能好生拾掇拾掇。”
  霍令仪闻言便也不再说话了,却是任由她们张罗了起来。
  …
  昆仑斋。
  林老夫人和许氏候在廊下,眼瞧着不远处走来的那一行人,忙迎了过去…等到了人前,许氏是朝人行了一个晚辈礼。林老夫人一时却有些犯难,若按着身份,她自然是要给这位程老夫人行礼的,可今儿个情况特殊,她这一礼倒不知该不该行了。
  程老夫人心下清明,她也不等林老夫人行礼,却是先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老姐姐,我们也许久不曾见面了。”她这话说得很是温和,就连面上也带着一股子亲切的笑意,却是在这一句话间便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
  “原是该早些就去拜访你的,可家中近来事多,我这腿脚又不方便…”
  林老夫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与程老夫人一道往里间走去,余光却是又细细瞧了人的一回打扮…程老夫人今日一身朱红色绣吉祥如意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黛紫色织金十二幅马面裙,不拘是衣裳还是头饰都极其隆重,可见对今日这番会面也是用了心思的。
  她心下渐定,语气便又柔和了许多,却是与人先寒暄起来:“老姐姐近来可好?”
  程老夫人闻言便也笑着说道:“好,都好…”
  两人这样一路笑说着寒暄话,等到了里间,却是许氏亲自从玉竹的手中奉了茶过去,而后便立于一侧。程老夫人接过茶盏,便停了先前的那番寒暄,笑着说起正事了:“我今儿个来上这么一遭,是想厚着我这张老脸给咱们家的老三来提亲了。”
  程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打起趣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见我家老三这样主动,昨儿夜里就巴巴得求到我这,唯恐怕差个一时半刻,晏晏就要被人抢了去。”等说道这,她是先用了一口茶,而后才又继续笑说道:“也是,他这个年岁,又是这样一幅冷清性子,晏晏若是肯嫁给他…当真是我们李家烧了高香呢。”
  “不过——”
  她把话一转,是又笑跟着一句:“我家老三虽然性子寡淡了些,可我瞧他待晏晏是真心的,以后晏晏入了咱们李家的门,有老三和我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心下明白。
  可程老夫人能这么说,她却不能这么接…
  她笑着落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一回唇边的茶渍才开了口:“老姐姐说这话当真是折煞咱们了,放眼整个燕京城也寻不出比李首辅再好的人了,他能看上晏晏,却是我们霍家的福气才是。”
  “不过…”
  林老夫人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拧着眉心说了一句:“老姐姐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安北去了才一年,晏晏这…”
  她这话还未曾说全…
  程老夫人便已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她握着林老夫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老姐姐不用多说了,这是打咱们老祖宗就定下来的规矩,我明白的…我既然来了,便是带了十足的诚心,自然不会介意此事。”
  “你也别见笑,我原本都以为我家老三这辈子都不会娶亲了,如今能把这桩事先定下来,也算是了了我们李家的一桩大事…”她说到这是又轻轻笑了笑:“这外头不是有句话吗?‘好饭不怕晚’,何况晏晏如今年岁也小,让她在家中多待上两年也是应该的。”
  她这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林老夫人听得心下自是感动,就连许氏亦是如此。她原先对这桩婚事还是有几分别扭的,可耳听着程老夫人这番话心下也颇为感动,且不说那位李三爷如何,晏晏有这样一个好婆婆也是她日后的福气。
  几人说话间,这桩事便这般先定了下来。
  屋中便是又说起旁的话来,却是又等了一会,程老夫人才又开了口问道:“晏晏呢?她可在家中?”
  林老夫人闻言忙笑着回道:“在呢,她如今年岁越长,性子也是越发安静了,这阵子正跟着她那位表姐学做女红…”待这话一落,她才又朝身后侍立的玉竹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去一趟大观斋,让郡主过来。”
  玉竹忙应了一声,她是先躬身打了一礼,而后打了帘子走了出去。
  等玉竹到大观斋的时候,却是又花了一刻有余。
  霍令仪早先已由几个丫鬟重新拾掇了一番,这会正握着本书坐在软塌上看着,只是她心中藏着事,这书自然也看不进去…好在屋中几个丫头,各个比她还紧张,自然也不曾发现她这一番异样。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在外头轻禀,道是“郡主,老夫人遣玉竹姑娘过来请您去昆仑斋。”
  她这话一落,屋中几个丫头的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说到底这也是她们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自是紧张的,就连素来沉稳的杜若此时也是一副惊慌模样。
  霍令仪握着书面的手也是多用了几分力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的那番思绪才把手中的书册一合搁于案上。而后是朝杜若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我们走吧。”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虽还是那一副寻常模样,可若细细察辨的话,却还是能听出那话语之间的几分轻颤。
  杜若见此也不敢耽搁,她忙伸手扶住了霍令仪,主仆两人一道往外处走去。
  玉竹眼瞧着她们出来便又朝霍令仪行了礼…
  而后几人便一道朝昆仑斋走去。
  …
  越近昆仑斋…
  霍令仪心下的那一份紧张却尤甚。
  她心下也觉得奇怪,见程老夫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前世也曾被人相看过…怎得今次竟然会紧张成这幅模样?玉竹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说道:“郡主别担心,奴瞧着那位程老夫人是个好说话的。”
  霍令仪自然知晓程老夫人是个好性子的,可她就是止不住那份紧张。
  等走到昆仑斋前——
  霍令仪便停下了步子,眼瞧着那道布帘,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由玉竹扶着重新往里头走去。
  李嬷嬷正候在那第二道帘外,瞧着她们过来是又行了一道礼,而后她是朝里头轻禀了一声…里头原先的说笑声一静,没一会功夫便传来了林老夫人的声音。
  李嬷嬷便又伸手打了帘子却是请霍令仪进去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停留,她松开了玉竹扶着胳膊的手,而后是伸手抚了抚袖子,跟着便弯了腰身往里头走去。屋中的窗棂皆开着,隐约能察觉到气氛很好,她透过那多宝阁的缝隙朝几人的面上看去,还能窥见她们面上仍旧未消的笑容。
  她心下微定,而后便又垂了一双眼眸,迈了步子朝几人走去。
  待至人前…
  霍令仪便屈膝朝林老夫人和许氏先打了一道礼。
  她的仪态端庄,语气从容,唯有袖下那一双无人瞧见的手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林老夫人眼瞧着她这幅模样,面上的笑自是又多了几分,从小到大,晏晏就不曾让她失望过。她想到这声调便又柔和了许多,一面让人起身,一面是又说道:“这是李家的老夫人,你往日也是见过的,今儿个老夫人特地来家中看你,快去给人请个安。”
  霍令仪闻言便又朝程老夫人那处行了一道礼,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晏晏给老夫人请安。”
  “好丫头,快些起来…”
  程老夫人忙伸手托扶了一把,等人起了身,她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又细细瞧了一回…越瞧,她心下就越发满意,倒也怪不得景行会喜欢上这个丫头,即便是她这样瞧着都免不得生出几分欢喜之情来。
  她想到这一双眉眼自是又忍不住泛开几分笑。
  余后屋中几人却是又说了不少话,程老夫人也是用了午膳才走。临走的时候,林老夫人却是让霍令仪去送了一回…大抵是因为先前那一番相处,霍令仪心中的那番紧张倒也早就消散了,如今她一面扶着程老夫人往影壁走去,一面是柔声回答着她的问话。
  等到了影壁那处…
  程老夫人才停下步子,她笑看着霍令仪,是又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昨儿个别庄的事,景行已与我说了…好丫头,你受委屈了。”等到这话一落,她才又开了口:“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那群眼皮子浅的来欺负你了,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霍令仪听得这么一句,心下也免不得生出几分感动。
  她仍旧垂着一双眼眸,声调却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多谢您。”未曾推辞,也未曾多言,只明明白白一个“谢”字便已足够了。
  程老夫人见她这般自是越发欢喜,若不是小丫头还得守孝,她还真希望明儿个就能把人娶回家中…不过这些话,她自是不好与霍令仪说。她是又笑着与人说道了几句,其中的意思却是让人得空便来家中,等这般说了几句,才由平儿扶着她坐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远去。
  杜若才走上前,她扶着霍令仪的胳膊,早先的紧张和面上的苍白也尽数消去…她与人一道瞧着那远去的马车,口中是跟着一句:“程老夫人真好,日后您去了李家,有这样一位婆婆,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霍令仪闻言便也跟着一句:“是啊,她的确是很好的。”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等到再也瞧不见,霍令仪才收回了眼开了口:“好了,咱们也回去吧。”
  …
  没个几日——
  这燕京城中却是又多了一道消息,是说乌衣巷的霍家和九如巷的李家定亲了。
  这些士族门第结亲原不是稀奇事,可此次定亲的却是霍家的扶风郡主和李家的那位首辅大人…这两位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可都不算小,一时之间不拘是那豪门士族还是这城中众人皆纷纷说道。
  …
  章华宫又为帝宫,正是周圣行所居之处。
  天气也越渐温和了,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这章华宫中的一处参天大树之下却有两人对坐下棋…正是一身绯色官服的李怀瑾和身穿常服的周圣行。
  周圣行手握着黑子,眼瞧着那棋盘上的走势,却是细细分辨了一回才落下了手中的黑子…等落下手中子,他接过宫侍递来的茶盏待又用了一口茶,才朝对面那个低垂着眼眸的男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喜欢那个丫头。”
  他这话说完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说道:“扶风那个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拘是为人还是品性都是不错的。”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淡淡笑了下。
  他也不曾说道什么,等落下手中的白子才抬了头,与人一句:“陛下输了。”
  周圣行闻言却是一怔,他重新朝那棋盘上走去,原先的走势已分明,他的确是输了…他笑着落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跟着说道:“景行的棋是越发好了,如今朕要赢你一回也当真是不容易。”
  “朝中上下,也只有你敢赢朕的棋。”
  他话是这般说,语调却没有半点生气,反倒是添着几分少见的揶揄。
  待前话一落——
  周圣行看着李怀瑾是又跟着一句:“景行可要再来一局?”
  李怀瑾闻言是取过一旁的茶盏,等用了一口茶,他才开口说道:“天色已晚,陛下也到了用药的时辰了…”等这话说完,他便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又一句:“臣也要告退了。”
  周圣行见此便也未再多言,他点了点头却是应允了人的告辞。
  等到李怀瑾退下——
  周圣行看着李怀瑾的身影越走越远,而后是抬了手由内侍扶着往殿中走去…日头偏西,已是黄昏之际,他看着天边的那一抹红日却是停下了步子,狭长的丹凤目显露出几分怀念,口中是跟着幽远一句:“她要是还活着的话,也该四十有三了——”
  他这话说完,想起当日霍令仪在围场说的那句话,唇边却是又化开了一个笑:“扶风那个丫头和她倒的确有几分相似,一样的胆大。”
  扶着他的宫侍听着周圣行这句话,心下却是化作一道绵长的叹息,他稍稍抬了眼帘朝人看见,待瞧见身旁这个穿着明黄常服的男人越发苍老的身体,还有那鬓角那几根遮掩不住的白发,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周圣行却是未曾察觉到宫侍的异常。
  他已收回了眼也敛尽了眼中的那几抹思绪,继续朝内殿走去,口中却是又道一句:“太子那处可有什么动静?”
  宫侍听闻他问话,忙低了头敛下了心下的那几抹思绪,跟着是恭声答道:“老奴见太子那处倒是未曾有旁的动静,皇后娘娘上回倒是遣人给扶风郡主送了不少礼,至于那位霍三姑娘的事却也未曾提起。”
  待这话一落,宫侍是又停了一瞬才又轻声问道:“那件东西…”
  周圣行闻言,面上却无多余的神色,口中也不过跟着寻常一句:“即便他找到也没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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