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好,文心,你等等我和蒋设。”风岚说完就拽起了满心不情愿的蒋设,将他拖出了酒店。
  他们前脚一走,左宁薇与贺翊也离开了餐厅,两人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房。
  贺翊倒了一杯水放在左宁薇手边,然后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然后从房间里拿出一叠早上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了左宁薇。这上面包涵了杨雪松、柳凤、徐莹莹三人读书工作后的情况。
  原来徐莹莹和柳凤是大学时同系差了两届的学姐学妹。柳凤大三的时候,徐莹莹刚进大学,两人在学生会认识,柳凤作为前辈,曾带过徐莹莹。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包分配工作,柳凤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安城辖下的一个县城的税务局工作,并与大学时就相恋的杨雪松结了婚。
  杨雪松也留在了安城,不过他的工作在市区。夫妻俩虽然出自农门,但都抱上了铁饭碗,也算在大城市立足了。当时两人的收入虽然不算高,节省一些,小日子也过得还算滋润。
  坏消息是从柳凤怀孕开始。
  柳凤怀第一胎才一个多月的时候就自然流产了,夫妻俩一开始也以为只是不小心流产了。所以在柳凤怀第二胎的时候,他们立即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却告诉他们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柳凤的孕酮极低,孩子极易流产或者胎停育。
  夫妻俩不死心,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柳凤干脆向单位请了长假,杨雪松也是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赶,就是为了照顾妻子。但一个多月后,医生的话再度应验了,孩子莫名其妙地胎停育了。
  夫妻俩痛苦极了,可他们没有钱送柳凤去更好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只能这么拖着。后来柳凤又怀了一次孕,孩子还是没保住。
  两年内流了三个孩子,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柳凤的身体渐渐变差。而且因为她经常请假,领导和同事也不喜欢她,杨雪松估计也嫌弃她不能生孩子,有好一阵不怎么回家。
  就在这时候,徐莹莹重新走进了柳凤的视线。
  徐莹莹大学毕业后并没有进政府部门,而是去了一家新兴的贸易公司做会计。为了节约成本,这家贸易公司的仓库建在了郊县,也就是柳凤工作的地方。
  徐莹莹偶尔会去税务局报税,一来二去,渐渐地又重新跟柳凤走得近了。据柳凤曾经的同事说,有时候在县城耽搁得太晚了,杨雪松也不在家的时候,徐莹莹会去柳凤家住一晚。
  但是后来有一天,柳凤突然离职了,说是要回老家。因为她跟税务局的同事关系都不好,大家私底下好奇地议论两句就完了,也没人管她去了哪儿。杨雪松也紧随其后,跟着辞了职,回了老家。
  夫妻俩此后再也没去过安城,连同学、室友、同事都没再联系过。
  至于徐莹莹,她是在柳凤离职后半个月才失的踪。她失踪当天,刚好收到了一家合作商送来的一笔巨款——八十万。这笔款本来应该由她当天存进银行的,但她却跟着这笔款项人间蒸发了。
  至于是怎么传出她携款逃出了国,因为时间太久远,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考了。贸易公司丢了这么大笔款项,自然要去报警,警察以“携款潜逃罪”数额立案侦查,但一直没找到人,最后不了了之,这个案子就成了悬案。
  看完最后一行,左宁薇将这份资料合上,递给了贺翊。
  虽然这些资料证实了杨雪松夫妻跟徐莹莹认识,可猜测始终只能是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让这两人伏法。当年因为那八十万,警方也大力找过徐莹莹,最后却还是没找到她的踪迹,足见杨雪松和柳凤的策划之周详,现在过了二十几年,他们能找出证据吗?
  左宁薇心里很没底。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贺翊,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我昨天‘看到’他们当时在一间茅草屋里,墙壁是以前电视里的那种土墙,地面也是光秃秃的泥土,门很破旧,似乎还漏着风。”为了更形象,左宁薇还在手机上搜了一张上个世纪农村的土房子出来,指给贺翊看,“就是这样的房子和墙,他们那间屋子应该也是农村的土胚房。也就是说,徐莹莹很可能被他们带回了杨雪松的老家,说不定就是咱们去过的育林镇。可一个大活人,他们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去?村子里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吗?还有,后来徐莹莹去了哪儿?”
  她这最后一句提醒了贺翊。
  贺翊蹭地站了起来:“我去找郝县长,趁着杨雪松还在县城的时候,我们去他老家!”
  “去他老家做什么?”左宁薇狐疑地问道。
  贺翊道:“去找杨雪松家的老房子,如果徐莹莹真被他们带回了老家,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犯了罪,以杨雪松的狠劲儿也不可能再放徐莹莹走。”
  这个可能左宁薇也猜到了。徐莹莹二十几年没再出现,还幸存于世的可能性几近于零,而育林镇很可能就是她的埋骨之地。
  “你想打草惊蛇?”左宁薇明白了贺翊的用意。这办法虽然冒进了一点,但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也只有这样了。
  贺翊颔首,一边起身一边对她说:“走吧,我给方庆打个电话,他以前在部队呆过,身手很好,将他留在县城,盯着杨雪松的一举一动。”
  两人带好钱包和手机,匆匆出了门,直奔县政府而去。
  贺翊扯了张大旗,说去了一次育林镇,觉得那里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是天然的氧吧,有意开发,所以想去实地考察一番。
  横水县是国内排得上号的贫困县,交通不发达,当地百姓的受教育水平不高,也没什么矿产资源,每年仅仅靠着上头拨下来的财政补贴过日子。县领导也想有一番作为,但没钱啊,因为没什么企业,每年的税收连本县的开支都维持不下去。
  他们也曾想过招商引资,还在土地、税收等方面给出了极其优惠的条件,但这些企业来横水县转了一圈回去后就再没了音信。
  所以一听贺翊有意在育林镇建个度假区,县领导虽然都觉得不大合适,但这对他们而言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别的不提,建度假区总得买材料请工人吧,这种基础建设最耗钱。不管持续多长时间,多少能给本县人民创造出新的就业机会,也会拉动本县的gdp增长,以后也能在他们的履历上增添一笔。
  就算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先跟这位身家丰厚的贺总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机会呢。
  于是那位主管县城经济的郝县长亲自带着贺翊与左宁薇两人去育林镇。
  路上郝县长大吐苦水,先是自夸横水县自然资源丰富,接着话音一转,落到了基础建设上,说因为资金不足,县城到各乡镇的马路一直没修好,还是半泥土半砂石的,这严重阻碍了县城经济的发展等等,最后展望了一番未来,他相信,只有横水县的基础建设跟上,以后本县的经济一定能腾飞。
  贺翊听了半天,最后赞同地点下头:“郝县长说得对,要致富先修路。”
  郝县长像找到了知音,一路上夸夸其谈。
  左宁薇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幸好她不是这位县长的属下,不然每次开会耳朵一定会被折磨死,因为他太能说了。从县城到育林镇这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的嘴就没停过。
  重新回到育林镇,下了车,左宁薇大大地松了口气,她的耳朵总算不用再受郝县长的荼毒了。
  育林镇的镇长已经接到电话,早早在一旁等着。听明郝县长一行人的来意,他诧异地瞥了贺翊一眼,心里嘀咕,县长不会被这小子给骗了吧,谁会傻得跑到他们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搞什么度假村啊,钱得多没地方花啊。
  算了,反正他们镇上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能给他骗的,暂且看看吧。一群人围着育林镇转了一周,最后停留在镇外那条清澈的小河旁,贺翊抬目远眺着河对岸的青山白云,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起了育林镇:“真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对了,杨老板这个横水县数得上名号的富豪家就在镇上,郝县长去过吗?”
  郝县长想起昨天双方的冲突,不知贺翊问这个是何目的,保守地说:“没有,县里事情太多了,每次下乡都是匆匆而过,你看育林镇到县城,来回都得五个小时,哪有时间啊。”
  “这倒是,不过我倒是有幸去过一次杨老板的家,装修得很不错。”贺翊夸赞一句,回过头看着镇长说,“那栋房子的风水不错,是杨老板家的老宅翻修的吗?”
  镇长讶异地瞟了贺翊一眼:“贺先生真的博学,还会风水。不过这不是杨家的老宅,杨家是二十年前搬到镇上的,他们家以前的房子就在河对岸,你看那座已经快坍塌了旧房子就是。”
  远远望去,一座已经垮掉的房子藏在杂草地中。贺翊表示想去看看,郝县长几人只好陪同。
  一行人绕了一圈,上桥过河,终于走到了杨雪松的老家门口。
  杨雪松的老家原本在山脚下,离周围的邻居比较远,附近两三百米远都没有人家。因为长年没有人居住,这座房子已经塌了,屋顶的茅草早已腐烂,土胚墙也垮了下来,只有余下几面比人略高一些的土墙矗立在哪儿。
  房子门口的院子里长满了半人身深的野草,包围着这所被遗弃的旧房子,连路都给淹没了。郝县长和镇长一行人都没过去的意思,可见贺翊似乎很感兴趣,他们只好跟上。
  贺翊拉着左宁薇在前面开道,两人一步步走到杨家老屋前。
  因为郝县长一行人阵容不小,附近不少百姓都被惊动了,一些没事的村民和小孩子都跑了过来看热闹。看见贺翊与左宁薇两人竟然跑到破房子里面认认真真的打量,一个个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村长更是跑到镇长面前小声问:“白镇长,这两位到咱们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镇长白了他一眼:“小声点,大城市里来的,说是想在咱们这儿弄个度假区。”
  “度假区?”村长又惊又喜,“他们这是看上了杨老板家的这块地,杨老板家可真是走了鸿运。”
  可不是鸿运,不管谁建度假村,反正占地都要赔钱。你看城里的拆迁户,少则赔个几十万,多则赔个几百上千万。
  村长自觉这是个好消息,乐呵呵地去给杨雪松打电话报喜去了。
  杨雪松挂断电话后,刚才为了敷衍村长而表现出来的喜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黑黝黝的脸上一片狰狞,愤怒地走到病房外将柳凤给拖到了墙角,捏着她的衣领将她压到墙上,阴沉沉地质问道:“是不是你向那姓贺的泄露了消息?”
  “泄露消息?什么消息?”柳凤一脸茫然。
  杨雪松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遂即甩开了她,压低声音说:“贺翊带着郝县长去了我们老屋,还说要开发那里。那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开发的,我看他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应该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给我管好你那张嘴,否则我倒了大霉,你也一样死定了。”
  柳凤吓得面色苍白,不住地点头。
  杨雪松斜了她一眼,面色阴沉地出了医院,拿起电话不知跟谁打了个电话,然后没过多久,姜大两兄弟就开了一辆车过来。杨雪松上了车,汽车飞快地驶离了医院。
  跟在后头的方庆见了立即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追了上去,并给贺翊打了个电话,将这边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翊站在杨家长满杂草的院子里挂断了电话,看向左宁薇,低声说:“我们的猜测没错,杨雪松坐不住了。”
  左宁薇已经踏进了杨家曾经的堂屋,她扫了一圈,然后转过身,盯着左边那扇已经腐朽得轻轻一脚都能踩碎的褪色木门上,昨天那一幕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按着额头,咬紧了下唇,努力压下心底的厌恶,仔细回忆了一遍,最后指着门上那块锈迹斑斑的铁锁说:“徐莹莹当初应该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这个锁跟我昨天所见很像。”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贺翊立即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陪她踏进了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的四面墙壁也只剩了矮矮的一圈,里面没有干草,没有木桩和绳子,也没有那个可怜的姑娘,只有从泥土中奋力往上钻的杂草,薄薄的一层,铺得地面都是,嫩生生的,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里曾有一场罪恶发生过。
  “走吧。”贺翊握紧了左宁薇冰冷的手。
  回去的路上,左宁薇格外沉默。车里还是只有郝县长喋喋不休的声音,他在描绘育林镇的天然与原始,还有当地百姓的淳朴。
  贺翊一律点头,就是不表态,到了快下车的时候,他才说:“育林镇确实不错,尤其是杨家老宅附近那一片,背靠青山,面朝绿水,风景确实不错。不过也不知那边的地质怎么样,适不适合建房子,这样吧,明天找几辆挖掘机,咱们再去看看地下的土质,那地方离河太近,若是地下水位很高,房子容易受潮。”
  “没问题,反正都是荒地。”郝县长一口答应了。
  贺翊朝郝县长点头致谢:“那就麻烦郝县长安排了。”
  ***
  是夜,月明星稀,宁静的山村里虫鸣声蛙鸣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首天然的乐曲。银色的月光下,三道黑影匆匆过了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茂盛的草丛里,然后猫进了杨家这座坍塌的房子里。
  很快,房子里亮起了手电筒的白光,紧接着响起了锄头挖地的声音。
  杨雪松三人正干得热火朝天,忽然,一束强光打了过来,照在三人身上,三人无所遁形。
  杨雪松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怔了一秒,然后扔下锄头就跑。不过他哪跑得过方庆,刚出了院子,跌进草丛里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方庆给抓住了。
  “放开我,这是我家的老屋,我在我自家的屋里忙活,关你什么事。”杨雪松抻着脖子,不肯走。
  但方庆的手劲儿很大,杨雪松哪扭得过他,硬是被他拽回了杨家的老屋门口。
  杨家老屋门口,站着几个穿警服的男人,皆惊讶地看着杨雪松。杨老板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回自家的老屋,还带了两个地痞流氓。
  看到熟识的民警,杨雪松舒了一口,立即喊道:“王警官,快叫这个人放了我,这个人又不是警察,我又没犯法,他凭什么抓我!”
  几个民警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说:“方哥,这会不会是误会啊?这座塌了的房子就是杨雪松家的。”
  他们几个接到县局的命令,跟着方庆行动,原以为能立件功劳呢,哪知道是场乌龙。
  方庆清楚,这些民警跟杨雪松是街坊邻居,平时可能还受过杨家的恩惠,所以对他没有任何的疑心再正常不过。他也不恼,单手抓住杨雪松反剪在背后的手,朝领头的民警努了下嘴:“去看看他们在挖什么!”
  因为他们来得很早,杨雪松三人还只挖出了一个脸盆大,半米深的坑,坑里空荡荡的,打头的民警摇头:“什么都没有。”
  方庆斜了他一眼:“挖,往下挖!”
  几个民警开始还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但继续往下挖了二三十公分后,竟看到了一堆的白骨,几人傻眼了:“这……”
  方庆看到这堆白骨也才明白贺翊做这一切的目的,他皱了皱眉,对几个还怔愣的民警道:“这应该发生过一起命案,你们派出所无权管辖,愣着做什么,快通知县公安局。”
  见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发现,杨雪松强撑的那口气再也憋不住,整个人像一只濒死的鱼软趴趴地往地上滑去。
  第七十二章
  这堆白骨堆积拼凑在一起正好是一副成人的骸骨, 当地警方很重视,当天晚上就将杨雪松和姜大两兄弟给抓进了县城公安局, 连夜审问。
  姜大两兄弟一问三不知,他们俩只说是杨雪松叫他们去杨家老宅挖东西的。在这堆骨头挖出来之前, 他们俩完全不知情,还以为地下藏的是杨家的什么宝贝呢。
  至于杨雪松, 最初的惊慌过后, 他逐渐冷静下来, 在回县城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对策。面对警方的审问时,他表现出了一个高智商犯罪分子的冷静和淡定, 一口咬定自己完全不知情。他之所以半夜去老屋是因为听说自己的老家可能拆迁, 以前有长辈曾说过, 他家好像藏着什么宝物。他只是去撞运气的,至于怎么会那么巧的挖出一具骸骨, 这纯属巧合。
  对于他这番辩解之词,警方当然不会相信,只是事情过去太久, 什么信息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具白森森的骸骨,法医也只能鉴定出受害者应该死亡有数十年之久,其余的一概不知, 弄得警方也很被动。
  最后还是刑侦队长想出了办法, 提取受害者的dna, 在全国失踪人口档案库里查找,但寻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对应的dna。这条路也被堵死了,警方只好将柳凤也传到警局问话。
  柳凤一进警局就哭,不停地哭,无论警方怎么问,她都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逼急了,就只有一句“我不知道”。警方当然知道她在说谎,作为杨雪松的枕边人,又一同与杨雪松在杨家老屋生活了好几年,她不可能对杨雪松的行为毫不知情。更有甚者她很可能是帮凶。
  不过相对杨雪松的冥顽不灵和冷静,柳凤显然更好突破一些。警方想了许多办法让柳凤吐露实情,最后柳凤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精神压力,竟然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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