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是的是的,因为现在黄牛差查得严才能轮得到我们自己来买。“老奶奶挽着潘维的手,亲热得很,”原来都要一两千才能买到黄牛号的!不得了的贵,一点办法都没有。”
“啧啧啧啧现在的医生,怎么见一面比明星都难。”潘维把纸条重新小心折好还给老太太,自己继续掂了掂手上抱着的包,等着挂号。
医院大堂里没有开空调,外头的冷风不停从门口灌进来,让只顾着风度不要温度的我们潘总着实觉得有点冷,这会儿连刚才那碗菜泡饭带来的温暖都被吹的烟消云散。他皱着眉头往四周看了看,低头不小心正看见了自己臂弯里搭着的棕色外套。
想了想,潘维决定暂时背叛自己的审美,脱下了单薄的大衣,裹上了厚实的棉外套。
嘿,还别说,真暖和。
扣上了扣子,他向外侧挪了挪,站到了风口处帮老奶奶挡着。站着无聊,他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昨晚睡硬了的脖颈,再抬头看着前边儿的队伍,不耐烦得直抖腿。每一秒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下一刻就要临近边缘。
“好了好了别急,就快到了。”旁边的奶奶捂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等到两个人都挂完号的时候,医院的人流量到达了顶峰。
潘维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地方,和医生在门口吵架的,躲在角落里哭的,站在自己后面吐痰的打电话的,和挂号的值班人员理论问路的。躁哄哄得乱成了一锅粥,偏偏自己旁边的人还都一副习惯了的样子,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要知道潘维上一次见这么嘈杂的场景的时候,还是他突发奇想去机场给那位影帝接了个机。一群小姑娘举着长枪短炮跟冲锋陷阵似的,叫得声音让他简直想冲上去用抹布堵住她们的嘴。但好歹,小鲜肉举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了嘘她们也就乖乖闭嘴了——还红着脸跟个媳妇儿似的,有一种别样的娇羞。
哪像现在,就算有医生在门口喊着安静安静安静,也没见有几个人闭上了嘴。
潘维抬腕看了看表,看看时间还不晚。想着好人做到底,别让奶奶一个人在这么混乱的环境里挣扎,干脆拎着大包站到了旁边,等着奶奶给带着孙子的儿媳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赶紧来,把人送到了儿科门诊的楼层,才转身准备去自己的门诊室。
“三楼。”他看了看电梯口的指示牌和地图,拎起手指在半空中画了画,眼睛向上看了看在脑内排演了一下大致的方位。
“好嘞,皮皮虾我们走~”他甩了甩手上的大衣,潇洒地一掀自己的纯空气刘海一个华丽的转身。
砰。
“卧槽,兄弟你胸够硬的啊。”潘维捂着额头转身,摸了摸发现自己的额头中央似乎被那人衣服上的不知道什么给怼出了个印子,“上来就要给我开天眼呐。”
这质感,钢铁侠呐?
刚说着,他揉了揉额头抬头,就看见面前的人表情略带惊愕盯着他。
肤白貌美大长腿,小嘴儿殷红睫毛长得跟扇子似的,哟呵这不是昨天那个小白脸么?!
“你没事儿啊?我还以为我一觉醒来你都给推太平间去了呢。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潘维咧嘴笑,上下打量了打量他。
面前的人比自己起码高开了一个头。
这是潘维对人的第一印象,第二眼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的是白大褂,有点儿旧了但很干净,带着淡淡的皂荚香味。白大褂胸口处的口袋里夹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目测是不错的牌子,但似乎用了许久的样子,连笔帽都微微出现了磨损。
小白脸儿的双手正揣在白大褂的兜里,脖子上挂着个听诊器,带着副深色的无框眼镜。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股冷冷的气息,跟刚从棺材里挖出来似的,倒非常符合潘维对一般医生的认识——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潘维摇了摇头,觉得这人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善茬,肯定是净往别人屁股上戳针的那种。
“是,没事了。”那人对着潘维扯了扯嘴角,幅度不大却并没有显得敷衍,“昨晚谢谢你。”
潘维挥挥手,止住了那人要继续的道谢:“得了得了,屁大点事儿,我还担心说不交钱他们不给你治呢,没想到你自己就是这儿的医生啊。”
“傅锦之。你好。”那小白脸伸出了手,放在潘维面前。那只手倒是好看得要命,苍白得不带一点血色,干净,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保持着不娘炮也不让人肉疼的舒适长度,指甲周围收拾得也很干净,没有任何到此豁口。手指修长弧度漂亮,没戴任何一样累赘的装饰品,五指微微弯曲的样子跟手摸拍广告似的。
潘维小心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生怕把人给捏坏了:“你好你好,潘维。”
意料之中的,握在手里的手凉却干燥,蹭起来还能感觉到主人绵软的手心儿。潘维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不争气地跳了跳。
“那个,我还有事儿,你也忙吧,不耽误你时间了。”潘维收回手对着傅锦之挥了挥,“拜拜。”
“再见。”傅锦之安静站在原地看着还穿着自己外套的潘维上了空着的电梯,朝他又摆了摆手,直到电梯门合上把那张带着笑的脸完全挡住,他才挪开了视线。
电梯很快就停在了三楼,之后再没有动静。
三楼。
三楼是什么科来着?他转身看着身后挂着的医院平面图,眯起了眼睛。
第3章 科室
三楼的科室很多,潘维转了一大圈才在角落里看见自己的目的地。
周围都挺热闹的,就单独只有潘维面前的这个科室,简直是门可罗雀,连隔壁的公共洗手间都没能拯救这儿的人流量,看起来格外苍凉。
左右看了看,趁着没人,潘维竖起了棉袄还带着点白色棉状的小翻领,低下头走进了科室。
“潘维是伐。”里头只有一个老先生,带着副老花镜坐在窗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看报,见潘维走进来进来,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用食指把眼镜抠到了鼻梁上皱着脸看了看他,再晃开闪着屏保的电脑调出页面,“站着干什么,坐吧。”
而此时此刻,二楼的傅锦之那儿相比起闲散的三楼科室来,倒是忙得多的多。
办公室外面两个小护士正忙疯了的在维持秩序,门外吵吵嚷嚷得和楼下大厅有得一拼,熙熙攘攘得全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小一点的孩子还在追逐打闹,尖叫着到处跑,大一些的正抱着书包趴在座椅上写作业,偶尔苦着脸问妈妈怎么还没有排到。
护士的值班台上满满当当四十本病例排着,多数家长正手上拿着号和病例排成长长一个队伍,等着叫到自己能把手上的病例交到那个仿佛发着圣光的台子上。
傅锦之洗完手回来沉着脸穿过人群的时候,旁边甚至夸张到还站着几个开道的保安,帮他挡着旁边到处伸过来的手。但怎么说也只是两只手,怎么样都还是挡不住跟见了仇人一样冲上来的各色家长,没一会儿就已经有人x光片和病例直接捅到了傅锦之脸上。
“傅医生我们是从z市赶过来的您先帮我们看看吧这是片子。”
“傅医生我们孩子等会儿还要回去上补习班您看什么时候能帮我们看啊。”
“傅医生我们四百八十二号现在几号了啊??”
傅锦之的脸色还带着宿醉的苍白,旁白闹闹哄哄炸得当事人都开始脑仁儿疼,他却也没有不耐心的样子,停下来用手轻轻推开了脸边带着塑料硬壳儿的病历本,低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现在一百三十七,要排队。”
因为个子高的缘故,他天生气场就比别人强一截儿,又常年冷着脸,他一开口,旁边迅速安静了下来。
傅锦之的声音不响,带着浓浓的疲倦,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把手拿出来按了按眉心:“我尽快。”
他凌晨被拉进急救间,醒来之后只在那儿休息了一会儿就直接进了诊室,到现在连中饭都没碰上,门口严严实实的围的全是家长,甚至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
为了避免中途出来,他只能尽量少喝水。一个上午下来,口干舌燥,脸色差的要命。
等到傅锦之大步走进诊室,两个小护士艰难得从人群中挤到门口把门关上,这才回到台子前继续整理病历,大声安抚着前面等得着急的家长,勉强维持着大家不踹门的秩序。
傅锦之是儿童生长发育领域的专家,论文研究和实践在国内都是数一数二的水平,平时一周有两天在b市医院坐诊,往往号子都能排上千,每天的客流量堪比海底捞。可怜傅锦之拿着一样的工资,却比别的坐诊专家凭空多出来一倍的工作时间。
大概是现在家庭条件都好了许多,家长也开始注意起了这方面。孩子的身高和发育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有些性早熟的孩子,为了继续保持生长,只能用药物压制延后到基本和正常时间保持一致,或者一些正在发育的孩子,适合用食物或者药物进行辅助催化。用家长的话来说,能长一公分就是一公分。
傅锦之捂着嘴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从对面的家长手里接过骨龄的x光片夹在灯箱上,修长的手指拿着钢笔轻轻点在半空中:“十二岁,骨龄倒是不小了。”他拍了拍家长的肩膀,示意他凑过来看,“你看这个骨节之间的缝隙……”
在办公室里傅锦之怕乏,就没有开空调。他身侧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大概能稍微保证办公室的空气流通。来来去去的人多,连带着连空气都污浊起来,站在旁边帮忙的护士有时候都会受不了出去透口气,傅锦之却没办法,趁着护士叫人的功夫开大旁边的窗户,吹吹冬日里的凛风。
和家长交代完了一系列的注意事项之后,傅锦之低头在病历上写医嘱。他写字的速度很快,字却很好看,一手字遒劲郁勃,拿着笔的手微微用劲露出青色的脉络,一时间家长和孩子的注意力都全部放在的那上头。
手上的病历明显有些时候了,厚厚的,夹着很多单据,满满全是他的笔迹。
“傅医生,这次不开药吗?”抱着孩子书包的家长凑过来看。
“药不是好东西,别惦记着天天吃。”傅锦之神色淡淡的,写好医嘱之后盖上钢笔盖子在手指上一转,重新塞回胸前的口袋里,“平常注意多休息,垃圾食品不要吃,晚上睡眠要保证。”
“好的好的。”家长按着坐在傅锦之旁边的孩子的后脑勺,连忙向他道谢。
傅锦之点了点头,看着娘俩出去,才对着早就候在门口的护士:“下一个。”
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情况,有十岁有已经发育了的小姑娘,也有十七岁才开始窜个子的高中生。家长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一样,几百号人他活生生直接从早晨坐到了凌晨一点。
他在b市坐诊的时间不多,很多人都是从附近赶过来的,加号一天要加不知道多少次,就等着让他看一看。
他也没办法。一天到现在,他只吃了一条保安大叔塞给他的压缩饼干,还是上完厕所躲到电梯间飞快吃完的,他现在努力想了想也没记得饼干是什么味道的。
今天中午也巧,他吃完还就碰到了昨天把他带来医院的人。长得俊俏的年轻男人明明穿着他的厚外套却还是被冻得直缩着脖子,正站在地图面前念念叨叨,似乎是在找什么科室。
傅锦之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还是要当面谢谢人家,就干脆走到电梯旁边扔了垃圾,冒着被家长堵着看片子的风险,站在原地想等那人转过身来。
结果莫名其妙的,傅锦之就听到一句皮皮虾我们走,接着一个温暖的肉体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抬起头来,傅锦之看到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浓眉大眼,一张天生嘴角上挑的猫嘴,笑起来风流却不轻佻,眉目间带着男人的英气。他似乎也认出来了傅锦之,对他笑了笑,说没事就好。
傅锦之愣了愣。
他昨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同事想起来告诉他有个人送他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床上躺了会儿,等到能站起来的时候他本来想当面道谢,却发现那同事随便一指,直接指向了靠在外头走廊上座椅昏睡的人。
他再三确定,同事都说就是那个公子哥儿没错。
医院的公共座椅并不舒服,木头质地硬的要命。那人歪着脖子揣着袖子,嘴微微张开露出一口白牙,嘴唇殷红水润,睡得脸色红润有光泽,跟打了腮红似的。熟睡样子在这个嘈杂的环境里倒是显得很安稳。
傅锦之走过去上下看了看,发现这人一身全是奢侈品高定,却根本没有御寒的功效。单薄的大衣在冬天半夜的冷风下边儿简直就是个摆设,摇头叹了叹气,他慢慢走上楼到自己办公室,上去拿了一件自己平常放在这儿的外套,轻轻给他披上。
睡梦里的人浑然不知,也不知道正梦到了什么,对着他咂巴了咂巴嘴,说了句亲爱的么么哒。
想到这儿,正收拾东西的傅锦之不由得一笑。
背上包,他自己关了灯锁了办公室的门。这层大半的区域都给了他,现在门前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和白天的热闹相比起来,寂静得有些骇人。
傅锦之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对着热情朝他说再见的护士点了点头。顺着楼梯下楼的时候,他特地绕道去了角落里看了看挂着的医院全景图。
三楼。
泌,泌尿科?
肾内科?
傅锦之站在原地,皱了皱眉头。把斜跨的大包背好,他一手扶着背带,若有所思的慢慢下楼:“没看出来啊……”
第4章 生活
傅锦之走出医院的时候,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几辆飞驰而过的超跑的发动机轰鸣的声音,但很快就又归于寂静。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从同事那里顺来的外套,今天清晨去他们宿舍洗澡的时候换的,一件带着帽子的牛仔外套,基本功能除了装个好看也就没别的了。
他站在街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冷风直从领口往下灌,钻进贴身的毛衣缝隙里,冷得傅锦之不禁打了个寒颤,万分怀念起自己那件厚实的外套来。他两手紧紧裹着衣服,偏大的外套被人为地拉成了紧身收腰款,掐出傅锦之细瘦的腰线。快步走回自己在b市租的房子,傅锦之三步并两步飞快上了楼梯,打开家门的时候手都冻得差点没了知觉。
开起客厅里的灯,傅锦之伸手在杂乱的架子上够到了空调的遥控器,先打开了空调,这才慢慢松了口气,站在玄关处换拖鞋。
他在b市医院的旁边租了一套小公寓,不算很新。原先似乎是一所小学教师的分配房,现在小区里住着的大多都是当时的退休教师。老人家作息规律,傅锦之回来的这个点儿,上下左右的窗户全部都是黑黢黢的,偌大一片小区里,只有傅锦之这儿亮着一点暖黄色的灯光。
傅锦之需要的睡眠时间不太多,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去给自己弄点吃的。厨房里没有太多的工具,简简单单的一个灶台一口小面锅。傅锦之煮上了点水,蹲在柜子旁边拿出了一包挂面和两根王中王。
空调慢慢起了作用,厨房的小空间和客厅没有隔断,跟着暖和了起来。傅锦之脱了外套随手挂在旁边的凳子上,活动了活动被冻僵的手脚,把手放在正在煮水的锅上来回烤了烤,再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这才拿了旁边的小刀给王中王扒了皮。
往沸水里加了点盐,他掂量着面的分量,想了想,转身从空空荡荡的冰箱里掏出了最后一个鸡蛋打进水里,这才从简陋的桶装面里抽了一小捆出来,用筷子在水里搅了搅,拿出筷子的时候放在嘴里抿了抿尝了尝味道,再盖上锅盖。
站在旁边看着透明的玻璃盖上慢慢盈满了水汽,傅锦之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儿累。手机是下了班就关机了,他的电脑和书也全部留在了a市的家里,他似乎唯一剩下能干的事情就是看着这锅面慢慢地翻滚。
站在原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傅锦之一动不动地看着墙上的挂钟慢慢走着,数着过了五分钟之后才不急不慢地掀开锅盖关了火,直接端着小面锅去了客厅里。
电视的深夜档通常都是些电视剧,傅锦之开电视其实也就是为了听个响儿,不然怎么都觉得大半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吃东西的场景怪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