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那个叫刘勇的,就是沙南一带的鸡头,和他有冲突的女人,十有八/九也是这一行。”
  她的语气轻蔑到无以复加,如刺扎在凌彦齐心中。但再想,稍感松慰,她还不知道司芃的真实身份。更也许,她不屑去找。
  卢思薇再说:“阿康也跟我说,叫我不要在女人的问题上管你管得太死。只要你和嘉卉结婚,我不介意你在外面养女人。”起码在这一刻,她知道他确实不开心。
  凌彦齐抬起头看她,轻笑一声,多少有点不以为意的样子。
  “但不仅是你喜欢,也得我点头。条件不高,身家清白、性子温柔简单就好。”
  “知道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又透露不出凌彦齐的情绪。
  “昨晚这种事,没有第二次了,你最好记住,不要逼我对你用手段。”看他颓废的神情,卢思薇又说,“上去洗澡吧。”
  凌彦齐叹气,遵命。心想幸好被辅警看到,当成一则风流轶事。无人去深究他和司芃的关系,也算暂时逃过一劫。
  凌彦齐走后,司芃睡到下午三点才起来洗漱穿衣,然后出去吃快餐。手机有提示,咖啡店的银行账户上收到况哲打过来的六万五千元。她便想着,该如何把这钱给分了。
  她发信息给盛姐:“麦子怎样?”盛姐是麦子表妹。当年司芃一去咖啡店,盛姐后脚也跟去了。况哲还埋怨,说咖啡店又不是慈善机构,龙哥怎么可以再三塞人进来。
  “在医院。孩子保不住,引产了。”
  “没了?”司芃把那点食之无味的饭菜扒到嘴里,喝了口水,再问,“在哪家医院?病房号?我过去看看。”
  司芃把六万五千块全取出来,放包里背着。去医院的路上看见一家医疗美容院,进去问:“能不能洗纹身?”她把手腕上的纹身凑过去,“几年前还洗过一回。”
  “可以打激光,你的纹身面积不大,打几次就差不多了。”
  下午美容院里没什么顾客,美容师直接给司芃打了激光。还好,也不是很疼,每打一针,像是橡皮筋在皮肤上弹跳。
  “打完后会痛啦。”美容师说,“会起水泡,然后结痂,也会痒,可千万不能挠,也不要沾水。只要不是疤痕体质,一个星期就好啦。”
  再去医院。病房门前的走廊上随意站着两个平头男子,司芃低头快速走进去。病房里除了麦子眼睁睁地躺在床上,连个看护都没有。她转头看到司芃,哼笑一声,又看天花板。
  司芃把在路边买的几只玫瑰插进花瓶里,她又回头看这娇滴欲翠的花苞儿。“你来做什么?”
  “我把咖啡店关了,店里那些设备,我托人卖了点钱。本来应该给龙哥,他不在,我就给你。”她拿下包,想把那几沓钱都给麦子,又想起外面站着的两人,问:“是便衣吗?”
  见麦子点头,司芃踌躇,又把包背回去。麦子却误会她,哼哼地笑几声。将心比心,她要在司芃的位置,有钱难道还不留着自己花?
  看来拿这么大包钱来是失策。司芃从裤兜里取出短夹,掏出一张银行卡,迅速塞到她枕头下面,低声说:“十万块,存我卡里了,密码是141516。等你出院,自己去取。”
  她起身要走,麦子突然开口:“等等,咖啡店关了,你去哪儿?”
  “哪儿不都可以?”
  “也是,你又没有孩子拖累。”
  司芃想起陈龙的女儿:“雨菲还好吧。”
  “好个屁,现在住老太婆那儿。”
  老太婆是雨菲亲奶奶。待她不好也是有缘由的,司芃清楚。陈龙有个小他五岁的弟弟,好多年出车祸死了,是人醉酒驾车。人抓到也判了,还赔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可老年丧子,陈龙妈妈过不了那槛,总认为是大儿子做了太多的孽,连累小儿子。不管陈龙孝敬她多少东西,她从没给过好脸色,又怎么会突然地喜欢起雨菲来?
  司芃也爱莫能助。麦子又说:“你要没什么事,等会帮我去接下雨菲。”
  她等着她继续说。
  “今天雨菲生日,老太婆肯定装什么也不知道。你带她去趟肯德基或麦当劳,她可爱吃炸鸡翅,要是方便,再多买一个生日蛋糕,给她……。”话未说完,麦子的脸偏向另一侧,再开口已是控制不住的抖音:“就看在陈龙的面上,她也是他的女儿。”
  “好。”司芃回答利落,瞄一眼墙上挂钟,“去哪儿接?”
  “灵龙中英文学校,知道在哪儿么?”
  “知道。”灵芝区最好的私立小学,十年前的学费就要五六万一年,“今天不是周六吗?”
  “她在学校合唱队,过两天便是六一儿童节,要上台表演节目,下午在彩排。四点四十五分放学。”
  好久都没有回音。麦子把眼泪转头过来,想说声谢谢,司芃却不见了。她的心头空乎乎的,她恨这个女人恨了四年,到今天才知,那种恨一点都不值钱。
  ☆、040
  不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早熟独立也不是什么坏事。
  ——司芃日记
  已经四点二十了,司芃想,她得快点走,才能在四点四十五分到达灵龙国际学校。
  平日熙攘的学校门口,今日里冷清,发现陈雨菲并不难。从教学楼到校门口,十来米的路上,她一直耸拉着脑袋。已过肩的头发散了,没拿皮绳紮起来。穿粉色的形体服,下搭白色裤袜,不经脏,裤管上全是灰印。
  陈龙出事才过半个月,他女儿已从众星捧月中,摔到尘埃里。司芃走到跟前,唤她:“陈雨菲?”
  陈雨菲瞥她一眼,眼神冷漠而警惕,真不是十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神。司芃说:“你妈让我来接你放学。”
  小女孩哼哧一声:“我看上去像很好骗的那种小孩么?白痴!”她推开司芃:“一边去。”说完只往前走。司芃两步就追上:“你妈让我给你过个生日。”
  陈雨菲站住,面无表情地看她:“我不认识你,我妈没你这号朋友。”
  司芃掏出手机:“要不,你给你妈,哦,你妈在医院,给你盛姨打个电话,我是她咖啡店的同事。”
  陈雨菲和她表姨说几句,又把手机还回来,看司芃时,眼神里多了点狐疑和好奇:“你就是咖啡店那个婊……”赶紧改口,“女的?”
  “什么女的?”
  “我妈说的,我爸有好多女人,你是他养咖啡店的那个。”
  “算是吧。”司芃懒得和她说清楚,“你奶奶手机号码多少?我带你出去,得跟她说一声。”
  “跟她说干什么?”
  “你没按时回家,她会着急。”
  “着急个鬼!我巴不得气死她们。”
  司芃站住不走。陈雨菲凶她:“干嘛不走!”
  “不打电话回去报备一声,就不走。还有,你要再这么凶,拉倒,生日也别过了。”
  陈雨菲恨恨看着司芃。司芃不理睬她,点开手机玩游戏。过十分钟,这女孩才过来服输:“我奶奶经常接不到电话,打我婶婶的。”
  电话通知后,司芃才带她离开。陈雨菲又开始霸道:“你怎么给我过生日?”往年她过生日,可都是一场盛大的派对。
  司芃说:“你妈说了,带你吃几对鸡翅,买个蛋糕,就可以了。”
  “打发乞丐呢!是我过生日,吃什么得听我的。”对面广场正好有一家哈根达斯,陈雨菲飞奔过去,朝柜台喊:“给我一款小公主的冰淇淋蛋糕。”
  服务员愣住:“请问有预约么?”
  陈雨菲眉毛一立:“预约什么啊,我现在就要,你们现做。”
  司芃追进来问:“你要什么?”陈雨菲指向冷藏橱窗:“这个。”
  服务员说:“不好意思,那是我们为客户预留的。”
  那蛋糕不小,且全是冰淇淋,一个人吃不完。陈雨菲说:“不还有你嘛。”司芃摇头,说:“我今天不吃冷的。你换别的。”
  于是,陈雨菲朝服务员伸出两个手掌:“那给我十个冰淇淋球。香草、巧克力、抹茶、……”服务员望向司芃,司芃打断她:“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陈雨菲愤怒地放下手臂:“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冰淇淋了,今天不是我过生日吗!”
  “过生日也不是这个过法。两个冰淇淋球,你要什么口味。”司芃的决定也很粗暴,“我跟你非亲非故,这生日过不过,跟我真没什么关系。你要不听话,我何必给自己找事做?”
  这平静又陌生的话语,让陈雨菲立马镇静下来。那带点乖张讽刺的笑又露出来:“知道了,一个香草,一个抹茶。”
  服务员把球挖到杯里,递给陈雨菲。她乖乖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含到嘴里。很多时候,小孩子的乖,是因为认清现实。司芃于心不忍,又问:“你还想吃什么?我等会带你去超市买食材。”
  “你会做蛋糕吗?”
  “只要不是太离谱复杂的,都会。”咖啡店的厨具器材,况哲还未派人拿走。司芃打算在店里给陈雨菲过生日。她买了鸡蛋、面粉、炼奶、番茄、洋葱,培根,……,一会儿功夫就把手推车堆得琳琅。
  吃完冰淇淋球,陈雨菲已不记恨她才凶过她,还老实多了,问:“司芃姐姐,你打算做什么呀?”
  司芃正打开冷藏柜:“还是叫阿姨好,做你姐姐太大了点。”
  买完食材后,她领着陈雨菲去咖啡店,系上工作围裙在厨房里忙。陈雨菲吵着要看电视,她说:“有作业没?先做作业。”
  陈雨菲嘴巴撅得老高,但也无奈,这个冷脸阿姨是不会哄她让她的,只好把书包拉到脚边。司芃余光瞥到,书包里一片狼藉。她倒拎起书包,里面东西倾泻出来,书本都被撕烂了,还有不少揉作一团脏兮兮的卫生纸。
  她看陈雨菲,人垂着头坐在凳子上,也没那点嚣张气焰了。
  “谁干的?”司芃指指一地的垃圾:“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她蹲下去,正视陈雨菲的眼睛:“你可是陈龙的女儿,有这么怕事吗?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陈雨菲说了两个人名,司芃没记住,只知道姓蔡。姓蔡的子弟太多,她怕教训错人,于是说:“有手机没,偷偷带到学校,拍照片发我手机上。”
  两个小时,司芃做了披萨,炸了鸡翅,一个提拉米苏小蛋糕,一份芒果冰沙。陈雨菲喜不自禁地搓手,捏了一块热乎乎的披萨就往嘴里塞,烫也要吃,还说:“做得真好吃。”
  司芃想起去年过圣诞节留了些彩灯装饰。这两天店里也乱,她到处找,给找出来了,挂在窗玻璃上。熄了大灯。窗外即将入夜的世界,即刻就明亮了。
  蛋糕端去靠窗的桌上,司芃说:“没有蜡烛,就这样许个愿得了。”
  陈雨菲走过来问:“我妈病好后,会不会把我从奶奶那儿接走?他们说不可能,她也要去坐牢。”
  司芃静静看着窗外:“我不知道。”
  “要是,我奶奶也不想养我,我是不是就得去福利院,做个孤儿。”
  司芃眼神转回来,看着陈雨菲。很多大人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都懂,还得佯装不懂。“你不用担心,她会养你,就是你不要老惹她生气。气死她了,对你也不是件好事。”她切开蛋糕,白碟里装一块递过去:“尝一尝,好吃吗?”
  陈雨菲大口大口地啃:“好吃,比我妈买的那种几百的都好吃。”她又好奇:“司芃阿姨,为什么你不给我买,非要给我做呢。做多麻烦。便宜点的生日蛋糕,我也去同学家吃过,他们告诉我,一百块钱都不要。”
  “自己会做不好吗?蛋糕店关门也不怕,喜欢的款式被人订走也不怕,没那么多钱也不用怕。自己做给自己吃,营养又卫生。以后不管出多大的事,走到哪儿,都能把自己照顾好。”
  陈雨菲听得一愣一愣的,低头吃蛋糕,吃几口,咧开嘴巴哭起来,先是抽泣,一哼一哼的,然后就嚎啕大哭,边吃边哭。
  世故蛮横的孩子也是早熟的孩子,养一身坚硬的盔甲来保护自己。司芃递纸巾过去,也不劝她歇歇。
  在这样放肆的哭声里,她似乎也被感染了。朝对面的小楼望去,那些养在盆里的花儿,已和黑夜融为一体;玉兰树无言地立着,夜里还能瞧出枝叶的形状;米白色的窗帘,静静垂着,客厅的灯开了,透过窗帘,只给外间留下淡淡的橘黄色光晕。
  小楼外面,没有一辆车一个人。
  周日上午,况哲找人来咖啡店搬设备,司芃过去开门。孙莹莹也来了,见她手腕上裹圈纱布,吓一跳:“这怎么啦?”
  司芃递给她看:“没事,觉得那个纹身碍眼,就洗了。今天不是要搬东西?怕撞到,绑圈纱布。”
  “哟。”孙莹莹靠近来看,纱布裹得松散,她能看见下面一圈细细的水泡:“纹时受一回罪,去时得受好几回罪。打的激光?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知道。”
  “为帅哥去洗的?”
  “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司芃低了头。那次在“暮色”遇见凯文,她担心他会来找。
  孙莹莹看看店内,问她:“卖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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