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皇帝又笑:“朕的心,天地可鉴。”
萧从简就向前一步,这下他与皇帝靠得就十分近了。虽然本来就没人能听到他们在谈什么,但萧从简还是压低了声音。
“陛下若不是对我真正死心,我就不能真正放心。”他说。
皇帝反问:“何以见得我不是真正死心?你从哪里看出来了?我一点破绽都没有。”
萧从简道:“正是因为一点破绽都没有。”
不论是晏六如出现的时间,还是晏六如这个人,一切都是刚刚好,好到刻意。皇帝对他开诚布公地“移情别恋”,还有现在这种为了鸟处理掉猫的说辞,都太过于没有破绽。
皇帝不慌不忙,微笑起来,说:“是么,原来是这样,是暴露在了毫无破绽上。”
他顿了顿,说:“原来伪装到毫无破绽,还是不能令你满意。”
第87章
皇帝这话, 说得平淡,但对萧从简, 却是五雷轰顶一般。
“原来伪装到毫无破绽, 还是不能令你满意。”
这话像叹息又像质问, 但对萧从简来说, 这话一出,他就知道皇帝其实早在这里等着他勘破了。他本该对晏六如这事情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皇帝对晏六如是伪装也好,真心也罢了, 他都不该说出来。
即便是为了确定皇帝将来会在政务上支持他, 他把这话说出口,才发现这是过界了。他主动提起,就是了过了。
皇帝说他不满意。他无话可说。他本希望皇帝那些荒诞的念头都消失,若皇帝是真的移情别恋晏六如, 对他是一种解脱,对皇帝未尝不是解脱。
然而皇帝不放过他,不放过自己,演这一出毫无破绽的大戏——他们都清楚彼此的秉性,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不探究?皇帝是引诱他一路走到事实真相面前, 好好看一看。
他真想对皇帝说, 太累了,不值得。
那皇帝一定会问,什么不值得?
是萧从简这个人不值得, 还是爱萧从简这件事不值得。
现在他清楚了明白了,皇帝的疯劲没有消失,只不过是隐藏得更深了。
只是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他能陪着皇帝一起疯?他要挂念的事情太多。
两人就这么呆站着,都痴了一会儿。萧从简一肚子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皇帝又过了半晌,才颤着声音,说:“朕说了,朕的心,天地可鉴。”
萧从简转身就走,皇帝伸手一把拖住他。
两人四目相对,皇帝低声道:“你随我来。”
萧从简和他走了两步,立刻就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他还是和皇帝一起去了。
他们走去了曾经关了他一年的偏殿。
猫还好好的在那里,见到萧从简来了,竟跑过来绕在萧从简的脚边撒娇。
皇帝带萧从简往里走。萧从简能看出这里打扫得干净,有人住过的痕迹。皇帝果然道:“我时不时还会过来休息。”
他将萧从简领到大书桌前。那里铺开的是一张巨大的地图。皇帝道:“这张图是老图了,如今已经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你之前说想要丈量土地,朕很支持。朕还想顺便要一张新地图,明察院去年开始就一直在准备测绘地图的事情。正好一起进行。”
萧从简立刻道:“不仅要绘中原地图,周边能绘的地图都要绘出来。”
皇帝就微笑起来,萧从简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他们又谈论起将来五年乃至十年朝中格局一个整体的构架,以及一项一项想做的事情。
他们坐在桌边一边谈,萧从简一边在纸上写几笔。猫跑过来,卧在萧从简腿上,萧从简就不时揉它两下。
天色渐暗时候,皇帝起身点了蜡烛,萧从简看他的背影动作,都和当年关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么,说了那么多,你相信了朕是真心希望由你来主持这几件大事么?”皇帝问。
萧从简道:“我只盼望陛下不要半途而废。”
皇帝只道:“只要你在,朕不会半途而废。”
他又向萧从简道:“所以以后你只管朝堂上的事情好了。至于朕,朕喜欢哪个,宠爱哪个,你不要管也不要问了。是真心喜爱也好,是排遣游戏也好,你都不要问了。”
萧从简忽然一阵眩晕,他知道,皇帝是要他眼睁睁看,看皇帝如何自苦。
他不说话。
皇帝走近他,低声说:“这是你希望的,也是你选择的,不是么?我们想要的向来不一样。朕想要你的一切都属于朕。你想要的,只是君臣关系。”
萧从简说:“臣希望陛下成为明君。”他声音有些沙哑。
皇帝近乎无声说:“朕会的。”
天全黑了,烛光荧荧。他双手握住萧从简的手,萧从简没有挣脱。那双手有些凉,皇帝轻轻吻着萧从简的手指。萧从简一动不动。
皇帝抱住他,在他耳边说:“就一个吻。”
他吻住萧从简的嘴唇,嘴唇相触时候,萧从简微微张开了口。他们吻了许久。萧从简偏过头,李谕立刻得到了那个暗示,他吻着萧从简的右耳下边。他们吻了太久。
到结束时候,萧从简一直沉默。皇帝送他出去时候,把猫也捎带上了。回去路上,萧从简坐在马车中,抱住猫,他神思恍恍惚惚,在心中责备自己。
他怎么能陪皇帝疯呢?皇帝永远是皇帝,皇帝爱的时候都是这样轰轰烈烈,换一个人深情仍是那般动人。他却没有退路。
幸好,这次皇帝说话算话,就一个吻,再无其他。
开春时候,萧从简正式官复原职。
第88章
延平五年二月, 萧从简重掌相印。
朝中并不意外。
之前临近过年时候,皇帝与赵歆成谈了一次, 之后朝中几员重臣都得到了皇帝的准话。
新年时候去萧家贺喜的人就络绎不绝, 几乎踏破了门槛。但萧从简无心接待, 一个年过下来, 他比之前还瘦了些。
朝中都说萧从简比从前更严肃,更难琢磨了,似乎跌倒过一次,比从前更加谨慎了, 威压更甚从前。
皇帝这个年过得不错。晏六如作词, 宫中乐师作曲的歌舞排练完成,皇帝亲自指导了灯光和布景。在万寿节的宴席上演出,众人都看得十分满足。皇帝更是龙心大悦,给宫中乐坊大大赏赐一番。
正好今年又到了宫中选秀的时候, 皇后在万寿节上提了这事情,皇帝一开心就说今年要多多选美人入宫,选个百美进来。
只是只过了一日,皇帝就后悔了,只说仍和之前一样, 不扩后宫, 不选妃子, 只是放一批到年龄的宫女,再选一批宫女。
萧从简万寿节那日没有进宫,这个选不选秀, 充实不充实后宫的消息外面传得一惊一乍的,他听了也就听了,心中不起波澜。
波澜已经起过了。他可以不再去探究,不再去玩味,皇帝将来会宠谁爱谁,是真是假,新人旧人来来去去,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他与李谕之间的波澜不知何时而起,但他至少知道何时而终,一切终于一个吻。他希望李谕守诺。
二月时候,萧从简正式上任。皇帝与他见面时候,两人都是毫无异样——毕竟周围那么多大臣看着。
李谕知道他离不开萧从简。
若他只想做个守成皇帝,糊弄个五十年,他不用萧从简也决不会有问题。但若他想做明君,想要一个延平盛世,他必须得要萧从简。
但那只是做丞相的萧从简。
他想要的是兼得。
他做皇帝五年了,这几年间他所有的方法几乎都用遍了。到了今日这地步,他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就是等,就是熬。
萧从简就像一座铜墙铁壁的孤城。他炸也炸了,撬也撬了,现在他只能守着,围着,等着。
他已经把底牌亮给萧从简了。
他要看看萧从简要他熬多久。
萧从简一上任,立刻就开始着手重新丈量土地的事情。这件事情他已经准备了将近一年了。又有皇帝支持,在京中自然无人反对。
只是这件事情到地方上,到底有没有认真做,就是个问题了。萧从简已经做好了这两三年都为此事扯皮的准备。他有耐心得很。
二月过去了,三月时候,又到京中赏花时候。
皇帝邀了萧从简来赏花。
萧从简去了,他并不会刻意躲避皇帝。因为没有躲着皇帝的丞相,展现一番帝相融洽,还是很有必要的。
饮酒时候,皇帝微醺,就低声向萧从简笑说:“朕从前还赏过你几匹紫红色的织金锦……你该穿那个。”
他是在等,是在熬,可他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撩一撩萧从简。
反正萧从简现在也知道他的居心了。不用像从前,要遮遮掩掩,既怕萧从简看破,又恨萧从简不明了。
然而萧从简比他想象的更高杆,听到他的调戏,只微笑道:“那布匹是陛下几年前赐的了。不算时兴图案,颜色也旧了,怎敢穿来污陛下眼睛。”
皇帝只能呵呵两声。萧从简就看向别处,怡人的春光年年都相似,从不辜负赏花人。
一个春天过去,丈量之事先在京郊和牵扯出大案的临州进行。皇帝似乎因为进展不够快而有些焦躁。幸而夏天来了,今年皇帝走得远了些,而是去了与临州相近的许州府。
许州也是个富庶之地,有高宗时候的行宫。皇帝亲临许州,许州,临州两地自然十分紧张。
旧行宫一直有宫人看守打扫,隔了十几年终于又有皇帝亲临,里面许多地方都赶在皇帝御驾亲临之前重新修葺过了。
因此李谕来到许州行宫,并不觉得此处古旧,只见粉墙黑瓦颇有当地建筑的韵致,令他心情也像是焕然一新。
萧从简比他早到一日。皇帝一到,就约他在行宫中走了走。
宫人跟随在他们身后,皇帝没把这些随从甩太远,只与萧从简聊些闲事。
跨过一道河水上的石头时候,皇帝伸手要去扶萧从简。萧从简却自然而然回头叫宫人来扶皇帝。
李谕没吭声。
萧从简若对他的口头调戏还能接招,对他的肢体调戏则是直接视而不见。
第89章
许州的这个夏天特别长。
皇帝难得出宫巡幸一次, 自然要在许州和临州一带多住几个月再返京。
许州行宫一样依山傍水而建,比起碧怀山行宫的华丽, 此处行馆景色更幽深古朴。皇帝在行馆住了半个多月, 之后又将许州和临州的万崇寺, 浮云峰, 平湖,妆湖等等名胜游览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