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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为什么不能来?”叶无莺挑起眉说。
  司卿抿了抿唇,“你没有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当初进城的时候,叶无莺等人是走进来的,阿泽却是在通过手续之后,又跑回车里去睡了,他因为前一夜太过兴奋,都不曾睡得着,整个人困得走路都在打瞌睡。
  所以,司卿与阿泽竟是不曾碰得到面。
  等阿泽好奇地朝司卿看来的时候,司卿眯了眯眼睛,看向这个从头到脚都叫他讨厌的家伙,哦,这会儿还只能说是个小男孩儿。
  当初他敢一个人闯巫殿要将叶无莺带走,也敢为了叶无莺刺自己一刀,一瞧见他,司卿就觉得自己的肋下又有些隐隐作痛。
  那不是致命伤,却是司卿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伤了,他本就很难受伤,没办法,他的巫偶太强,本身巫力又强大,要伤他绝不容易。阿泽是个犟骨头,而且是个执意努力要护住叶无莺的犟骨头。
  司卿能喜欢他才叫怪事,哪怕阿泽保护叶无莺的心思再纯粹,将心比心,他都觉得做到这种程度绝对不可能太纯粹的。
  就好比现代不少女孩子绝不相信男女之间有单纯的友情一样,司卿也不相信阿泽单单因为报恩就能用命去保护叶无莺。他无法理解这种人,难免要将这些人想歪。
  这辈子,他处心积虑要让叶无莺早早来京城,未必不是因为不想让叶无莺同阿泽碰上,他知道,阿泽要到明年才会入学,原想着这会儿他指不定还在哪儿的深山里,自然不可能再与叶无莺碰上。
  谁知道……
  但叶无莺既然带了他,司卿也不能执意将阿泽丢出去。
  只能维持着难看的脸色,带着他们去了巫殿。
  巫殿虽在南郊,却事实上还在京城的范围内,距离并不远,明明是冬天,他们越往南去,这地下的草场便愈加郁郁葱葱,完全违背了生物的生长规则,这种草照理来说绝不可能在这种气温里还维持着春天般的长势,绿得几乎像是塑料做的,甚至像是刷过一层油亮的漆。
  但巫本就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一群人,所以,那占地极广的巫殿背靠神巫山,在视线中延伸开来的时候,着实算得上巍峨壮丽。
  巫殿称之为殿,事实上并不全然是宫殿的模样,反而有不少塔,甚至在那些个遮天蔽日的巨木之上,也隐隐有些修葺得很是华丽的屋舍。总之,这是一个画风很诡异,几乎带着某种虚幻感的地方,一眼并不能看的全。
  司卿一路带着他们,走到最西的山麓,就是巫殿的客舍。
  比起进来时看到的那些不少用金属和琉璃制作的华丽屋舍,这里简直就是到了贫民窟,木屋、竹屋,甚至是稻草屋,一看就是住的人自己搭的,多少有些粗糙,又全不讲究规划,不仅乱糟糟的还很低洼难看。
  当然,也不乏一些瞧着还算不错的屋舍,可见主人是用了心的,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都不会显得有多少格调。
  只有最边上有一排青石大屋,这是给偶尔一些真正的巫的客人住的,若是客人要来,便要先派自己的仆从来打扫屋子,可别指望巫殿的人给你打扫。
  叶无莺并不想住在那青石大屋里,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定然会被其他人排挤,少不得要招两个白眼,若是短期还好,长期住的话绝不合适,而且巫殿吝啬,若是住在那里,巫殿会收一笔不菲的租金。司卿也知道他不会想住在那里,他早早就给叶无莺选定了一块地,山脚下有一棵大树,已经生长了上万年,枝叶繁茂全然遮住了阳光,是以其他住客都主动离那里一段距离。司卿却早早的已经在那里给叶无莺建造树屋。
  于是,当叶无莺瞧见那连木梯都已经架好的树屋时,忍不住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三年前。”
  “万一我一直不答应要住到这里来呢?”
  司卿笑了,笑得略微有些狡猾,“你总会答应的。来吧,看看这里怎么样。”
  还有什么怎么样?自然一切都准备得很贴心,十分符合叶无莺的审美,又不乏舒适,甚至是叶无莺上辈子提过的沙发靠垫之类的一样不缺,地上都是锃亮的木地板,甚至连墙上的挂饰都考虑到了,几个漂亮的金属架子上,甚至摆放着颜色鲜丽的花草。
  一切都符合叶无莺的喜好,看着就知道是用了很大心思的。
  “谢谢。”最终,叶无莺还是说。
  他看向书房里那满满的一书架书,这个书法不大,只有这么一个书架,叶无莺刚走过去,就听到司卿说,“我在这个书架上下了巫术,唯有你和我可以取下这个架子上的书看,其他人若是碰一下,便会犹如火烧,疼痛钻心。”
  叶无莺一怔,拿起一本翻开,入目就是司卿那一笔秀丽悦目的字迹。
  “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都写了下来,还有这几年里京城的变化形势,”司卿轻轻地说,“我知道你用得着,只希望能有那么点帮助。”
  满满一书架,少说也有上百本,全部都是手写的字迹,他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司卿亲笔,每一本俱是一样。
  这里面花的心思毋庸置疑,司卿到这巫殿也不过五年,这五年中他还要努力修炼巫力,从回到五岁那日起,到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七年,要在七年里晋升到大巫,其中艰难自不必说,然后,他还要写这一书架的东西。
  叶无莺了解司卿,上辈子的司卿可以说是万事不挂心的,他要挂心做什么呢?身为一名巫,那些个世家皇族再如何掐得风生水起,又干他何事,巫本就地位超然,他一生都不缺富贵,更因巫殿看重,身份极高,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着实不用去注意那些个繁杂事务。
  可是,此生为了叶无莺,他从回来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开始做这件事,才有可能此时将这一书架呈现在叶无莺的面前。
  叶无莺垂下眼睑,忽然觉得手中书重逾千金,他抬起手臂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司卿变了吗?其实他没有变。上辈子情浓之时,他也是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叶无莺的,只是生性霸道多疑,又有些偏激,旁的那些挑拨离间实则都是虚的,若是真正两心不移,坚定如初,怎会如此?不过是他们俩都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到底摔倒在半途,这一摔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司卿用错了方法,叶无莺又不是能忍的性子,到底只是个决裂的结局。
  说他没变,实则又变了,收敛了脾气,也有了耐心,他成熟了,不再像个任性的孩子。
  譬如眼前这些个字迹,也是一般收去了狂放的棱角。
  此生重回,他是定然不肯再如上辈子一般重蹈覆辙了。
  用心良苦,绝非一朝一夕。
  第43章
  而且,叶无莺只草草扫过一眼,便知道这绝不是简单地只大概写一段了事,司卿前前后后都经过了梳理,将事件写得钜细靡遗,尽量不加入任何个人的情绪,包括他自己做的一些事引起的变化一样记录其中。
  巫自然也是读书的,到巫殿的孩童都是世家子,五岁已经开蒙,经过最基础的教育,到巫殿之后,开始修行巫力,多多少少会在巫殿的神树之下开启一些慧智,读书自然没有什么阻碍。
  巫之中,并没有特别愚蠢的人,脑子不行的多半没办法成为巫。正因为都是聪明人,扭曲起来更加变本加厉。
  司卿的字很不错,而且是属于这方面有天赋的那种,还带有很明显的个人特色,哪怕那些个不羁狂放尖锐棱角都收敛不少,叶无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字。
  他将手中的书册放回书架,转过头来说,“我愿意住到巫殿来,也很坦然地接受你的帮助,若是算上上辈子,是你欠我而不是我欠你。”上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司卿简直是将整个京城的人得罪了一半,压根儿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任性得不行,若不是仗着巫的身份,早被人套麻袋半夜打死了,彼时巫殿内讧,司卿差点就被人借着这个名目给弄死了,叶无莺曾救过他一命。“但上辈子是上辈子,原也不能这么计较,这事,算我欠你一次。”
  虽然重生了,这一命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但若非那一次,司卿根本不可能活得比叶无莺还长。
  听到叶无莺这么说,司卿略有些不高兴,却叹了口气,“若非是我,你现在仍在博望城,谁也不能拿你如何,所以,既然是我想让你来京城,这结果也当是我承担,所以无莺,你并不欠我。”
  现在想来,早来京城未必全是坏事,在这样高压的环境里,对叶无莺的修行不是全无帮助,而且,要等到几年后再来京城的话,想要在这里经营出自己的势力难之又难,因为几位皇子皇女早已经有了气候。而现在即便是年龄最大的大皇女,背后也未必站着多少人,不像是上辈子京城能掌控的势力几乎都被他们瓜分完毕。
  大有可为,这也是叶无莺并不抗拒早早来到京城的根本原因。
  只是这大有可为的同时,也是处处危机,他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对了,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解决?”巫殿内讧不算太大的事,过个十年八年的就要内讧一次,毕竟天巫不合那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长年累月下来了,不合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没见巫殿就此玩完。
  难就难在有人存心利用巫殿内讧,总要搞死几个臭名昭著的巫,譬如司卿,上辈子便是最臭名昭著的那个。
  司卿微微一笑,“我这辈子难道还不够韬光养晦?”
  叶无莺:“……”看你对那徐惠商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韬光养晦”在哪里。
  “本来小心一些,不至于就被算计了,”他冷冷一笑,“不过是那人不甘心。”
  听他这样说,叶无莺就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司卿的脸,他这样的皮相,招人到这种程度,也难怪有人宁死也要得一回他。
  这边说上几句,窗外传音用的灵鸟已经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叶无莺赶紧跳过去看,他既杀了那赵弘旻的心腹并两个谋士,一时间不能再到外面招摇,绿歌之事便请了叶慎恬去打听,只说不计代价,能救出人来就行。
  “绿歌失踪了。”他的脸色沉下来,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绿歌的命牌还完好无恙。
  司卿皱着眉:“须得知道这命牌是谁做的,方能通过命牌找到她。”
  巫制作的命牌自然只有巫能够掌握此人的一切,这也是为何巫殿敢用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因为只要掌握着他们的命牌,并不害怕他们翻出天去。
  可绿歌他们几人是那人给的,叶无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巫帮着皇室做的命牌。
  “更有可能的是,做这些命牌的巫已经死了。”司卿平静地说。
  叶无莺惊讶地朝他看去。
  司卿讥讽说:“你以为皇室用的人会舍得让外人操控吗?这个做命牌的巫要不然就是垂垂老矣濒临死亡,要不就是沦为巫殿和皇室交易的牺牲品。”他轻轻笑了一声,“重来一次,倒是对巫殿这地方的规则知道得更清楚,它并不是什么真正高高在上的神坛,巫殿底蕴深厚,本可以谁都不怕,但既然有人,就有诱惑、有弱点,所以,偶尔和一些世家有交易也实属寻常。”
  巫大多生活阔绰,因为巫殿对他们绝不吝啬,而巫殿的财富基本都是三大祖巫留下的,等于说是坐吃山空,因此再大方也有个限度。有些巫生活却穷奢极欲,单凭巫殿的供养那显然是不够的。
  “若这巫真的死了,他的巫骨在谁的手里,谁就能够完全操控这些命侍。”司卿继续说。
  叶无莺冷笑起来,“这还用说?肯定在那人的手里。”
  上辈子他没有命侍,对这方面着实不大了解,他知道命侍的存在之后,也意外过为何其他那些有命侍的人瞧着对命侍也未必有多信任,原来原因在这里,因为命侍再怎么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中,本质上却还是握在皇帝的手里,他们是皇帝的人,可以对你忠心耿耿,但若是你对皇帝有碍,他绝不会站在你这边。
  听到司卿的解释,叶无莺对谈凯江傅斌他们也留了一份心,尽管正常情况下,他不觉得自己的利益会与座上那人有什么冲突。
  可惜的只是,他不可能冲到皇宫里,叫那人帮他把绿歌给救回来。
  如今叶无莺能做的,不过是像司卿说的那样韬光养晦,真正地韬光养晦,即便是到明年选了伴读,去了国子监,也要日日往返于国子监和巫殿,势必让那些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只因国子监内是决不许动手的,一路上只需谨慎小心,国子监本也在城南,距离巫殿并不太远,往来还算方便。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是,他在南市杀人之事不多时便传到了赵弘旻并其他皇子皇女的耳中。
  “我们这位哥哥,倒是个暴脾气。”赵弘语优雅地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地笑了起来。
  明明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她通身的气派却是寻常女孩儿根本没法想象的。
  因她是皇后嫡女,原也是整个宫中地位最高的一位殿下。
  赵弘语也曾瞧不起她那些个兄弟姐妹,但是,现实的教训让她学乖了,从几年前开始,她就听从母后的吩咐,开始装病。
  黑殷赵氏的子女大多长得不坏,赵弘语也不例外,她不仅眉清目秀,皮肤更是极白,玉一般的白,更给她添了几分美貌,而这种天生的白,也成了她装病的利器。
  她只是装病,却绝非装弱,事实上在宫中,不论何时她都不会有丝毫示弱的时候,因为她知道她不能。母后只有她一个孩子,她必须要争气才好。适当地装一装病,不但能让她那位薄情的父亲多一两分怜惜,也能叫其他兄弟姐妹对付她的时候有些顾忌。瞧,她本就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呢!或者万一她本就病了,一不小心就因为自己丢了命去,岂不是让其他人捡了便宜。
  于是多多少少有些顾忌的结果就让她顺顺当当地长到了九岁。
  本来她这样的身份,资质又不坏,很容易成为其他皇子皇女的眼中钉肉中刺,再看现在,最出风头的却不是她,之前是王贵妃的女儿赵弘凌,现在王贵妃失势,又变成了珍妃的儿子赵弘旻。
  站在赵弘语身后的一个俏丽宫女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殿下,听闻旻殿下在自己宫内大发脾气,把书房的东西都给砸了呢!”
  赵弘语嗤笑一声,“装模作样。”
  哪怕赵弘旻也只有十岁,但赵弘语可不信他的城府只有这么浅,为了这么点儿事就气得失去理智。
  虽然十岁孩童用“城府”来形容实在是很不搭调,但在他们这些皇子皇女身上,却再合适不过。
  “还听说啊,那位大殿下去找他,却无功而返,留下口讯让他回头去见,他也不去呢。”
  赵弘语啜了一口茶,柔声道:“希望他能一直这么有骨气,不掺和到这种事里来。”
  “只是殿下,难道你不担心——听闻他的资质怕是不简单呢。”
  赵弘语却漫不经心地说,“就凭他这低贱的地位?担心个什么,我那父皇想让他恢复身份都是难事,相比较起来,他是最没有可能的,何须让我操心。就算要着急,也不该是我。你道那赵弘旻为何如此着急着要动手?谁都知道,我们一群人中,老大瞧着手段不错,也沉稳,甚至父皇那有那么点儿看重她,但那又如何,到头来绝对是个牺牲品,因她实在是个蠢人,想要借着徐惠商利用徐家,却惹得徐家上下没一个对她有好感,也是本事。接着往下排,本该是赵弘申,偏也是个蠢而不知自的。接下来就是赵弘旻,结果却忽然蹦出个乡下小子。”她想了想觉得很有趣,顿时又笑起来,“他也是一般蠢,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个长幼,若真要说,不该是去讲嫡庶?他怎不主动退让于我。”
  皇子皇女,最重要的是要活到成年,现如今最有可能活到成年的是大皇女赵弘霜,偏她水平太次,真正有点手段的都看不上她。赵弘申在他们兄弟姐妹中素来是个透明人一般。
  赵弘语的猜测不过是一部分,这年头早已经不讲究什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了,哪怕赵弘旻觉得赵弘语身体不好活不到成年,也未必打的是这个主意。只不过赵弘语设身处地,才会格外看重所谓身份排行。
  宫里头人的想法叶无莺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当年的巫祭,他狠狠出了一把风头,且他知道,这个风头还要继续再出下去,司卿已经说了,每一年都会邀请他参加巫祭。
  出风头偶尔并不算是坏事,原本不知道叶无莺是谁的,也开始悄悄关注起他来了。
  再之后,便是盛大的给皇子皇女们选伴读,叶无莺甚至不曾入宫去,很快便有消息下来,他被选中了,还没等他真正运作什么,就被选做四皇子赵弘冲的伴读,这位今年只比赵弘旻小半岁,与叶无莺一般大,年纪上最为合适,叶无莺却感觉到了今上深深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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