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金色珠子透着冷光, 而容渊的眸光更冷更凉。
容渊天生七窍玲珑心, 早慧, 出生后,在尚不能走路也不会说话的阶段,他却已经能模模糊糊记得东西,除却玲珑心的人,没人能记住自己还是婴儿时候的事。
但他拼了命想留下来的记忆,最终也只有些模糊的影子:比如他记得母亲的怀抱很暖,她的灵力是幽幽的紫,却记不住她的面容;再比如,某一天,她抱着自己奔走,眼泪和血液淌进他的襁褓里, 母亲在哭喊着什么, 他尚没有听清,下一刻就被冰凉的水淹没,本就模糊的世界一下就被彻底隔绝开了。
浮浮沉沉, 压迫与窒息,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他溺在水里。容渊小时候曾经一度很怕水,再小的河流对婴孩来说也如同深渊,更何况, 师父是在黄泉中捡到他的,那可不是什么温温柔柔的小河流。
恐惧、分离和无能为力,那是他幼时对水的全部记忆。
三岁的时候,他已经能毫无障碍与成人交流,也能用许多法术了。
师父看着他手上的两股灵力,一紫一金,天界与幽冥的混血:照你能记住的片段来看,你母亲应该是幽冥的人,那父亲就该是天界的人了。
凡人飞升天界后,灵力多是各种浅色,这就是庚邪和相知能伪装的原因,不过地道的天界人,灵力只会是金色。
三岁的容渊奶声奶气,小脸却毫无表情:我记忆中,她总是一个人,没有男人的影子,也没有男人的声音,容渊顿了顿,那一天,是有人要杀我们,所以这个所谓的父亲,他在哪里?
师父叹了口气:成人的世界总是有很多复杂与无奈啊,我只是感慨,不是在让你谅解他,毕竟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等你长大了,就去寻找真相吧,了解当年事情的全貌,看看你的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小容渊一板一眼道:我会的。他要给母亲报仇。
师父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小孩子家家的,你能不能多笑笑?
容渊的脸在他手底下变了形,但是他说:我笑不出来。
师父,我好难受啊,我笑不出来。
当时的幽冥尊主叹了口气,把容渊抱进怀里拍了拍:唉,我也不会带孩子啊,怎么办,要是无念没失踪就好了,她体贴得很,肯定有办法哄你。
开慧过早不见得就是好事,容渊心中过早地埋下了仇恨与憎恶,导致他总是用充满怀疑的目光去看遇到的人和事,在幽冥里,通过亡魂,他又见识了更多的人心丑恶,留在他心底的阴影日渐加深。
前尊主悲哀地发现他是真不会奶孩子,这小子是越长越偏执,总只看世间的阴暗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懂得感恩,记着自己还有左忆右常等人的好,没彻底长歪。
就是对待世事的态度,怎么也掰不回来。
容渊一百岁时,三界战乱爆发,饶是容渊,也被那数不清的亡魂给震住了,幽冥上上下下忙得一团乱,就连坚持要给他做好榜样、从不在他面前爆粗口的右常,都在他面前没了形象。
关键是这些战死亡魂死后见面也分外眼红,在酆都内大打出手,没有武器就用手脚和嘴,有些生前修为高点的,无师自通学会吞噬,厉鬼频出,场面那是一片混乱。
容渊看着他们的丑相,觉得自己没想错,世间诸多模样本就自丑恶中生,谁也逃不开,包括他自己,也是滚在淤泥里,肮脏又丑陋。
这时候,破军星君下界的消息传遍了五界。
给三界平乱?容渊想了想,为什么,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名声?是想让三界供奉他吗?
连轴转了好些日子的前尊主趴在塌上,有气无力:崽啊,你能不能想点好的?就不能是星君只为苍生大义,拯救世间来了?这乱赶紧平啊,再这么下去,别说三界,人间和我们,哪一个能跑得掉!
容渊不以为意:人心如此,三界之乱不就是贪欲私心最好的证明?
前尊主:我当初把你捡回来,也没什么图的,又怎么说?
这对话他们其实重复过很多次,容渊都说熟了:师父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
前尊主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一小段的距离:那你就不能匀出一点儿、哪怕是这么一点点善意,去想想那些素未谋面的人?
他知道,这小子其实心底念着他们的好,只是表达可能别扭了点,但对他人,他就不是别扭,是真正的刺猬,要扎得被人头破血流。
容渊想也不想:那不可能,师父,我真的做不到。他的一切经历决定了面对生人时首先只会抬出恶意的揣度,遇上经不起揣度的人,到最后他就会想:你看,果然没错。
前尊主没脾气了,行吧,他教不了人,只要这崽子日后别为祸四方,他就算功德圆满,造福六界了。
前尊主静了片刻,突然心生一计:要不然,你去见见破军星君?
容渊愣了愣:你刚下令不准大家出幽冥。
前尊主来了精神,坐起身:没关系,徒儿,你想去看看我还能拦着不成,留个化身闭关,你悄悄出去,我就当不知道。
容渊:我不想去。
前尊主:不,你想。
容渊:
没见过这么当尊主的,居然怂恿徒弟违背他的命令。
前尊主怂恿徒弟十分积极:去吧去吧,反正你留着也帮不了多少忙。
容渊:师父,这些年尊主的文书大部分都是谁帮您处理的?最近厉鬼频出,又是谁去帮忙清扫的,这话您说得不亏心吗?
前尊主理直气壮:不亏心。哎别废话了,我知道你很想去,快去快去。出去后你就用天界的灵力,对了你的脸也要伪装,太扎眼了。来来,挑张面具,用法术伪装肯定会被星君看透的,面具好。
前尊主兴致勃勃排开数十张面具,容渊无声地跟他对峙半晌,发现师父虽然语气不着调,却是非常认真地下了这个决定。
我知道这些天你老去亡魂里扎堆,也是想试着找找你父亲,是吧?
他死活与我无关,我只是想问出母亲的仇人是谁。
万一他还活着呢,去吧,现在不也是个接触天界人的好机会?
容渊捏着拳头静默片刻,最终抬手,在一堆花里胡哨的面具里拿走了那个鬼面。
哎不是,等等,我拿错了,我不小心把这个放进去了,前尊主道,放下重选!
容渊不再退让:要么就它,要么我不走,师父你打断我的腿把我扔出去吧。
臭小子!前尊主气结,又扼腕叹息,性子没学好就算了,怎么连审美也这样,这么多好看的面具不选,就挑个鬼面!
容渊低头看了看鬼面:它适合我。
恶鬼本相。
适合个屁!前尊主道,好啊,日后要是别人嫌你丑你可别后悔啊!
当时容渊心想怎么可能后悔,可事实证明,话不能说的太满,让如今的他来选,是无论如何不会再选鬼面了。
想留点跟萧辰曾经一起度过的念想,除了手帕就只有那张凶神恶煞的鬼面,满腔柔情回忆从前,打开一看鬼面怼脸,确实很煞风景。
待在萧辰身边三年,有机会时,他其实有悄悄拿过部分天界人的血,挨个跟自己试,但都没有结果,而且速度实在太慢。这些年他还没有放弃,只是换了个法子,不愿再大海捞针的找,准备的时间太长了,如今都还没备好。
可是,线索就突然送上门来了。
容渊把金色的珠子放在眼前,小妖兽在秘境里有没有喝兽血都不重要,除此之外,他就沾了容渊的一滴,还有咬了乘风一口。
天界二皇子乘风,两千余岁,从年龄上说也有可能但就冲幻境里他看到狐曲和红云行事时那模样,怎么想也不会是他。
毕竟有孩子的前提是,他不可能还是童子之身。
天界里和乘风有血缘关系的,只剩天帝和辞树了。
辞树和乘风都还在妖界,那么趁此可以拿他俩的血液,再试试。
容渊抬手盖住小妖兽的眼睛,手指一捏,便将珠子捏碎了,他眼中的冷意也跟着藏了起来。
松开手后,小妖兽不明所以晃了晃尾巴,幼兽喜欢用自己造的珠子装点巢穴,不过除此之外珠子也没别的用处了,只是小东西满心欢喜地把珠子送他,当着他的面捏碎,也太残忍了点,所以容渊没让小妖兽亲眼看见。
容渊把小妖兽抱起来,敲了敲房门,而后一行字穿过门扉飘进去:殿下,我去给小兽找点血喝,去去就回。
血石妖的食物并不非得是人血,飞禽走兽,都是可以的。萧辰跟星界的星君们应该还没谈完,门内传来一声好,容渊便带着小妖兽出去了。
小东西给他立了功,该奖励一下。
化身抱着妖兽去找食物,而容渊本尊这边出了书房,到大殿内,给他的心腹冥官们下了诏令,要他们立刻来见自己。
容渊在万兽窟里借着秘境的力量,用术法禁锢住黑袍人化身跟本尊之间的联系,不是那么好解开的,黑袍人拼出一刻机会,撤掉了化身的灵力,他本尊应该受了不轻的内伤。
聚集所有幽冥人挨个查是不可能的,再说成千上万的人里,有刚好受内伤的也太正常。容渊要先确认下身边的人,他的心腹们各个实力不俗,又在幽冥界内,若无大事,不该会轻易受重伤。
容渊的诏令是以符文方式下达,众人在赶来大殿前,会先回应,而待其余人都回应后,容渊却发现少了两个:左忆和右常。
他俩还没动静。
一直到别的冥官都到大殿内汇合后,左忆和右常也没回应。
容渊皱了皱眉。
尊主,不知尊主有何吩咐?
事由容渊也准备好了,他从书案上方拿出一本册子:上面的事我看过,觉得尽快处理为好,辛苦各位。
众人忙道不敢,领了事务便退下,容渊起身,准备亲自去找左忆和右常。
他先到了两人的居所,两个幽冥副使住在同个府邸中,门口的侍从见尊主前来,匆忙行礼:恭迎尊主大驾,左使和右使今日正在湖心亭赏景,我这便给尊主引路。
容渊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带路,毕竟府邸里就没他不熟悉的地方,只是他们既然在,为什么连诏令也不回?
容渊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湖心亭中酒气熏天,一壶春的坛子滚了一地,还夹杂着别的烈酒,左忆和右常趴在桌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容渊下的诏令符文还飘在两人头顶,晃晃悠悠无人答应。
容渊无奈摇摇头,但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俩加上今日到殿的其他冥官,所有心腹们一切如常,只要那个黑袍人不在他们其中就好。
大约左忆和右常吩咐下人不准靠近,喝趴了也没人来扶,他俩经常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掐架,这次又不知是为了什么,拼酒拼成这样。
容渊抬手挥散了诏令,转身离开,当然,离开府邸前,也没忘吩咐人去把两个醉鬼搬回房去。
幽冥暂时无事,他就可以把更多心神放在化身那边了。
怎么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拿到天界皇子的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乘风因为过于纯情而被优先排除
第35章 无心之失
容渊给血石小妖找了碗鸡血, 又觉得只喝会不会太乏味,还给他找了个生鸡腿当下饭菜,他抱着小兽回来的时候, 萧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结界已经撤了。
看来已经谈完了, 庚邪和相知也不在。
萧辰看着他:回来了。
普普通通三个字, 容渊听着却格外熨帖, 他笑了笑,也坐下。萧辰道:是这样,相知那小子犹豫不决,最后说干脆随我去幽冥待一段时间,你看方便么?
容渊略感诧异:自是欢迎。只是幽冥的冥气
幽冥的冥气会让外界人感觉不适,怎么个不适法,容渊没体会过,反正每回外界的人来幽冥,就没一个愿意久待的,各个都是恨不得立马办完事赶紧走人。
萧辰觉得这不是问题:初到幽冥时我体会过了,他也不会留太久, 忍下来不成问题。
容渊:那便恭迎文曲殿下。
萧辰:天界到时不是要派使者给幽冥送信么, 就可以顺势把他派过来。
容渊刚好也想到了这层,他点点头,小兽在容渊怀里晃晃尾巴, 萧辰看着小兽笑:他好像挺喜欢你。
小兽嘴里还叼着骨头, 嚼吧嚼吧,容渊落座后,小兽又要往萧辰这边扑,被容渊不轻不重地按住了。
刚吃生的嘴边还沾着呢, 怎么就能往殿下身上扑。
容渊给小兽擦了擦嘴,萧辰瞧着:你喜欢这小家伙?
容渊摇摇头,小兽嘴擦干净了,终于被容渊放过,顺利滚到了萧辰身上,萧辰道:我看你照顾他挺顺手啊。
容渊字迹飞出来:擦嘴,避免弄脏你的衣服。
而且小兽喜欢他很有可能是觉得他血味道不错,在容渊看来,小兽倒是莫名很亲近萧辰才对。
萧辰轻笑一声,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他逗着小兽:待会儿我去天界人的客居一趟,你要一起,还是让神识休息下?
操控化身不仅费力,也费神,相当于把自己神识劈成两半,时间长了心神也累,不过程度就因人而异了。
容渊立刻表示:一起。
这是个好机会。
天界派来接皇子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最好抓紧时间,错过了,可就不知道下次机会在什么时候了。
萧辰跟容渊来到客居,周边防卫确实严密不少,进了院子,辞树起身相迎,萧辰发现庚邪抱臂站在一边,离辞树方才的位置不远不近,而相知则躲得远些,见萧辰来,赶紧缩到了他身边。
萧辰扬了扬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萧辰在三人里挑了一个安全的开口:相知,你们同太子殿下说了么?
相知还没回,辞树客客气气道:两位星君都已经说清了,七杀殿下善心,愿意护我们周全,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