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七夫人,他不会坐。”
  倪胭撩起眼皮,淡淡瞥了阿早一眼。浓浓的警告意味让阿早一愣,竟是鬼使神差朝厉决走了过去。一旁的阿晚也过去帮忙。
  然而阿早的手刚搭在厉决的肩膀,厉决瞬间转头咬住阿早的虎口。
  “你这个畜生赶快松手!”
  阿晚立刻去推厉决,兄妹两个齐心协力才将厉决推开。而阿早的手上已经鲜血淋漓。
  倪胭淡然地看着这一幕,吩咐:“去厨房那一块生牛肉来。”
  厉决不喜欢吃熟的食物,但是原主许洄沿厌恶看见他大口吃生肉的场景,不准许家里给他准备生肉。
  阿早很快端过来一碟生牛肉。
  厉决猛地转头,他吸了吸鼻子,漆黑的眼睛亮起来。他的眼睛追随着那盘生牛肉,直到那盘生牛肉被放在了倪胭面前。
  倪胭拿起刀叉,不紧不慢地切着生牛肉。肉是生的,里面还有些尚未完全解冻,自然有些难切。倪胭的手指用力捏着刀子使劲儿切割,刀子划动盘底发出清脆的声响。生牛肉被逐渐切开,鲜血从肉质里流出来,化开在雪白的盘子里。
  她微微偏着头,目光柔和,神态悠闲。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一旁的阿早和阿晚觉得有些古怪,莫名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倪胭切下一小块生牛肉,用叉子叉着,然后递给厉决。
  厉决明亮的眼睛里浮现一丝怀疑。然而这丝怀疑很快一闪而过,他朝着倪胭一跃而起,准确无误地咬下叉子上的生牛肉,而后迅速退回原来的地方如先前那样蹲着,而那一小块生牛肉直接被他吞咽,完全没有咀嚼。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即使倪胭非人类,以她身为妖的反应来说,厉决的动作也过分迅速。
  “我的天,不愧是在狼窝里长大的。七王子不会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和狼抢食物的吧?”阿晚在一旁念叨着。
  阿早因为被厉决咬了一口,有些不满,他重重“哼”了一声,说:“快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笑话。这种怪物都能是王子,真是不公平!”
  倪胭这才第一次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阿早和阿晚,她慢悠悠地开口:“你们两个的话是不是太多了,嗯?”
  阿早和阿晚都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们和原主许洄沿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是因为原主也是z天赋的人,阿早和阿晚本来就没有拿出对待上等人的眼光看待她。偏偏原主许洄沿骨子里自卑,也没把他们两个当奴仆,而是当成了可以说话和询问意见的朋友。
  “七夫人,奴婢知错。”阿晚偷偷拉了一下阿早的袖子,阿早也跟着赔礼道歉。
  两个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没当回事。“七夫人”这个称呼叫得好听,可是身为z天赋的许洄沿不过是个炉鼎,还是傻子王子的所谓夫人。阿早和阿晚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七夫人今天不高兴了呢?
  留着这两个人还有用处,倪胭暂时不处理他们,而是继续切盘子里的生牛肉,她故意用力让刀子和盘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见这个声音,厉决的脖子立刻伸长,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倪胭的手。
  当倪胭又切下一小块牛肉,插在叉子上时,厉决的后背弓起来,像蓄势待发的箭,随时准备冲上去。死死盯着着叉子上的生牛肉,厉决咽了口唾沫。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肚子了。他不喜欢吃熟食,可是这里没有生肉,起先他并不吃仆人扔给他的饭菜,后来实在饿极了才吃一些。不过他仍旧不喜欢,吃的不多,所以胃里一直是空的。
  现在,他又看见的了新鲜的牛肉。
  如果还在狼群,这个时候的他一定已经冲了上去。来到人类社会一个月,这个孩子吃了太多的亏,不断的吃亏中,他也在学习。意识到如果没有得到准许冲上去,可能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倪胭把身旁的椅子拉得更近一些。她拍了拍椅子,又对厉决晃了晃手中的叉子。
  厉决漆黑的眼眸中浮现一抹茫然。
  倪胭把叉子又朝厉决递过去一点,在厉决身子往前倾准备冲过来时,她又将手收回来,拍了拍身侧的椅子。
  厉决眼中的茫然更浓。
  倪胭温柔地望着他,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
  厉决死死盯着那块生牛肉的视线移开,看向倪胭的眼睛,而后又看了看倪胭轻轻拍着的椅子。
  他喉间发出类似“嗷呜”一样的低音,身体一跃而起,蹲在倪胭身侧的椅子上,一口咬掉倪胭手中叉子上的生牛肉。
  又是没有咀嚼直接吞咽,他吃掉生牛肉之后死死盯着倪胭的脸,十分警惕。
  倪胭觉得这孩子如果身上长了毛,一定所有毛都竖了起来。
  这一幕看傻了一旁的阿早和阿晚。兄妹两个觉得七夫人今天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倪胭又去切盘子里的生牛肉。
  厉决盯着倪胭手中的刀叉,他仍旧呈现一种戒备的状态,只是这种戒备的状态比起之前稍微有所减淡。
  倪胭切生牛肉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厉决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他饿,真的好饿。他等不及了。他朝着那盘生牛肉迅速伸出手,想要去抓。他的动作快,倪胭的动作比他还快。
  厉决抓到生牛肉的瞬间,倪胭手中的叉子刺中他的手背,他“嗷呜”尖叫了一声,迅速收回手,手中抓着的生牛肉又重新掉回了盘中。
  他身子向后缩,后背贴在椅背上,舔了舔流血的手背,充满敌意地瞪着倪胭,瞧那样子似乎随时会朝倪胭冲过去,咬断她的脖子!
  倪胭却在这个时候第三次朝他递过去切好的一小块生牛肉。
  厉决愣了一下。
  肉是香的,叉子是疼的。
  厉决似乎犹豫了,他仍旧朝倪胭凑过去,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抵触那支刺伤了他的叉子。就这么冲过去,这支叉子会不会像刺破他手背一样刺穿他的嘴?
  可是肉真的香。
  厉决试探地一点一点朝倪胭凑过去,慢慢咬住那块生牛肉。那支银色的叉子一动不动。他咬住生牛肉之后迅速后退,将肉一口吞咽。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再被扎。厉决茫然不解地望向倪胭,望见一双赞赏的明眸。
  倪胭又开始切牛肉,厉决的警备状态又解除了一些,他望着倪胭的手指,安静地等待着。
  倪胭望着厉决的眼睛摇头,她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又指了指厉决的腿。
  厉决眨了下眼。
  倪胭试探着朝厉决伸出手,握住他的脚踝。厉决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一次紧绷,喉间又开始发出唔噜之音。
  倪胭握住他的脚踝动作轻缓地向下拉去,想要将他踩在椅子上的脚拉下去,让他学会“坐”。
  她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厉决,让他看见她眼中的真诚。在狼群里长大的孩子,有着动物的野性,也有着动物的单纯。
  很长一段时间的试探和僵持之后,倪胭终于将他的两条腿从椅子上拉了下去,让他第一次在椅子上坐下。
  这样的动作对于厉决来说是陌生的,他有些不安。上半身一直在动来动去。这是动物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在他就要重新跳起来在椅子上蹲着之前,倪胭将叉子上的生牛肉塞进他嘴里。
  吞咽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生牛肉入肚,厉决不乱乱动了,他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倪胭。倪胭已经将手中的刀叉放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优雅漂亮。
  盘子里的生牛肉还有很多,厉决还想吃。
  他眨了下眼睛,竟是学着倪胭的姿势将两只握成爪的手放在膝盖上。然后弓着的脊背慢慢挺直。
  他的学习能力果然没有让倪胭失望。
  倪胭望着厉决缓缓弯起眼睛,她揉了揉厉决乱糟糟的头发,温声细语地夸他:“阿决,真乖。”
  厉决的脖子忽然往后缩了一下,漆黑明亮的眼睛闪过一道亮色。
  倪胭继续切牛肉,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厉决吃。厉决似乎明白了不用抢也能吃到,如果抢夺反而会被叉子扎手,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等着倪胭来喂他。
  阿早和阿晚早就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小傻子王子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七夫人训练得学会坐了?
  倪胭知道吃生肉不好,也知道厉决不咀嚼直接吞咽不好,可是这些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
  一盘子的生牛肉被倪胭全部喂给了厉决。厉决趁着倪胭将头偏向另一侧抽取纸巾擦手的时候,飞快拿起桌子上的盘子来舔。
  倪胭回过头看见他的动作愣了一下。她微微蹙起眉,拉长了腔调喊他:“阿决——”
  厉决的眼睛从白盘子上面偷偷去看她,他黑漆漆的瞳仁目光炯炯,泽满灵光。他与她对视了一瞬,默默将手中抓着的盘子放了下去。
  倪胭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也温柔下去:“乖啊——”
  厉决歪着头,安静地望着她。
  倪胭吩咐傻乎乎站在一旁的阿晚去拿医药箱。然后倪胭用左手指了指自己搭在膝上的右手,又指了指他的右手,然后朝他伸出手去,说:“把手给我。”
  厉决又警惕起来,搭在膝上的双手再次成爪形。
  倪胭朝他伸过去的手悬在他面前,安静地等着。
  “七夫人,医药箱拿过来了。”阿晚将家用医药箱放在桌子上 ,又将盖子打开。
  厉决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医药箱,消毒水的味道让他抵触的皱起眉,后背又有想要弓起来的趋势。
  倪胭欠身,主动拉住厉决右手手腕。厉决迅速收回手,他的力气极大,直接将倪胭的手甩开,撞在桌沿。倪胭“唔”了一声,眉心蹙起,吃痛地揉着手背。
  厉决愣住了,他伸长了脖子去看,将倪胭的手背上红了一道。他眨眨眼,心虚地微顿下去。
  倪胭带着嗔意地瞪了他一眼,重新朝他伸出手。
  厉决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右手递给她。倪胭瞬间笑了起来,犹如三月拂面的微风。她用棉签蘸了消毒液轻轻擦拭着厉决手背上叉子刺过的痕迹。药水流进伤口,厉决疼得吸了口气,瞬间想要将手收回去。
  倪胭紧握着他的手腕没松手,撩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厉决悄悄去看倪胭手背的红痕,一声不吭不再挣扎,他偏过头去,也不再看倪胭在他手背上的伤口上涂抹乱七八糟的东西。
  倪胭撕开白胶布,将纱布固定在厉决的手背上,说:“好啦!”
  厉决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这自己的手背。他用左手捅了捅白色的纱布翘起的一角,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倪胭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说:“这样手上的伤才能好得快,懂了吗?”
  厉决眨眨眼,他不懂。
  “不说话,我就当你懂了哦。”倪胭心情很好地将东西收进医药箱里。
  她起身,往楼上走去,刚迈上楼梯没几步便停下来,一手搭在扶手上,慵懒转身,轻轻勾唇,朝着厉决招手。
  厉决立刻从椅子上跳下去,一个跃步冲到倪胭身边。
  倪胭望着蹲在她脚边的厉决微微皱眉。她一皱眉,厉决便歪着头陷入沉思,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倪胭朝厉决伸出手的时候,厉决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将手递给了她。
  动物都有很强的警惕性,可是若动作对你放松了警惕,把你当成可以信任的人,就会放下所有的防备,完完全全地信任你。
  倪胭牵住厉决的手慢慢向上拉,厉决的手臂不断被抬起,最后他的身体不得不慢慢被拉了起来。
  那双习惯了蹲坐的双腿一点一点被拉直,膝盖仍旧微微弯曲,却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步。
  “真乖。”倪胭眸光转动,笑意盈盈。
  厉决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隐约知道她似乎很高兴。  十四岁的瘦小少年就算站直身体也比倪胭矮了一头,何况他如今尚且站不直。他歪着头,黑漆漆的眼睛里有了不满,不满自己比她矮。
  倪胭拉着厉决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上楼。
  厉决走得有些烦,他不想走了。他停下来,甩开倪胭的手,倪胭询问地看向他。厉决忽然纵身一跃,朝着前面的楼梯跳去,一下子跳到了七八级台阶之上,他回过头来,兴奋地望向倪胭。
  倪胭却板起脸,不高兴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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