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文玹道:“婆婆你先答我,除了头上撞着的地方疼, 还有其他地方疼或不舒服吗?胸口闷不闷?”
她边问边低头查看老夫人的伤势, 只见老太太左侧额头拉开了一条大口子, 伤口并不深,但却有两寸多长,血流不止,便用手指压紧老太太左下颌边缘的动脉搏动之处。
头面部血管虽丰富,却都是由这一处动脉来供血,哪侧出血,便压紧那一侧的动脉, 立可止血, 比直接按压伤口的效果还好。
文老夫人却不答她, 只挣扎着要起来:“你先……扶我起来。地上冷。”
文玹劝道:“婆婆,我先替你止血,你这会儿别动, 动得越厉害,血越不易止住。”她让阿梅去把被子抱过来,盖在老夫人身上替她保暖。
东厢有开门的声音,她知道爹娘听见她呼叫亦起来了。她没回头去看,依旧按紧老太太下颌动脉。
很快文成周与卢筱赶到门口,借着文玹摆在地上的灯,只是一眼文氏夫妇已经瞧见老夫人头上的伤口,虽不知早先发生了什么事,但最要紧的是赶紧救治。
卢筱道:“成周,我去请大夫!”
文成周却道:“我去快一些,你和玹儿照看着娘。”说着便转身大步奔出后院。
卢筱则快步进屋,急急询问:“玹儿,婆婆怎样了?”
“娘,你先按紧这儿。”文玹抓过她的手,教她按住老夫人下颌动脉,自己则检查老夫人四肢,上下摸了一遍,见并无明显骨折,只是轻按她左脚踝时,老太太才“咝”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才稍稍安心,又问了她一遍:“婆婆你胸口闷不闷?痛不痛?”
文老夫人全身无力,又拗不过她反复问,只能答她:“不闷,也不痛……”
她接着又对卢筱道:“筱娘你别急,我没什么事,就是起夜时……没看清地上……摔了一跤,撞着头而已……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文玹听她说胸口并无闷痛,且神志清醒,认得出人,才觉放心,老太太多半只是意外跌倒,并不是中风或心脏病发,不会危及生命。
她便把老夫人伤势情况简单说明,好让娘也安心一些。
见老夫人伤处血止,文玹便和娘一起扶她从地上起来,一边提醒道:“婆婆,你左脚伤了,别落地,就全撑在我肩上便是了。”
她们扶着老夫人回到床边,帮她躺下,卢筱替她盖上被子。
兰姑这会儿去打来了热水,用帕子沾水,替老夫人轻轻擦去脸上手上的血迹。阿梅赶紧也拿了条干净帕子,替老夫人擦脸更衣。
文玹趁这会儿把她知道的事情经过对娘详细说了一遍。卢筱眉头紧蹙,看了眼显得手足无措的阿梅。
阿梅含着泪道:“娘子,是我错了,我睡得太死,没听见老夫人叫我。小娘子大声喊起来了我才听见。”
卢筱叹口气:“阿梅,我找你来便是照顾娘的起居,尤其是夜里,她腿脚不甚灵便,起夜都需人扶。你夜里就该警醒些,怎能如此贪睡?”
她亦知这活有其辛苦之处,因此开给阿梅的工钱不仅比普通女使要高,且从不让她做粗重活计,平日老夫人歇息她也跟着休息,只要做到一点,随身侍候着,把老夫人照料好。
阿梅心中暗悔,不住道:“娘子,我知道错了。”
卢筱摇摇头:“我怕是不能再用你。明日结了工钱你便走吧。”
阿梅这下真是后悔莫及,慌忙求道:“娘子,娘子,我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她没什么特别的手艺,也不能干,像这么高工钱做着又清闲的活儿并不那么容易找。
文老夫性子要强,又体贴儿子儿媳,不愿叫得太大声吵醒他们,轻轻唤了几声不见阿梅过来,见晚上月光足,屋里挺亮堂的,便自己摸索着起来,想着去阿梅那屋叫她起床,却不想绊了一跤,这一跤摔得还挺重。
文老夫人心中也后悔没坚持把阿梅叫醒,听见卢筱要赶阿梅走,劝道:“筱娘,我习惯阿梅在身边了,你要是换个人我也用着不顺。这次就算了吧。”
卢筱亦知今晚之事不能全怪阿梅,老夫人也是太逞强,才会导致如今这样,但老夫人摔都摔了,再多说也无益。且她作为儿媳来讲,不能出言责备老夫人,也只能怪阿梅。
她既见老夫人开口挽留阿梅,阿梅又确有悔意,才勉强道:“阿梅,鉴于你是初犯,又看在老夫人为你求情的份上,我才留下你,但你需牢记,类似今晚这样的事,绝不能再犯。”
阿梅连连点头:“阿梅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会儿外面传来匆匆步声与男子说话声,文玹往外面看,果然是父亲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替老夫人诊脉查伤,卢筱便在一旁将老夫人摔倒的情况加以说明。
大夫看下来老夫人还是额头的伤最重,左脚踝亦有伤骨,只是不算太严重。替她处理完额头的伤口,又正了骨,敷药包扎,最后开药,嘱咐几句需留意的,这才离开。
文成周送大夫出去,卢筱温言问了老夫人几句,老夫人说自己好多了,此时还是半夜三更,她便劝老夫人再合眼歇息会儿。
老夫人点点头,闭目休息。其他人则跟着卢筱退出卧房。
到了外间厅里,阿梅小声道:“娘子放心去歇息吧,阿梅就守在这儿,老夫人有什么事都会照看着。阿梅不敢再睡着了,娘子可放心的。”
卢筱叹了口气:“阿梅,今晚之事对你是个教训,你能牢记便好。不过老夫人如今这状况,光你一个人也照料不过来。”
她低声吩咐兰姑留下,接着拉着文玹出屋,到了院里对她道:“玹儿,今晚真是多亏了你,及早发现婆婆摔倒,又处置妥当,才没酿成大事。折腾了这半宿,你也累了吧,离天亮还有会儿时候,你回屋去吧,还能再睡上一会儿。”
文玹点点头,又轻声问她:“娘,你呢?”
卢筱道:“我再等一阵,若是你婆婆睡着了我再回屋。”她看了看文玹脸上与身上,怜爱地摸摸她的脸,微笑道,“去吧。先把脸洗洗,这身衣裳也换了。”
文玹一低头,才知自己替老夫人止血时,把血都蹭到了衣衫上,大概脸上也沾了。
她和阿莲回到屋里,点起灯一瞧,衣襟上也好,下摆上也好,到处都是血迹,且沾血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血迹都干涸板结了。这件藕荷色底子白茶花褙子颜色本来就淡,这下算是彻底毁了。
阿莲急忙道:“小娘子,快脱下来,我马上替你洗了,说不定还能洗掉这些血。”
文玹依言脱下褙子交给她,又道:“洗不掉也不用勉强。”只是心中仍有那么一丝可惜,这件褙子就去端王府时穿过一次,还被赞过一次好看,也就好看了一回而已。
不过比起衣物来说,毕竟还是人要紧,总算老夫人平安无事,要不然父母亲一定会忧心难过。
阿莲急急忙忙地拿着褙子出去洗。
文玹打水洗去脸上血迹,回床上再睡。可这么一洗脸,让她精神振奋不少,且又刚经历了那么一阵紧张忙乱,她躺在床上却压根没睡意,脑海中仍想着今晚之事。
文老夫人喜欢独自睡,却离不开人照顾,若是在她床边有个按铃就好了,就像医院里病床头上的按钮,按下去没声音,不会吵扰到同房的病人,但护士台的护士会知道是几床按的钮,立即就能赶过来。
这个时代当然不用指望电铃了,但也许能想个法子,让文老夫能随时唤醒阿梅,却不会吵醒文家其他人。
文玹反正没了睡意,看看时辰,离天亮也没多久了,索性磨墨取笔,边想边在纸上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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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文玹回到内院继续画她的图,直到完全画好。她收起图纸,推门出屋,见娘正从文老夫人的屋里出来,便叫住了她:“娘,我想上街买些东西。”
文老夫昨夜自摔过跤后,毕竟伤口疼痛,就一直都没睡着过,卢筱亦陪了后半夜。直到方才,老夫人用过早饭,歇了会儿后又喝了药,此刻倦意上来了,才真的睡下了。
卢筱听文玹说要出门,便强打精神,点点头道:“你等两刻钟,娘把事情安排好便带你出去。”
文玹看得出她疲惫,便劝道:“娘,你累了,还是在家休息吧。再说万一婆婆有什么需要,还需你在家拿主意。我有阿莲和来升陪我去就行了。”
卢筱也确实不放心文老夫人,可让初来东京的文玹自个儿去买东西也让她不放心,想想还是道:“玹儿,你要买什么?让来升去跑次腿就是了。”
文玹摇头:“我要买的来升怕是弄不明白,有些还要定做,他更弄不清了。”
见娘仍是不太放心的样子,文玹不由笑道:“娘,难道你还怕我被人欺负么?”
卢筱亦笑了,她笑着摇头道:“倒不是怕你被欺负,一个小娘子没家里人陪着独自出门总是不太好,还是让于伯驾车送你们吧,也好快去快回。”
文玹答应了,卢筱又问她要买的东西需花费多少。
文玹道:“我不知要多少钱,以前做工我也攒了些钱,想来应该够了。”
卢筱却仍是取了三贯钱出来给她:“你弟弟妹妹每个月我给他们两贯钱的零花,不过都让芸巧与丽娘代管着,不让他们乱用。娘看得出来你做事有分寸,况且你年纪比他们大,花钱的地方也多些,这些钱便先给你,买些小件总是够了,若真是有需要用大钱的地方,你告诉娘派什么用处或买什么物件,只要合情合理的就行。”
文玹点点头,接过钱收好。卢筱便去吩咐于伯备车。
第57章
文玹进了刘家精作木器, 胖胖的刘掌柜一见她便认出来了,笑呵呵地过来招呼:“文小娘子又来光顾小店了。”
文玹问道:“刘掌柜,上回来时, 你曾说过可以定做木器家具?”
刘掌柜应道:“是的是的, 不知文小娘子想要定做什么家具?桌椅还是床榻?”
文玹取出几大张纸, 铺在台子上:“我要定做这些东西。”
纸上画着一个定滑轮,数根不同长短的竹管, 另有一些不同形状的小件, 所有的图样皆标注着详细尺寸,一旁还写明了具体要求以及数量。
文玹大学里专业是学工科的, 毕业后求职却进了与专业无关的行业, 但画图纸对她而言还是轻而易举, 唯一的难处是毛笔细软,无法倚靠尺规。
她便用木筷在灯上炙烤头部,烧成炭笔来画,圆规则用炭笔加一根头上嵌针的筷子,尾部绑在一起制成。虽然简陋了些,好在她所画的部件,形状并不复杂, 勉强能应付。她今日出来便准备买个正经圆规回去, 想来刘家木器的工匠总是有这些工具的。
刘掌柜仔仔细细瞧了会儿图纸便道:“这些小店倒是能做。”心里却有些奇怪, 文小娘子要定做这么多滚轮,还要这么多空心竹管,不知是要搭什么东西。不过这也不关他什么事, 生意上门了照做就是了。
纸上图样已经标得十分详细清楚,但刘掌柜做事讲求稳妥仔细,便道:“文小娘子定做的东西,并非常见器具,数量又多,小店怕出错,不如这样,每样先做一个样品,文小娘子两日之后再来看,看过后若是没错,再做其余的。”
文玹想想也是这个理,且多花两天她能把结构想得更完善些,这样亦有调整余地。
于是她留下图纸,与刘掌柜约定两日后来看样品。接着向他打听她需要买的其他物事是否有卖,若是他的店里没有,又去何处可买到。刘掌柜告诉她可以去哪里买这些东西,路又要如何地走,说得十分详尽。
她一一记住,离开刘家精作木器后,又去了回铁匠铺,最后还买了铜铃、细麻绳、石蜡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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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玹买齐所需回到家中,一进院子就见娘亲在堂屋里。屋里另外站着几个陌生妇人,其中有名年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灰绫的长褙子,另外几个则年轻得多,衣着也朴素得多。
她迈进屋里,叫了声“娘”,接着问:“这是……?”
那穿灰绫褙子的妇人朝她笑得亲热:“哎呦,这是文小娘子啊,真是要恭喜文相公文夫人呢,这闺女长得多俊哪!”
文玹礼貌地朝她笑笑:“过奖了。”心里还满是疑问,这位自来熟的妇人不知是谁啊?
卢筱解释道:“你婆婆如今这状况,阿梅一个人是照顾不过来的。”文玹再看了看穿灰绫褙子妇人身后的几人,这便明白了,娘亲这是在挑新女使呢。昨晚让兰姑帮着阿梅一起照料老夫人,只能是权宜之计罢了。
“玹儿,你既回来了,便在这儿帮娘一起参谋参谋。”卢筱说着拉文玹在她身边坐下。
文玹心知娘虽然这么说,她小小年纪,又是山寨里长大的,从没有挑选女使的经验,娘哪里是让她留下来帮着参谋的,分明是让她跟着学怎么挑人的。她用不着出什么主意,坐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那牙人婆子钱氏笑眯眯地等着她们母女说完话,文玹也坐下了才道:“文夫人可随意挑,我带来给文夫人看的这几个呀,不管哪个都是手脚麻利能干的,身家清白的娘子。”
卢筱便一个个地问过去,她们之前在别的主人家是做什么的,那家主人是做什么的,她们又为何不做了,听下来觉得满意的,才接着问年纪与家里情况,以及是否有什么特别拿手擅长的。
最后挑中了一个曾经照看过老人的年轻女使,叫作阿秀,不仅有照料老人的经历,亦长于女红针线。她家就在东京城里,原来的主人搬离东京,迁去了其他地方,她不愿跟着走,便与主人解了契约。
卢筱挑中了阿秀,又对钱氏道:“钱娘子,那宅子的事,你也替我留心着。”
钱氏满口答应,拍着胸口道:“文夫人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替人牵线做成的交易,不管宅子也好,人也好,就没有出过纰漏的。真有暗毛病的,我第一个不放它过门!绝不会为了做成交易而昧良心的。”
钱氏带着其余几名妇人离开。阿秀则说先要回家里一次。这亦是人之常情,卢筱答应了她,又道:“我用人用得急,你尽快安排好家中,若是今日就过来,我给你多算一日的工钱。”
阿秀笑着点头答应:“行,那午后我就过来。”
阿秀走后,文玹问卢筱:“娘,你在找新宅子?”
卢筱道:“是啊。珏儿瑜儿越来越大了,你婆婆身子又不如以前,要更多人侍候。如今这宅院看着可不就嫌小了么?”
她望着文玹微笑:“尤其是你也回来了。过两年你就及笄了,总不能一直让你和爹娘住一个屋吧?娘想找个大些的宅子,至少三进的院子,婆婆和我们住一个院儿,你和弟弟妹妹住一个院,或是正房后面带抱厦的也行。”
文玹道:“娘,你还忘了说一件事。”
卢筱诧异问道:“什么事?”
文玹一脸认真道:“爹的书已经塞满两间书房了,他还在不断买,两间书房是远远不够他用的。怕是娘还得专门给他留几间屋子装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