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娘娘?”赵琮回身看她。
孙太后仔细地看着赵琮的脸色。
她觉得,赵琮变了。
忽然之间,她竟也想不起来,到底从哪一刻起,赵琮开始改变。她仔细想了一回,甚至是上回赵琮从魏郡王府回来时,还在她面前狠哭一场,明显就是一副依赖她的模样,至今也不过半月有余。
便是前些日子他去见那使官,回头也来与她讲了一番紫宸殿中的见闻。
赵琮明明还是从前那个赵琮,依赖、信赖她,胆小如鼠。
可此刻,赵琮在他跟前训斥一位御医,赵琮竟也会有怒意。
这在以前,她是想都没想过,更是从未见过。
但她再仔细看赵琮的脸色,赵琮明明还是从前的那个赵琮,眼中依然是对她的信赖,以及一些因懦弱而生的闪躲。
她愈发看不清楚。
她轻声道:“琮儿莫要怪他,御药局的人是很知礼的,只是人总要有个头疼脑热。”
赵琮便眨了眨眼睛,眼圈愈加红:“琮儿只愿娘娘永远康健。”
这话,放在从前,孙太后很爱听。今日赵琮这般说,孙太后却总觉得不对劲。
她看了眼白大夫,说道:“你去吧。”
白大夫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眼赵琮,赵琮点头:“既娘娘宽你,你便去吧。再有下回,要你好看。”
“是!下官知道,再不敢有下次!”
“下去吧。”
白大夫赶紧后退着退出了宝慈殿,被殿外的秋风一吹,他才觉得满身凉。
他暗道:乖乖!就那么几句话,都能听出太后与陛下在打对台,这宫里真要热闹了!就是苦了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以及他们这些行走于后宫之人啊!不知真到了打到台面上的那天,宫中要死多少人。
赵琮演戏向来兢兢业业,他其实原本今日便要与孙太后说中秋节庆之事。但孙太后不知是否因在病中,反应竟比往日里慢了许多,人也柔和了不少。他虽想要崛起,此时却还是更想要和平崛起,他不想死太多人。他也不愿过度刺激孙太后,便打算再往后拖几日。
演罢这场戏,他又是红着眼睛走的。
他一走,孙太后又靠在床上沉默。
春江水暖鸭先知,那么宫中风往哪儿吹,又是谁先知?
自然是那些整日待在宫中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连御药局的人都要看赵琮说话行事?
孙太后是个性急之人,这要往日,遇到这种情形,她早要砸东西。
但此刻终因生病,她靠躺着,一动也不想动。
青茗要劝她,按青茗所想,宫中之人既已开始认同陛下,娘娘不如主动交出御宝,反而使得陛下感激她,娘娘也能过得更好。朝政之事,又何必如此执着?
青茗尚未来得及开口,王姑姑先道:“你去膳房瞧瞧,娘娘一点东西没吃呢。”
“……是。”青茗暗咬牙,转身走出内室。
她一走,王姑姑便坐到床侧,轻声道:“大娘子。”
孙太后回神,笑得有些无力:“都是谁教他的?魏郡王?赵宗宁?还是谁?何时开始,竟连御医也怕起他来。”
“大娘子,人心便是这样。从前,陛下不见官员,也不去前殿,尝不到甜头。如今他见了使官,紫宸殿也坐了,尝到了兴味。那日使官山呼‘万岁’的声音,娘娘是亲耳听见的。娘娘以为,陛下还舍得放手?咱们陛下,到底是连先帝都赞过的聪颖。”
赵琮方才演戏时,孙太后的眼圈未红,此时倒是红了起来。
她轻声道:“姑姑,我并不想害他。这不合规矩,我心中也难接受。”
“娘娘想想那武娘娘。”
“赵琮品格很好,即便此刻我也瞧得出来,他是真心忧我。他倒是无心,心大的始终是他身旁之人,便是派使官去辽国,怕也是刘友钦使坏。刘友钦向来狡猾,恨不得我与赵琮不合,你瞧他那日颠颠进宫见我的模样。且为何赵琮不派别的人,偏派了那谢家六郎去。谢家定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娘娘便是总把赵琮想得太傻!王姑姑无奈道:“娘娘,不管是谁撺掇他,再一日日这般下去,御宝又还能在您手中待有多久?陛下是性子单纯,与其让他再做其他人的傀儡,让其继续痛苦,不如——”
孙太后痛苦地闭眼。
白大夫回到御药局,正要回他的屋子,便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从邓先那处的屋子出来。
“哎,你等等。”他立刻叫住那小太监。
吉祥回身看是他,怀中虽抱着药材,却还是规矩地行礼:“小的见过白大夫。”
“快起,快起。”白大夫知道他是福宁殿的太监,倒也客气,“又来拿药材?”
“是,秋日已来,药材用的多。”
白大夫哪敢管福宁殿中药材用得多不多?他笑道:“往后有事,可直接来寻我。”陛下眼看就要亲政,他也得为自己打算才是。邓先都能与福宁殿的太监搭上,他又为何不能?
吉祥便笑:“小的知道,回去就告诉染陶姐姐。”
“好好好!”白大夫连说三声好,才放他走。
福宁殿中,吉祥回来便将怀中药材给染陶看过一回,又说了白大夫的意思,才将药材送去库中。
吉利是个憨大个,平常除了给小郎君守夜也无其他事好干,茶喜便令他去养小郎君的鸽子。倒也不难,只需日日记得给鸽子喂食,每日清点好数目即可,这差事正适合他。
此时,他正立在院中给小郎君的鸽子喂食,他亲眼瞧见吉祥去了私库,抱上盛满鸟食的罐子,回身便往他们小太监的住处走去。
赵琮躺在榻上,染陶心疼地拿凉毛巾给他敷眼睛。
其实在宝慈殿哭得也不是十分厉害,今日孙太后体弱,赵琮也不好哭得太过。若孙太后与他不是这种对立关系,也不对他行龌龊事,单孙太后这个人,赵琮觉得其实还不错。
可染陶瞧着便心疼,细细地给他敷眼睛。
赵琮的手指在榻上无意识地敲打,染陶笑问:“陛下是闲了?可要叫人来给陛下唱曲儿听?”
皇宫中自然是养有歌儿舞女的,宫外平民老百姓也常去瓦舍勾栏中听小曲。只是这几年,宫中气氛一直有些微妙,很少起舞乐。这些日子来,孙太后与陛下其实也在暗暗交锋,染陶自觉他们已占上风。
赵琮察觉到染陶这层意思,笑道:“染陶,莫要浮躁。”
染陶脸红:“陛下……”
赵琮的眼睛依然被冷帕子遮着,淡淡道:“这才是开始,后头有大戏。”
“是婢子愚钝。”
赵琮笑了笑,手指也不再敲打。
今日孙太后怕是要被他气得心肝肺都在疼,不知孙太后欲如何?其实他在宝慈殿发怒也是一个试探,他要看看目前宫中之人对他的态度到底如何。
成任何事,都需天时地利人和。
方才一观,御医的表现令他很满意,这人和也不远了。
至于天时与地利?
他觉着他十六岁生辰那日便很不错。而他的福宁殿自带福气,与孙太后的游戏这才开始。孙太后把他当傻子待了这么多年,他不想轻松放过她。
便是要慢慢来,让她每日徘徊于得与失,是与不是,明白与迷糊之间,才是折磨,也才有趣。
他嘴角带笑,有几分胸有成竹,更有几分使了坏心后小孩似的窃喜。
染陶看到这般的陛下,心中早已定下。
福禄这时走进,禀道:“陛下,郡主府来人。”
“何事?”
“郡主明日将进宫来。”
“知道了。”
赵琮在宫中等了几日,连刘友钦都来使了坏,却未等来西夏的使官。
看来西夏的使官行事到底小心,怕是找去了郡主府。这样更令他高兴,说明西夏那位使官以及他身后的李凉承,是诚心想要与他合作。
第48章 赵十一写:哭。
吉祥将东西在库中规整好, 便打算回侧殿中向赵十一汇报。
走进侧殿的院中, 他瞧见吉利那个傻大个又在喂鸽子,便笑道:“吉利, 鸽子也不能喂太多食, 明日再接着喂。”
吉利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再慢吞吞地应道:“哦。”
“喂好便快些去吃饭吧!今晚你守夜。”
“哦。”
吉利是难得说一回长串的话,吉祥早已习惯, 说完他便抬脚走进侧殿当中。
赵十一正在桌前读书, 读的还是赵琮给他的那几本笔记,写得都很有意思。他本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 这几日也读得颇有兴致, 到底还是因这宫中太过无趣, 他又无事可做。
听到吉祥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眼:“回来了?”
“郎君,小的方才从御药局回来,碰到了王姑姑跟前的小宫女。”
“有话带给你?”
“她要小的明日在御药局相见呢。”
赵十一冷笑:“到底将要下手。”
上辈子的时候, 他们是直到赵琮生辰后才出手, 但那时的赵琮怕是比如今还傻。重活一世, 到底有些不同,赵琮这些日子行事也太过显眼,他们看不下去,早下手也是理所当然。
赵十一又对吉祥道:“下回谢文睿来福宁殿,你同他说,就说我问他, 诗到底要何时才能给我。”
“小的知道。”
赵十一点头,谢文睿要出使辽国,这也是前世未曾发生过的事。他想见一面谢文睿,最好能诓出赵琮派他去辽国的目的。
他又问吉祥:“金子可还够用?”
“还有两袋。”
“不时再给些刘显,他这般的老太监,也就这么点念想。拿了钱才好办事,也才能乖乖闭嘴。”
“是。”
“你方才去见染陶,她可有说什么?”
吉祥摇头:“无。她似乎惦记着陛下,匆匆说了几句,便又进了内室。只是小的听殿中小宫女言道,陛下回来时,眼圈又是红的。”
赵十一不由就想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