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高老太太只当他是个庸医,打发了,又叫家里下人去请太医来。看谁个今儿没去宫里太医院当值的,就请过来。
请来了个太医,瞧罢顾长生也没瞧出病来,也说:“姐儿没事儿,小孩子心情不佳,脸带忧色也是常有的事儿。老太太大可放心,不着急。”
“当真?”
“当真!”
送走这太医,高老太太才吁了口气,叫了顾长生到自己炕床边,把她拉上去坐了,然后看着她问:“姐儿这段时间怎么不高兴?说给祖母听听,祖母不告诉别人去,只当咱们的悄悄话。”不过是试她一试,谁知道这么点大的毛孩子有没有心事?
顾长生只把小脑袋往高老太太怀里钻,“老祖宗,我也不晓得来,只是从宫里回来后,心里就不舒服,不想笑呢。”——您可再别提宫里的事儿啦!
高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莫不是在家里憋闷的?先前进了宫尝了新鲜,这会儿在家呆上些日子就不习惯了?不急,等你过了生日,到二月二十,皇上那一日会往城郊玉霄观去,我去跟你爹说,让皇上带着五皇子,你再跟着你爹,出去看一看郊外风景,也与五皇子说说话,心里便舒服了。”
顾长生:……她真会抑郁的呀!
“老祖宗,没有的事儿。”顾长生忙解释道。
高老太太却抬手轻戳了一下顾长生的脑门,笑着道:“才多大人儿,就知道羞了!你还小呢,便是日日与五皇子一处玩也没人说什么。况且,他是你未来夫君,旁人更是不能说什么的了。”高老太太把“夫君”二字说得极有味道。
顾长生:==她到底哪里没表达清楚?!怎么老作出反效果来?!
甭管接下来顾长生怎么暗示,高老太太总能理解成她自己的意思。顾长生抽着嘴角,只能认命了!想想也是不能作了,再作指不定又作出什么反效果来呢!现在还只是想着想法儿让她和五皇子见面,别再作得把她往坤宁宫送可就糟了!
于是顾长生把牙一龇,看着高老太太:“老太太,我可开心呢,不要往城郊玉霄观去的。”
“这不成,我先时没想到,这会儿既想到了,那就去!横竖都是对你好的事儿,干什么不去?多与皇家接触接触,往后入门了也不能什么都不懂招人笑话。多少挤破头想参与这些事儿呢,那都能参与么?”
顾长生当真抑郁了,到底不知道是自个儿重生后智商直线下降至此,还是她和许琰之间真的还有避不开的一段孽缘。甭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儿。
回暖阁使劲挠挠自己的花苞头,顾长生就此决定再也不折腾她与五皇子之间的事了。便是避也避不开,那便来吧!亏他前世还骗了自己,就算这一世的许琰不是前一世的许琰了,可还是那个人不是?既不避了,那就迎难而上,把前一世心里所受的伤害,都化作利刃,还给他!
想到这,顾长生就阴测测地笑了——自我伤心自我难过无限怨恨算什么本事?往后,咱就来真格儿的了!老是阴魂不散不想让她过安生日子,那她也就不能让他过安生日子!
想罢这些事儿,心情甚好。便是前世三年加之重生后这两年的满心伤痛,都散了不少。原来有些事,就不该憋着自个儿承受的!谁给她的,找着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开了心,顾长生就想找点事儿做做,要到处去看看。过了元宵节顾名弘就往国子监上学去了,家中能玩儿的便只剩下大姐姐顾芸、二姐姐顾芊和三姐姐顾荧。想着她那三姐姐有时候没来撩拨她了,不知道最近都做什么呢,想着想着也便往家里书斋去了。三个姐姐们,也让先生教着看书识字呢。
高老太太见顾长生突然活泛了起来,满脸堆上笑,对宝娟道:“可瞧见了?就是在家憋的,要和五皇子说话儿呢!且等大老爷回来,叫他来我屋里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诶,老太太。”宝娟应了,又与高老太太一起把顾长生的前后反应笑说了一番,只道这小小的人儿也是有趣儿。
高老太太又见顾长生自个儿也能来回瞎跑玩了,便说要给她置几个丫头。陈妈妈也不能没日没夜跟着她,便是能,大人与孩子总归不一样,凡事都要教导说上两句,是要拘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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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一溜烟儿跑到家中书斋,到窗下让陈妈妈抱她起来,伸手轻推起窗户,便瞧见顾芸和顾芊都老实坐着听先生讲课。而在一旁的顾荧,正竖着书本在面前儿,低着头打瞌睡呢。先生下来,拿着戒尺敲了一下顾荧的桌案,顾荧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子,开口就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先生看着她不说话,旁边顾芸和顾芊都抿唇暗笑,就连窗外的顾长生也被逗乐了。顾荧只是念,一直念到“知过必改,能得莫忘”才意识到不对,转头瞧着先生,嘴里不断重复:“能得莫忘……能得莫忘……”
先生是个白须冉冉的老先生,他晃了下手中的书卷,看着顾荧道:“《千字文》乃为四言韵文,只有千字。让姑娘学了已有些时日,却只能背出这么些?”
顾芸和顾芊在一旁已快笑出了声,只是忍着,又听顾荧念:“嫁鸡随鸡,夫唱妇随……”
“噗哈哈……”顾芸和顾芊直趴到了桌案上,还拿书盖了头,笑得直不起腰来。外头顾长生也奶笑出声,惹得先生往外瞧了一眼。
“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先生回了目光先做纠正,又说:“把《千字文》再抄五遍,抄到会背为止。”
顾荧脸红不已,往外瞧了一眼,只见顾长生正站在窗外头笑自己呢,她又心里不快道:怎么偏让这毛丫头瞧见了!
☆、第二十四章
盖因顾长生初五日入宫参加了宫中大典,又进了坤宁宫见了皇后娘娘。这些事情这些人物,本就不是常人可得见。往常帝后出宫,车马随行,禁军开道,平常老百姓能在路边儿能瞧上一眼,已是不易。顾长生得此殊荣,确如高老太太所说,回来后别个待她又不一样了。
便是顾荧,也越发气闷自己比不得小不点顾长生,这么段日子来都没去顾长生那里自找不痛快。后又见孔青进了她娘的院子,知道是个姨娘,便把心里好与不好,一并化作难听贬损之一言,都跑去她面前儿说了。
孔青向来心性高,在外头是千人捧万人供着的。这嫁入顾家三房做姨娘,就成了没几人瞧得起的主儿。既然选了这路,便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也要自己吞了。每每顾荧话说得难听,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得强笑应着:“姑娘教训得是。”
“我哪里敢教训孔姨娘你来?你说话也注意些,叫老爷听见了,又该说我的不是,好像我一个五岁的还欺负了你似的。你也别装着那副可怜见的样子,老爷可怜你,家里没的旁人可怜你。太太是见你有身子,否则不瞧你呢!”顾荧这会儿又长了一岁,也是小姑娘了,平日里又跟自己亲娘和身边儿婆子们学了不少说话用词,小小年纪嘴巴就跟刀子一样。
孔青被她说得越发挂不住脸上的表情,有笑也是僵在嘴角上的。她只有一个丫头,那丫头也明白姨娘和家中姑娘谁个才是主子。便是顾荧打孔青几下掐几下,也不为过,遂也不敢出声帮孔青说什么。
每次顾荧在别处攒了气,都到孔青这里发泄。孔青略有些头疼,怎么没招上正房太太,倒招上这么个祖宗了?!小小的年纪,说话直得不打个弯儿,怎么臊你怎么说。偏你不能不打弯难听话回她,要是打了弯,她又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噎不到她。
今儿顾荧在书斋惹了臊,被先生罚抄《千字文》,又被自个儿的死对头顾长生瞧见了,当真气得不轻。从书斋下学回去,就往孔青房里去,进门问一句:“孔姨娘可在?”
孔青正在窗下看书,听得她的声音,脑子就“嗡——”地一声响,只得应了声:“在呢,姑娘进来说话。”
顾荧让自己的奶妈子婆子丫鬟们各忙各的去,气鼓着进了孔青的房间就要孔青给她倒茶吃。没法儿,孔青只好起身去给她倒了盅茶,又陪她往炕上坐,问她:“姑娘今儿又是怎么的了?”
“你也不必逞好心。”顾荧自顾吃茶,没的好语气给孔青,说罢又说:“还不都是顾荀那死丫头,看见她就来气!”
等顾荧吃了茶放下茶杯,孔青又给她加上,“既然看着就来气,不如少看些,自己也清净。”
“你道我不想?”顾荧抬眼看向孔姨娘,“她也真个儿是阴魂不散的!自个儿跑书斋去,叫先生看到了,这下倒好,先生说了,她也能上学了,叫老太太允了她跟我们一块儿上学。她才多大,懂什么?就能上学?”
“若老太太允了,那便让她上去,姑娘气什么?横竖她年纪小,学什么都不成,姑娘还能笑话她呢,不该气。”孔青看着顾荧道。
顾荧一听这话对头,又想了一下,道:“倒是呢,我毕竟长她三岁,没有在读书上还被她比下去的道理。”
散了心头的憋闷之气,顾荧也不多坐,便又出了孔青的厢房,回去抄书去了。她人一走,孔青甩出袖中的帕子,扬了扬熏炉散出来的香,又往软榻上卧着看书去了。
用过晚饭,顾国圻从外头回来,仍旧宿在孔青房里。让孔青唱个小曲儿弹个琴,再搂着一处睡觉。那阴氏面上淡淡的,持着大家风范,心里却是来来回回不知把孔青骂了多少回,不过都是——“下作的娼妇!”、“迟早坏了家风!”、“求菩萨滑了她肚子里的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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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青进顾府有了一段时日,每日除了听顾荧说那些半大孩子的心思或是难听之言,她也是把顾府上下人物事迹各院关系都摸了个七七八八。阴氏是端着正房架子,平日里并不与她有任何话说,只有她去阴氏房中请安时,应她一句,又交代些“好生照顾自己身子”之类。
今儿孔青便是照常往阴氏房中去请安,阴氏这会儿肚子已经很大了,挺着腰身行动也不大方便。请了安,阴氏亦无话,更是眼皮不抬一下,瞧也不瞧她。孔青是生得美,风情韵味不似一般娼妓,怕都是读了书的缘故。可便是再美,那在阴氏眼里也都是狐媚子。
“好了,下去吧。”阴氏坐在炕床上,手端茶盏,用杯盖拨着茶上浮沫。
往常孔青便是一言不发就退下了,今儿却是滞了一滞,坐在椅子上迟疑着未起身。阴氏余光一扫,把杯盖合到茶杯上,并放到炕桌上,开口问:“怎么?有事儿么?”
孔青轻抿了一下唇,“倒也没什么大事儿,想请太太个准,出去园子里逛逛。在屋里呆久了,怪闷得慌。”
“这大可不必请我的准啦……”阴氏拖着声儿道:“去吧。”
“谢太太。”
孔青带着丫鬟秀儿出院子,也没直接往园子里去,而是绕了一个圈儿。秀儿只当她不认路,开口道:“姨娘,不该往这边儿走的,往这里,却要到大太太和大奶奶的院子了。”
孔青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暗色,出声道:“我知道,便是要看看各家院子,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秀儿听得这般,便又走一处就说将起来,给孔青做介绍。真当她没见过世面,让她多了解一些罢了。
孔青慢走着步子,对于秀儿的话半听不听,却是在一处半百米长的夹道里遇上了顾名扬和莫绮烟。孔青有些滞,还是秀儿拉了她到一旁,行礼道:“大爷、大奶奶……”孔青后半拍,也尊了声:“大爷、大奶奶……”
“姨娘。”莫绮烟回应了声儿,又问:“这大清早的,姨娘往哪儿去?”
孔青抬了抬眼皮子,目光在顾名扬眼见虎纹玉佩上,开口道:“回大奶奶,随处走走,并没什么事儿。”
莫绮烟又搭了声,再没旁的话,便与顾名扬又往前去了,往高老太太院里去请安。
等两人走远,孔青复又回身瞧了瞧两人背影。秀儿瞧着她有兴致,便又道:“大爷和大奶奶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大奶奶家也是大户之家,父亲官职甚高。便是大奶奶的脾性为人,也是家里人人都要赞的。也亏得是这般的,才能叫大爷这般看待敬重呢!”
“是么?”孔青嘴角呷了一丝冷笑,“那怎的还没怀上个孩子?”
“这也就是咱们大奶奶的过人之处了,便是至今没怀上身子,大爷都没要纳个小,不就是敬着她么?若大爷要纳,大奶奶没有不让纳的理儿,这便是大爷自己没要纳妾呢!”
孔青嘴角的冷笑越发深起来,“盲婚哑嫁,真个儿有这么深的感情,也算是佳话了。”
秀儿没听出孔青话里的酸冷意,只笑着道:“正是呢!”
两人在院中又走了一阵,才往园子里去,这会儿日头高了,也暖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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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名扬和莫绮烟到高老太太院里请安,请了安便要往任上去,却被顾长生抱住了大腿。顾名扬对人都冷且隔着一层膜,如今只对顾长生要亲厚很多。这种亲厚也是因着顾长生无意间破了他的心防,实非有意。要知前一世,她这大哥哥可疏远她呢。
顾名扬弯腰抱顾长生起来,按了按她的小鼻头,看着她说:“怎么?舍不得大哥哥出去?过两日就是你两周岁生日,想要什么?大哥哥给你弄去。今儿大哥哥要去任上了,可哄不了你呢。”说着就要走。
顾长生抬手蹭了一下被顾名扬按的鼻头,有些痒痒的,然后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顾名扬见顾长生赖着自己,心头软,便笑了笑说:“老太太,我抱着荀姐儿一会,让陈妈妈跟着,再带回来便是。”
“成,去吧。”高老太太也是少见顾名扬有这般亲和的时候,只让她抱着顾长生去了。人一走,高老太太就拉了莫绮烟的手说:“好孙媳,你也瞧见了,名扬是爱孩子的。你看他瞧着荀姐儿时候的眼神没有,都是欢喜呀!”
莫绮烟被高老太太说得臊,脸上染了红意,应应声说“是”。高老太太作为长辈,首要关心儿子,再来关心孙子,再者便是重孙子。要说关心媳妇儿,那也是有的,却不比前者来的重要。
“你也加把劲,若实在不行,给名扬纳个小,也未为不可。你且瞧着什么人合适,收到房里便是,知道么?”
莫绮烟脸上红意退了些,只得应声。
而顾长生赖了顾名扬出去,却也是有事儿要打探。她脑袋里有一段不算清楚的记忆,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孔青。若是,那断断是不能留她在府上的!
☆、第二十五章
在顾长生模糊的记忆中,府中出现过一个女人,搅得家中乱了法度,并彻底伤了她大哥哥顾名扬和大嫂子莫绮烟的感情。之前若是相敬如宾,后来就是冷眼相对了。莫绮烟不比阴氏会算计,她心里有一方净土,又是真心爱慕顾名扬,心凉后回暖无力,偏顾名扬也放不下架子。虽然后来也有了孩子,但到底夫妻之间是生分的。
仔细想想,顾长生也只能记起这么点事情来。家中不准丫鬟婆子们给小姐说这些,她前世又醉心朝中炼丹寻仙之事,自然知道得也不会多。那女人后来被撵出了顾府,也未留下一儿半女,便再没了消息。
顾长生想不起来,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先入了三房,后来又勾引了她大哥哥顾名扬,坏了顾家家风也坏了顾名扬和莫绮烟的感情。若是这样,那那个女人就极有可能是孔青了。
可若说孔青就是那个女人,现今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儿?莫不是后来没保住,流掉了?那孩子是自己流掉的,还是叫人害的呢?这便是猜也猜不透的了。
甭管是不是孔青,顾长生觉得,这事儿都是要防的。凭她知道一些前世的事情,就该着手做点事情。如今再瞧着自己大哥哥和大嫂子坏了情分,也是心有不忍。
顾长生被顾名扬抱出了高老太太的院子,她就呆着样儿问了顾名扬一句:“大哥哥,你认识孔姨娘么?”
顾名扬眼中闪过一丝暗色,随即一笑道:“都是府上的人,见过。你问她做什么?”
顾长生死死看着顾名扬的脸,一丝表情也不放过去,开口道:“我瞧着她生得好,实在好看,所以问你呢!大哥哥,你觉得她好看么?”
“我瞧着还没荀儿你好看,倒还入了你的眼了?”顾名扬十分巧妙地绕开了这个问题。
顾长生依旧呆着样儿,然后喜不自禁地笑出来,“大哥哥说的是真的么?”
顾名扬瞧她那窃喜的呆样儿,觉得十分逗,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真的!”
顾长生笑得甜了,却也不离话题,又说:“我听妈妈们说闲话,家里姨娘都是可以让的,也可以卖掉的。要是大哥哥喜欢孔姨娘,那三老爷是不是也能让给大哥哥呢?”——不过是在试探顾名扬对孔青持何种态度罢了。
听到这顾名扬脸上没了表情,转目看着顾长生。心底油然生出一种“错觉”——这小妞像是知道什么事儿。可她又太小了,能知道什么事儿呢?随即问了句:“荀儿怎的对这事儿有兴趣了?”
顾长生看顾名扬不笑了,心里大觉不好,却还是装着样子道:“我听说你们都喜欢漂亮的,你和大嫂子好,我想你和大嫂子一直好下去。”
顾长生这话一出,顾名扬眉心动了一下,几乎要皱起来,却是片刻就舒开了。他又想起顾长生出生时的异象来,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个小不点真有不凡,便反问了一句:“荀儿觉得我和你大嫂子,会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