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视频里,是曾经还年少时的贺庭政,与一只尚未长大的金毛。那时候的贺庭政,刚刚来他家不久,大概才半年时间。贺华强三番五次联系贺庭政,让贺庭政回家,他也不肯。
  他甚至让人来带走贺庭政,贺庭政却打电话跟他吵。
  贺华强万般无奈之下,就拜托江宇:“他不肯回家,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他高兴吗?”
  那时候贺华强,并不知道贺庭政对江宇是那种感情,还以为单纯只是年轻人不服管教,离家出走。
  他不乐意、也不高兴贺庭政跟江宇接触,他知道江宇是什么样的人,怕他带坏贺庭政。
  可随即,江宇发过来的一条视频告诉他,贺庭政过得很快乐。
  第80章
  那时候他和贺华强都以为, 贺庭政会很快回家,但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八年过去了……他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始终没有离开过。
  在那八年里, 江宇自己没有留下过任何影像, 只有贺庭政那里留有一些偷偷拍的照片。
  而关于贺庭政的照片与影像,也非常少, 这段放给他看的,是江宇在屋内打开窗户拍的。画面很稳, 不时有窗帘布遮下来, 遮住镜头, 继而被他的手打开。
  视频不长,放完了又回放,江宇的画外音说:“他在跟狗玩。”旋即一只手伸出来, 推开一点窗户,再把窗帘也拉开了一些。
  那个时候的贺庭政,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阳光下的他, 身上全是青春的嚣张和靓丽,他穿着短袖,皮肤雪白而干净, 人很高大,头发比耳朵长一些,看着非常柔软。
  那时候因为江宇的腿脚问题,是没人陪贺庭政玩的, 他花了很大的心力去照顾江宇,同时和金毛做玩伴,在生活中给自己找一点小乐趣。
  他其实不知道,每次自己在院子里跟茉莉玩的时候,江宇是都会看着他的。
  贺庭政目光注视着屏幕,又扭头注视着江宇典。
  江宇典走到他身边,
  贺庭政低头深深凝视着他,江宇典就抬手摸了摸他光滑如同牛奶般的脸,目光掠过他锁骨那里露出来的一点黑色纹身,柔声道:“虽然三十三了,但岁月待你不薄,你的外表你的心,都更像是二十岁。”
  他语气饱含认真地说:“你在我心里,一直是这副模样的。”
  “……阿政,二十岁生日快乐。”江宇典目光静谧而温柔地望着他道,带着些许慈爱,“以后每一年,你我都是同龄人。”
  贺庭政抓住他的手,觉得这一个祝福是他听过最好的祝福了。他的那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又轻又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低低地道:“大哥,你亲亲我吧……”
  江宇典拍了拍他的背道:“给你买了那么多玩具你也不玩,非要把生日过成婚礼。老子这个新郎官,可抱不起你。”
  贺庭政眉开眼笑起来,他仿佛头上盖着红盖头似的,眼睛明亮似火,脸也一片绯红,是白里透红的诱人色泽。他整个人陷入结婚般的高兴里,凝视着江宇典道:“那我的新郎官,你亲亲我吧……”
  江宇典“哎”地应了一声,旋即双手勾着贺庭政的后颈,他把贺庭政的整个脑袋都勾下来了一些,但他想要亲到贺庭政,仍旧得踮起脚来,仰头去亲他。
  江宇典的春节假期,到六号就算正式结束了。从七号开始,他就陆陆续续有新的工作了。
  其实大部分的艺人,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就有工作了,但江宇典性格里有顾家的一面,所以才把工作都挤到年后去了。
  七号,他照着覃遵名片上的电话,打了一个过去,不是覃遵接的,是他的助理,跟江宇典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还把地址告诉了他。
  但是并未给他任何和剧本、试镜相关的东西。
  而且这次试镜,并非一个公开正式的场合,而是一个私人化的试镜。
  覃遵的工作室在市郊,有一座约一千平方的白色建筑,单是一层楼,挑高三米多。工作室的设计师是石上纯也,所以整个空间都是线条简练的。
  工作室是一个回廊形的建筑,一圈一圈走到最里面,就是覃遵的办公室了。
  他的办公室是整栋建筑里最大的地方,因为他还有一个完全透光的中庭花园,花园里种了漂亮的花和植物,还种了小番茄和土豆。
  江宇典去的时候,覃遵正拿着玻璃制的南瓜小喷壶在对着红艳艳的圣女果喷水。
  “覃导。”带江宇典来的那个助理,敲了敲门。
  覃遵没有回答。
  他挨个地照顾完他花园里的植物,水壶里的水所剩无几了,覃遵才放下水壶,对江宇典道:“你跟我来这边。”
  他把江宇典,带到一个类似会议室的空间,不过这个会议室比一般的会议室要更空旷一些,一旁有个资料架,有个三脚架与摄像机,还有个展示性的小舞台,舞台两边有暗红色的幕布,天花板上有射灯和追光灯,像是儿童剧院的构造。
  覃遵走到放资料的书柜旁,找了一本剧本出来。
  他坐下来,随意打开剧本,同时对江宇典道:“你也坐下来,我跟你说段戏,你理解后演给我看。”
  在这次试镜前,江宇典没有接触过剧本,覃遵工作室的人没有联系过他,而在他昨天联系名片上的电话后,覃遵的助理也没有给他任何有关剧本的东西。
  但江宇典提前从程国雷那里,知晓了一些剧本内容,知道了大致的故事情节,与人设。
  覃遵不知道这件事,他当江宇典是完全什么都不知道,一边翻看一边说:“鸿业跟我推荐了你后,长江电影的程总也跟我推荐了你。”
  他掀起眼皮看江宇典:“你要演哪个角色?这部电影的男主,以你的年纪和你现在走的偶像路线,恐怕是不合适的。还有个男二,是警察一角,你若是想演,这个是比较适合你的。”
  江宇典道:“程总那天大概跟我说了故事情节,覃导,我对男主这个角色很感兴趣,听说您心里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是吗?”他诚恳地看着覃遵,“我能试试吗?”
  覃遵微微挑眉:“你这么有勇气?那我先跟你说一下,这个角色在电影中的年龄跨度是从三十八到四十岁,”他直白地道,“以你二十岁的年纪,是演不出来的。”
  纵观整个演艺圈,他也找不出有合适的演员,其实硬要找肯定是能的,好的演员是可以根据剧本和他的要求去调解自身的。虽然他对江宇典没有恶感,而且由于两人还能在贝聿铭身上找到共同话题,加上江宇典性格对了他的胃口,所以他对这个年轻的艺人,是有两分喜欢的。
  但喜欢不代表欣赏,不代表对他能力的认可。
  他根本不认为江宇典能演好这个角色。
  但江宇典只是笑了笑,对他直白的话没有愤怒,非常平和地重复道:“您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覃遵心想他太自不量力了,二十岁的年纪去挑战四十岁的角色?
  而且这个角色相当复杂,二十岁、还根本没有什么演艺经验的年轻鲜肉,怎么可能演得出来?!
  尽管他这么想,但考虑到友人关鸿业和出品方老总程国雷的关系,还是把剧本翻开来,递给他:“就这一段吧,我就给你个机会。”
  “谢谢覃导。”
  “先别谢谢我,我丑话说在前头!”覃遵竖起一根指头,“你要是演得好,我心服口服,就让你做这主演,你要是演的不好,那我只好对不起了,甭管你是谁推荐来的,你多大背景还是可以带资进组,我都不会同意让你进组的。”
  江宇典没意见,他觉得覃遵这样的态度是很正确的,代表了他对这个剧本、对自己电影的基本尊重。
  他愿意给自己这样一个新人试镜的机会,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江宇典首先翻到剧本首页,这才看见剧本的名字,叫《无处可逃》。而“无处可逃”这四个宋体字的旁边,还印了两个小黑字:暂定。
  说明这个电影名只是暂时定下了《无处可逃》,未来或许在上映前,还会再进行修改。
  随后,江宇典开始看起剧本来。
  这部电影的男主,叫杜石,而女主,也就是杜石的妻子,叫宋秋娥。
  覃遵挑了一段难度中上的戏,在这段戏里,杜石已经在监狱中收到了几封信件,他已经知道了女儿失踪的事。
  剧本里有一段动作提示,说他在狱中坐下、又站起来,踱步,思考着怎么办,甚至萌生了越狱的想法。他开始在监仓里四处寻找、摸索,看起来是在寻找一个突破点。
  这部分没有任何台词。
  而且这部分过去的很快,在电影剪辑中,可能就十秒的蒙太奇镜头,很快就是下一部分,妻子来监狱探监,告诉他女儿的尸首被发现了,但是凶手逃走了。
  也就是这里,他产生了“越狱”的完整想法,并开始实行计划。
  覃遵看他认真在看,就站起来道:“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你自己先揣摩一下,够不够?”
  二十分钟——按照正常人的阅读速度,这段剧本文字其实很简洁,五分钟就能看完,但是剧本上的文字简洁了,可不代表剧情简洁。要想理解透彻,二十分钟可不够。
  不过,对江宇典而言,也足够了。
  他点头对覃遵道:“没有问题。”
  覃遵笑了笑,又在心里叹道这个人不自量力。他说道:“其实你说自己看半小时、一个小时都没问题,真的二十分钟?”
  江宇典再次点头:“二十分钟。”
  “那行吧。”覃遵出去了,给江宇典留了一个私密的、安静的空间,让他可以在这里面自由地思考、揣摩,甚至是站起来演。
  这二十分钟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江宇典,也没有人来送他送水或是送茶。而二十分钟一到,覃遵就进来了。
  他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杯清水,一盘圣女果:“看完没有?喝点水吧,小番茄是我自己种的,没有打过农药的绿色生态水果,你吃吃看。”
  江宇典吃了一颗小番茄,酸得他立刻又喝了口水,冲掉那股酸味儿。
  覃遵丢了一颗小番茄在嘴里,他似乎喜欢这种酸味儿,露出了享受的模样,问他道:“看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江宇典说。
  覃遵挑眉,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去吧,无实物演出。”
  江宇典走上台去,覃遵也站起身来,开始调试摄像机的位置和角度。而江宇典则开始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个三维场景图像,把这个小型舞台还原成了剧本中形容的那个监仓,哪里是床、哪里是窗户、哪里又是便池、桌子。
  覃遵调试好了摄像机的高度和位置,重新在高背椅上坐下,一边往嘴里丢着小番茄,一边随意地挥了下剧本,打了个响指道:“action——”
  第81章
  这段戏最大的难度在于几乎没有台词——在所有的剧本里, 没有台词的戏绝对是最难演的,而这段戏唯一一句台词,是在妻子来探监的时候, 杜石有一句怒吼。
  像怒吼这样的戏, 演不好很尴尬的。覃遵已经准备好在他怒吼前就打断他,让他滚回家去了。
  而且除了没有台词这个难点, 江宇典的年纪也是个很大的问题,没有经过化妆的他看起来最多就二十岁了, 想要凭借这样年轻的外表来演出经历蹉跎后的杜石, 无疑是难上加难。
  覃遵看见他坐在舞台上那唯一一个道具——椅子上, 椅子的摆放位置,对应监狱里床的位置。
  他一眼看过去,就发现江宇典像是已经入戏了。
  他意外极了, 这么快就入戏?
  江宇典手里捏着不存在的信件或是照片,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双肩和脑袋也颓然地耷拉着。
  这个垂首的角度,覃遵只能看到他的动态, 而看不见他的眼神。杜石的目光在那张不存在的信纸上停留约两三秒的时间,他很快知道了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他猛地抬起头来。
  台下坐着的覃遵一下看见他的眼神,倏地就被小番茄噎住了。杜石的眼神,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正在酝酿着狂风骤雨。他把没有实物的那封信折起来,放到了一旁,他伸手在旁边摸索着, 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很有戏,维持着一个高度思考、强制冷静的状态。
  这又是一个无实物的镜头。但熟读剧本的覃遵一看他手的方向,就知道那是窗户和便池的位置。
  他从便池上方的水箱处摸出了个什么东西,覃遵静静地看着,很快明白过来,他摸了一包烟。
  尽管在这段剧情的动作提示中,没有抽烟的描写,但杜石的确是个烟鬼。
  这说明在这二十分钟的时间内,江宇典不仅看了他该看的部分,还翻到了后面去看。
  虽然他没按剧本来,覃遵也没有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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