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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周斯年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夏暁素来是话多的,这两天本来就憋了许多话,现在僵硬地站了会就忍不住想说话。不过眼前得人不是能随便吐槽的对象,夏暁极快地瞥过去一眼就低下头,屏息盯着自己脚尖看。
  只是总觉得,气氛莫名尴尬了呢。
  周斯年在打量着夏暁,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轻飘飘落到她鼓囊囊的胸口。这里他昨晚亲手摸过,还吃过,知道分量。转眼,便将眼睛落到下边那玲珑的腰臀上,手指轻轻捻了捻,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来。
  总的来说,他心里是满意的。
  不过,世子爷是个喜行不露于色的,心里怎想,面上别人是半分看不出的。
  夏暁一直悄眯眯地盯着他脸看,一看这越发高深莫测的脸色,下意识地就心里猛一咯噔。完了!这表情是嫌弃吧?她脚站得有点麻,第一回 跟衣食父母打交道就惹人不满,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顾忌着阶级身份,夏暁又不敢大喇喇地问。
  默了,只能耷拉着脑袋,装乖。
  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发出笃笃得声音。小楼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得沙沙声。门外的廊上候着得下人们听了姜嬷嬷的安排,一个个离小楼离得远远的。
  屋里就他们两个。
  夏暁不着痕迹地将重心换到另一只脚,偷偷抬了点头,拿眼角余光去瞄着周斯年的脸色。
  这时候她倒是有了点羞耻心了,想起古代的女人名声贞洁大过天,她还要养家呢,要是只一夜就被赶出去,实在有点丢分啊……
  脑补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夏暁越想,就越觉得周斯年的脸色不善了起来。
  周斯年倒没有不高兴,他就是有点惊讶。
  来之前,姜嬷嬷跟他提过,说这姑娘是个腼腆乖巧的性子。周斯年执起手边的茶,透过袅袅的水汽,略带兴味地打量着那一双咕噜噜转个不停得眼睛,觉得这“腼腆乖巧”还有待后查。
  夏暁忐忑地等着,半天没听到回答,头皮渐渐有点发麻。
  古代的上位者就是这点烦人,动不动就不说话,拿气势磨人。任夏暁本没什么敬畏之心,此时也免不了心里惴惴的。
  这时候,她就痛恨起这小院的清幽来。
  这破地方,除了风声树叶婆娑声虫鸣声,安静得一点杂音都没有。若是有点杂音,她哪至于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
  好半天,窗边那位爷才押了口茶,叫她坐下。
  夏暁一愣,迈着小碎步小媳妇似得挪过来,一屁股在周斯年对面坐下来了。
  周斯年看着她动作,蓦地失笑,淡粉的薄唇勾起了嘴,再抬头眼神柔和了一些。
  既然笑了,就没事了。夏暁从来就不是个拘泥的性子,将方才得忐忑丢开。挪了挪屁股,这会儿看着周斯年,又有心情笑了。
  周斯年执起茶壶,斟了一小杯推过去:“可是识字?”
  虽说夏暁刚才那一番乱说前言不搭后语,却也不算市井粗俗。世家大族讲究,女眷也要通些文墨。周斯年想着,既然要了人家身子,就没必要揪着人家的短处膈应自己。
  至少,这姑娘说话还算文气。
  “可有习过字?”他又问了一遍。
  夏暁想了下,她认得所有简体字,连猜带蒙的也能猜出不少繁体字。看小说写乐谱什么的都很溜,怎么着,她应该算是识字的吧……
  于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周斯年点头:“可有读过什么书?”
  藏在袖子里的手扣了扣另一只的手腕,夏暁耷拉着眼皮:“没读过什么,也就《论语》,《左传》,《史记》之类的吧。”
  周斯年:“……”
  夏暁翻了翻眼睛看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句话就是出自《论语》啊!
  没毛病。
  “……若是日后觉得日子枯燥难熬了,这屋里的书,你可以翻着看。”
  默了默,周斯年应道。
  撂下这一句后,两人之间,又恢复成尴尬的寂静。
  对面的人又重新执起书,看样子看得还很专心。夏暁眼角一抽一抽的,捧着茶杯慢慢地啜着,不敢轻易开口。
  许久,相顾无言的对坐着,她又觉得难受。
  没一会儿,手里的茶杯就喝的见了底。夏暁放下空杯,没人续杯又没人讲话,对面那人跟入定了似得一动不动。她又正襟危坐了会儿,屁股怎不住挪了挪,跟底下长了针似得,坐不住了。
  好在周斯年看了一个时辰就起身,换了衣裳走了。
  他人一走,夏暁立即松了一口气。好似压在身上无形的压力撤走了一般。无关周斯年的脾气秉性,只要他人在这儿,她就觉得有压迫感。
  低人一头地讨饭吃,夏暁心再粗也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三月的柳絮盛季,随着干冷的春风吹撒的到处都是。别于其他区的喧闹繁华,京城南边的巷子里静悄悄的。大白天的,这些个雕栏画栋的小楼个个闭门关窗的,似乎都在歇息。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两个含首缩胸的汉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气。
  南巷最大的声色场所后院,一间脂粉气浓厚的屋子里,夏花正双手抱膝地缩在床里头。纤细的肩膀颤颤巍巍的,像个被逼上绝路的小动物,不敢对外伸爪又苦于孱弱,细碎的哭声止不住地从她捂着脸的手下传出来。
  骊妈妈靠在贵妃椅上,闲闲地打扇,身后还立着两个双丫髻的小丫头给她捶肩:“夏丫头啊,不是妈妈我说你。都被卖了身了,你哭也是卖,笑也是卖。又有何苦犟着给自己罪受?”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摘星楼。
  而说话的,是摘星楼里五个管事妈妈之一的骊妈妈。她从摘星楼主事人明眸手里接下夏花调教,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夏花一进楼,就被她截下来了。
  她是一早看准了夏花的,骊妈妈觉得,这姑娘生的颇有种叫男人怜香惜玉的弱气,若是栽培的好,以后就是她的摇钱树。毕竟那通身的娇弱劲儿,那水灵灵闪动的一双纯净的眼儿,就是叫身为女人的她都看了心疼。
  可是,调教了大半月下来,除了满耳朵挥之不去的啜泣声,半点进展都没有。
  这姑娘怎么这么倔啊!骊妈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这姑娘那儿来那么多泪水,都哭了这么些日子了,还能哭的出来。
  压了压肩上丫头的手,丫头停下。
  骊妈妈直起腰,苦口婆心:“这里的都是身世坎坷的姑娘家,你被卖进我摘星楼,也算不幸中的大善了。我们楼里不像外头那些下三滥的,有些姑娘家本事,不卖身也能求得一席之地。”
  她起身走到床边,“你若是不甘心就听话,学些旁的本事。只要你对得起明姐姐出得那三千两白银,楼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夏花肩膀一动,怯生生地抬起头。
  精致的五官,配着红彤彤的眼儿,真是叫人怜惜到骨子里。
  她嗓音细细的:“学什么?”
  骊妈妈见她终于开口,脸上一喜,快步过来靠着床边坐下:“妈妈也不跟你说虚的。我们楼里,有些年岁大的没赎身的姐妹,她们有的善歌,有的善舞,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我也不逼你,你若是不愿卖身子,可以试试走这条路。”
  夏花心里慌,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不敢靠得太近。面上不显,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晓得这人对她的忍耐心,今日就到头了。
  “可是,我打小没见过,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
  骊妈妈眼睛犀利地扫了两眼夏花的腰,半晌,她点了点头道,“妈妈呢,可以给你去明姐姐那儿求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学到多少,能不能靠本事站直腰板,就看你资质了。”
  打量着夏花这楚楚动人的精致脸庞,骊妈妈叹了口气,她的善心到这儿为止了:“夏丫头啊,妈妈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若是你没本事卖艺不卖身,以后该怎样就得怎样。”
  夏花的眼睫颤颤一抖,两颗泪珠就滚滚地落下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细弱地应了:“嗯。”
  第七章
  周斯年人不在,夏暁才有心思叫来绿蕊陪她出来透口气。
  昨天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木已成舟。夏暁望着跟南郊小院没一处相似的府邸,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颓丧感。
  靠坐在栏杆上,捏了一点鱼食往池子里撒:“绿蕊啊,咱们这地儿,离京城南郊有多远?”昨天她心情不佳,囫囵地上了轿子就闷在里头没冲外头张望过,加之又颠得七荤八素的,根本没看清来路。
  绿蕊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绿蕊长得清秀,低眉顺眼的时候,瞧着温顺沉稳。这么一翻眼睛看人,就显露出姑娘家的娇俏来。
  夏暁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喂鱼。
  绿蕊记得姜嬷嬷提过,这夏姑娘是南郊那边来的。她心里暗暗猜想着,人家寻常姑娘家嫁人了还讲究个三朝回门,夏姑娘这么问,许是觉得自己无聘无书就这么给了主子,心里不痛快,想家了。
  “约摸两个时辰吧?”
  绿蕊皱了皱眉,眼角余光偷偷觊着夏暁。
  见她脸上淡淡的看不出神色,绿蕊吃不准夏暁想什么。不过,不是不愿说,从这儿到南郊的路她也确实记不太清楚了:“奴婢自从五年前进来府里,已有三四年不曾出去过了。如今外头什么样儿,奴婢也说不上来。”
  “哦……”
  记不得就算了,“我们这府邸叫什么?”
  前阵子操心家里忙疯了无暇旁顾,现在静下心来,夏暁只能接受现实,倒有心了解起自身处境来。
  说到底,还是她运气好。被她卖身的这位爷,风姿气度皆属一流,比她原来预想的情况好太多。
  虽说际遇不错,那位爷看着却不是个好相处的。
  夏暁心里庆幸不是个老头子的同时,也很忐忑。身份越高的人脾性越难琢磨,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昨儿个来的匆忙,也不晓得咱们爷是做什么的?我心里虚,绿蕊你给我讲讲。”
  夏暁才来不晓得规矩,问得很直接。
  绿蕊又看了她一眼,脸皱紧了。府里素来不允许说嘴主子,被姜嬷嬷知道了,可是要被训的。
  夏姑娘这么问不逾越,她若是说三道四就太放肆了。
  不过跟在姜嬷嬷身边被教导了几年,绿蕊学的最明白的一点就是:做人奴婢的,对主子衷心。
  站在谁立场上就向着谁。
  扣了扣手指,她有些犹豫。
  其实,从知道有女主子进来之日起,绿蕊就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她是要派给夏暁当贴身丫鬟的,姜嬷嬷一早交代过。只要没存异心,以后,她与新女主子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想通了这点,就没什么好张不开嘴的。
  她张望了下四周,捂着嘴小声地将自己私下打听来的也跟夏暁交代:“我们府邸姓周,听说是主子的本姓。主子的名讳奴婢没打听出来,只知道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我们主子的身份,应该不低。”
  夏暁眼神一闪,示意她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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