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古妈妈踉跄,靠在了身后的梨花木几上,这才稳住身形没有倒在地上。
  “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沈风斓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慢慢地从内室走出来,似乎刚刚歇午觉起来。
  看到浣葛抓着柳姨娘的头发,她不悦地蹙眉,“还不快放手?我平日是这样教你与人动手的?”
  话虽严厉,眼神中却没有丝毫责怪。
  浣葛见她没有生气,便轻轻吐舌,“奴婢错了,小姐教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柳姨娘算是明白了,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就是说她对古妈妈下手是小人行径。
  她气得哼了一声,沈风斓看了她一眼,见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眼里满是刻毒的怨恨。
  这模样比女鬼还要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桐醴院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还不快替姨娘梳洗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沈府的颜面往哪儿搁?”
  她这话是对着浣葛说的,说着又向门外瞟了一眼,那些聚着看热闹的下人一下子做鸟兽散。
  浣葛上前,捡起地上的那柄沉甸甸的赤金双凤钗,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走到柳姨娘身边道:“方才我是一时情急,姨娘可别怪罪。”
  说着就用手指替柳姨娘梳理起凌乱的头发来,柳姨娘想到她方才抓着自己头发的力气不小,头皮便一阵发麻。
  浣葛是梳头的好手,那十根上下翻飞的手指,比上好的象牙梳还要熨帖。
  柳姨娘站在那里瞪着古妈妈,任凭浣葛将她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不让浣葛梳,她自己来梳就更丢脸了。
  古妈妈正后悔自己说话过头了,竟把她激怒成这个样子,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给她陪个不是。
  只听沈风斓咦了一声,上前去看浣葛拿的那只赤金双凤钗。
  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沈风斓噗嗤一声,掩口笑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姨娘戴这个钗?我母亲一品诰命夫人戴得的双凤,柳姨娘这般越级犯上,不怕死罪吗?”
  前番柳姨娘到桐醴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只赤金双凤钗,问了古妈妈,说是柳姨娘偷用已故陈氏的物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原意是忍让不发作,没想到柳姨娘欺人太甚,竟然明目张胆讽刺她是妾,还对古妈妈动起手来。
  她怀有身孕本就易怒易燥,好容易歇了个午觉,被柳姨娘尖利的声音吵醒,满腹怨气。
  故而索性撕破了脸,震慑柳姨娘一番,省得自己出嫁了古妈妈受她欺负。
  没想到柳姨娘一听死罪二字,两眼一翻白,竟生生气晕了瘫倒在地上。
  听到消息赶来桐醴院的沈风翎,一进屋子看见的就是柳姨娘披头散发、晕死在地的模样。
  她惊声大呼,“娘!”
  第25章 胎气
  午后的蝉鸣声夹杂着燥热的气浪翻涌着,画栋朱帘的绣房之中,沈风翎和沈风斓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浣纱搀扶着古妈妈坐在绣墩上休息,浣葛时而看看沈风翎和晕在地上的柳姨娘,时而看看站在那里不做声的沈风斓。
  假如眼神可以化作刀剑,那眼前便是剑拔弩张,刀光血影。
  沉默了许久,沈风翎恨恨地先开了口,“二姐姐,我娘这是怎么了?”
  与其说这是疑问,不如说是明知故问。
  浣葛瞧着沈风斓的面色,抢先答道:“三小姐,方才柳姨娘和古妈妈在商讨小姐的嫁衣之事,两人争执了起来,柳姨娘对古妈妈动了手。小姐出来劝和了两句,姨娘就晕倒在地上了。”
  她含糊了过去,没有说柳姨娘是听到沈风斓凤钗之说,而昏倒的。
  沈风翎果然不信,“二姐姐劝和了什么,我娘会晕倒在地?”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风斓,一副笃定沈风斓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的模样。
  一瞬间,沈风斓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这回不待浣葛开口,她亲自道:“姨娘头上那根凤钗,是母亲的遗物,一品诰命夫人的双凤规制。我和姨娘说越级犯上是死罪,她就昏倒了。”
  沈风翎蹲在地上抱着柳姨娘的身子,一双眼狠狠地瞪了过来,“你为什么这样吓唬我娘?她一个深闺妇人,能知道什么?”
  这话一出口,沈风斓也愣了片刻。
  她这样的理直气壮,差点让沈风斓以为,自己真是个把弱女子气晕了的坏人。
  她不怒反笑,“依三妹妹这话,姨娘不知道无品的妾侍不能戴双凤钗,总该知道作为妾侍不能窃取主母的物品吧?”
  沈风翎大喊道:“不过是一支钗,你母亲早就过世了,她的东西便是府里的东西,我娘为什么不能用?”
  沈风斓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耐心用尽,十分地不耐烦。
  她强忍着胸喉之中恶心的感觉,慢慢地走上前,站在了沈风翎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三妹妹说什么胡话?谁母亲?我母亲,难道不是三妹妹的母亲?!”
  沈风翎方才一时气急,直接将已故陈氏称为沈风斓的母亲,自悔失言。
  沈风斓看着她目光躲闪,又道:“三妹妹的娘又是谁?除了母亲,三妹妹还管谁叫娘?!”
  柳氏是妾侍,哪怕沈风翎是她亲生的,也只能称为姨娘,不能称娘。
  可她私底下一直是这样叫的,哪怕当着府中下人的面也未曾避讳,只是不敢在沈太师和沈风斓面前叫罢了。
  这一失言,倒叫沈风斓拿住了她的把柄,她顿时慌了手脚。
  正当她以为沈风斓要以此来威吓她之时,只见沈风斓转了一个身,慢慢地走到玫瑰椅上坐下。
  再开口口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妹妹要敬一个妾侍做娘,我乐得撒开手。奴才下人,交给管事妈妈来处置便是。”
  妾侍是半个奴才,奴才的孩子还是奴才。
  沈风斓这话是在告诉她,她们母女两个都是奴才下人,根本不配她来动手收拾。
  “不过——”
  她眸子一凛,声色俱厉,“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我也会和父亲还有定国公府知会一声,这府里没有第二个小姐认这门亲戚!”
  沈风翎不认嫡母,便是不认定国公府这个外家,他日要择婿时,就少了一半的背景。
  那些人精儿似的、盘算着婚姻利益的高门贵府,断然看不上她。
  何况沈太师一心想稳固沈陈两家姻亲关系,岂会容沈风翎坏事?
  只要将她今日话语,透出些许到正房那边,沈太师头一个饶不了她。
  沈风翎思索着对策,不尊嫡母这话决不能拿到场面上来说,她要寻一门高贵的亲事,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定国公府。
  要知道堂官能做到沈太师这般实属凤毛麟角,绝大多数宦海沉浮,这一代煊煊赫赫,说不准下一代就穷到要饭了。
  只有公侯府第的爵位是铁饭碗,稳稳当当。
  想到那边府里对沈风斓的偏爱,她心中不禁愤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沈风斓是嫡她们是庶?
  强烈的不甘化作一腔愤恨,犹如烈火般熊熊烧灼着她内心。
  如此挣扎一番,到底是她做了十来年庶女的忍耐力占了上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姐姐恕罪,妹妹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姐姐身子要紧,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妹妹之过?”
  她做出一番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着实令浣纱浣葛等人看着恶心。
  哪有什么岂不是,分明就是!
  沈风斓看着,冷冷一笑,既不说话,也不叫她起身。
  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来装什么无辜?
  浣葛忙递上一杯热茶,沈风斓接过茶盏,略犹豫了一瞬,而后饮了一小口。
  她近来不敢多饮茶,只怕对腹中胎儿不好,所以略有犹豫。待将那茶盏凑近了闻,才闻到其中一股人参的气味,这才放了心。
  想必是古妈妈她们也有此虑,所以把她日常饮用的茶水都换成了参茶,既不动声色又可保胎。
  沈风翎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眸中狠色乍现,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沉默半晌。
  在屋子外头等候的玉珍和玉萧两个丫鬟见场面尴尬,行了礼走进来,玉珍怯怯地对沈风斓躬身道:“二小姐,姨娘昏过去了,不如奴婢先把姨娘扶回房中吧?”
  沈风斓轻轻一点头,她巴不得柳姨娘和沈风翎,赶紧消失在她面前。
  沈风翎心有不甘,被玉珍一个眼色投来,便低了头。
  玉珍是她房中最得用的丫鬟,当初是柳姨娘特意送给她的,做事颇为持重。
  她既然使眼色让自己离开,还是听从为好。
  只是脸已经撕破了,如今她再装乖沈风斓也不会信的,不如图个嘴上痛快。
  她朝沈风斓瞥了一眼过去,丢下了一句气得沈风斓肚子疼的话,“姐姐如此守礼,知道什么是越级犯上。不消几日姐姐出阁了,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她说罢再也不看沈风斓,由两个丫鬟扶着状若女鬼的柳姨娘,一行人离开了桐醴院。
  待她们一走,沈风斓不禁捂着肚子垂下了腰。
  “小姐这是怎么了?”
  浣葛忙上前搀扶,见她面色发白,鼻子一酸着急喊道:“古妈妈,你快来瞧瞧小姐!”
  古妈妈听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顾不得自己被柳姨娘揉搓得浑身无力,忙赶上去看沈风斓。
  她腹中的胎儿不过两个月,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沈太师又不让请太医开安胎药。
  再加上她两度落水身子虚弱,被柳姨娘和沈风翎这一气,怕是动了胎气了。
  古妈妈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小姐千万不能动气,好容易逃过一劫,能顺顺当当地嫁给晋王殿下。只要小姐再忍让她们母女几日,待到出嫁便无事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给沈风斓顺气,又将参茶递给她喝下。
  沈风翎说的话委实气人,她如今怀着身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好容易缓和过来,她平心静气细想了一回,“妈妈,我看就算忍让她们,终归也是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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