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王充心里直叹气,却也不敢再劝,只道:“秦大人来了。”
凌昭微微颔首,算作答应。
少顷,秦衍之走了进来,跪下行了一礼:“皇上。”
凌昭抬眸,瞥他一眼:“有事?”
秦衍之道:“平南王父子最早明天就会进京,届时……”
凌昭眉目不动,声音毫无波澜:“一应礼数,不都已经准备好了么?”
秦衍之点头:“是,微臣担心的不是这个,是……慈宁宫,西殿那边。”
凌昭笔尖一顿,沉默片刻,放下笔:“朕自有安排。”
秦衍之笑了笑:“皇上英明。”停了一下,又道:“当年皇上射落世子一箭,折了他的嚣张气焰,不知回去后,世子可有学会谦逊行事。”
凌昭想起当年旧事,眉心渐渐拧起:“当年……”
当年,平南王世子不识好歹,他不过手头有事,晚去了一会儿,刚到场,就见世子一双眼睛跟锁住了一样,盯着江晚晴看个没完,毫不懂得避嫌,他一时心头火起,三场比试,半点没给对手留面子。
比完以后,不出所料,父皇把他叫了过去,一通训话。
“……孺子不可教也!你就不能学学你四哥,你以为他真赢不了?退一步战成平手,面上都过的去,岂不大好!你呢?!平南王是功臣,是立了大功,进京受封赏的!你弄成这样,叫朕怎么替你收拾?”
骂足一个时辰,他从养心殿出去,正巧碰上从东宫过来的太子,那人对他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凌昭起身,望一眼窗外夜色,面无表情:“陪朕去一趟慈宁宫。”
*
慈宁宫,西殿。
江晚晴已经洗漱好,准备歇下。
宝儿替她铺被子,一边道:“姑娘,听说平南王和世子要来了。”
江晚晴一怔:“……他们?”
说起这位世子,真是一言难尽。
当年他第一次前来帝都,比试大会上,穿越茫茫人海的一眼,她确实惊讶不已,不为别的,只为他的那张脸。
他长的太像了,太像……她以前喜欢过的一个明星,简直就是前世今生,又因为那明星的海报常年挂在她床头,这一眼的冲击,着实震撼。
但是惊讶和震撼过后,她及时收回目光。
难道是她从前花钱追星的真心感动了上苍,才给了她穿书后,这万千人中的遇见?
不过别说是长的像,就算真的是那明星转世,她也无意破坏剧情,于是很快按捺下了想太多的自我感动。
再后来,听说世子求娶不遂,抱憾南下了。
这次,平南王父子前来,八成是来面见新帝的,不会有交集,江晚晴便也没多想,刚在床上坐下,正想叫宝儿熄灯,忽听外面有敲门声。
宝儿和她对视一眼,前去开门,见了来人,脸色一变:“皇、皇上……”又看了看天色,脸更白了。
凌昭不动声色:“出去。”
烛光摇曳。
那人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对影成双。
江晚晴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衣,看见他,默默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肩膀,微微侧过身去。
凌昭无意靠近,轻咳一声,开口:“平南王和世子……”
江晚晴低声道:“听说了。”
凌昭替自己斟上一杯冷茶,握在掌心,目光落在她背后垂落的青丝上,喉结滚动一下:“有时候,真想把你藏起来。”
江晚晴低叹一声:“皇上藏的还不够深吗?都藏进皇陵、埋进棺材了。”
凌昭一笑:“藏在养心殿最好。”
江晚晴便不搭理他了。
凌昭本来就想知会她一声平南王世子将至,如今她既然已经知道,他本该走了,可又想多留一会儿,便走过去,没话找话:“……不要总王爷、皇上的,叫声七哥。”
他的气息逼近,江晚晴不用回头也能感知他的存在,还是抱着膝盖,面壁思过。
凌昭看着她,声音低沉:“罢了,七年我都有耐心,再等下去,又有什么要紧。”
江晚晴叹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轻喃:“我宁可你没这个耐心。”
凌昭一怔,继而脸上莫名热了起来,连带着耳根都红透了。
——没有这个耐心?莫不是……她暗示他,不用继续等下去?
江晚晴良久没听他吭声,回头一看,却见他脸上异样的红,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正想说什么,他的手压在她头顶,揉了两下。
凌昭目光炯然,沉声道:“好,等送走了平南王,我——”他说了一个字,说不下去,又道:“你——”还是没说下去。
于是,他收回手,只点了点头,转身而去:“我知道了。”
江晚晴:“……?”
第32章
江尚书府。
自从慈宁宫的懿旨下来,定了江家两位姑娘进宫的时间,沉寂许久的尚书府,又开始忙碌起来。
为了显示他有多么重视这一恩典,江尚书特地请了一位年纪大了,从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前来指点两位姑娘的规矩。
江雪晴从前是经常进宫陪伴长姐的,对宫里的规矩至少有九成清楚,但为了膈应孟珍儿,她还是每天一大早就去报道,和孟珍儿一起听嬷嬷讲规矩。
孟珍儿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江雪晴处处压她一头,嬷嬷对江雪晴多有夸赞,对她却很是不满,两相比较之下,不禁心生凄凉。
这天早上,孟珍儿正穿过花园,往偏厅去,突然停住,咬着下唇,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丫鬟雁儿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姑娘,是不是腿上又疼了?这尤嬷嬷也真是的,把姑娘您当什么粗使的丫头呢,一会儿说您跪的姿势不对,一会儿又说您走路轻佻,必须改——奴婢分明瞧着,您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孟珍儿憋回泪意,轻声道:“为了进宫,为了如愿,这点苦头,算的了什么。”
雁儿满是不服气:“可五小姐也没比您好多少,尤嬷嬷就夸她……还不是看她是养在夫人身边的江家女儿,您是外来的表小姐,刻意欺负您。”
孟珍儿站了起来,双手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说了。”
话音刚落,假山那头飘来一道柔婉的声线:“就是,自己让母亲死活求来的机会,连这一点点辛苦都熬不下去,那还进什么宫呢?在宫里,稍微行差踏错,那可就不止罚跪罚站了,往重了说……”一名穿着水绿色裙子的少女走了过来,手往脖子上比了比,眨眨眼:“脑袋都会搬家的。”
雁儿看见江雪晴带着翠红过来,心里有点后怕,心虚地低头:“……五、五小姐。”
江雪晴看都不看她,只盯着脸色苍白的孟珍儿。
孟珍儿双拳握得骨节泛白,低垂眼睫,缓声道:“五小姐说的对,从前有皇后娘娘在宫里,五小姐即便犯了什么错,也没人会计较。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你我都是一样的。”
江雪晴柳眉一挑:“哦?这口气不小。”
孟珍儿依旧低着头,掩去唇边的冷笑,低声说:“五小姐讨厌我,我有自知之明,进宫后,想必你也不会想要我帮衬。”
江雪晴状若惊讶,稀奇道:“原来,你是怀着帮衬我的心思进宫的?不是想得皇上宠幸,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
雁儿听这话说的露骨,替自家小姐心疼起来,眼圈都气红了。
孟珍儿反倒冷静下来,抬眸直视对方:“嘴上说的再冠冕堂皇,入了名单的人,谁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是,难道五小姐就不是?”
江雪晴清清冷冷道:“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虫,就不要用你的脑子瞎猜我的心。”
孟珍儿深吸一口气,又道:“五小姐现在看我不顺眼,可你要知道,进宫后,你我的敌人多的是,你一味的挤兑我,最终只会便宜了别人。明明可以双赢的事情,五小姐非要和我先争个长短吗?”
江雪晴的眼神逐渐冷下来:“怎么,你已经认定,只要进宫,只要我不加阻拦,你就一定能得皇上垂青了?”孟珍儿不语,她冷哼一声,语气加重:“凭什么,就凭你自称和我姐姐相似的一张脸?”
孟珍儿也不恼怒,淡淡道:“这么多天了,宫里也没消息出来,看来那天老赵说的,不过是安慰咱们的话,大小姐到底是追随先帝而去了。皇上既能狠下这个心,说明旧情不剩多少,没准怀有怨怼。如此,我的这张脸,五小姐的脸,是福是祸,是长处还是扯后腿的短处,还说不清呢!”
江雪晴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声音冷的如冬日屋檐坠下的冰棱,寒冷,尖锐:“好,孟珍儿,你的这番话,我记住了。”
孟珍儿见她笔直地走了过来,不言不语,和自己擦肩而过,不由急转身,叫道:“五小姐。”
江雪晴脚步一顿,她这才继续说下去,语气真诚:“我若是真的有坏心,就不会对你说这几句话,宫里的路不好走,大小姐便是孤掌难鸣的前车之鉴,你还不懂吗?我们本该是一条心的人。”
江雪晴没说话,没回头,径直离开。
从教习嬷嬷那边回来,江雪晴坐在榻上,执起绘有仕女图的团扇,慢慢摇了两下,似在沉思。
翠红捧上茶水,站在一边,不悦道:“表小姐是怎么回事?这还没进宫呢,她倒好,信心满满,觉得皇上一定会瞧上她,还动不动把自己和咱们大姑娘比较,哦——从前上赶着跟人家说她长的像大姑娘,现在又嫌弃上了,生怕皇上记恨大姑娘,会连累到她,未免想太多。”
江雪晴唇边泛起一丝幽冷的笑,依旧沉默。
翠红想了想,忍不住俯身,在主子耳边悄声道:“姑娘,表小姐有句话说的对,宫里是很久都没消息了,而且太后又要选贵女进宫陪侍,明摆着存了日后选妃选后之心。大姑娘……真的还在吗?”
江雪晴抬一抬眼睛,轻轻道:“喜冬进宫后不久,卫九也跟着回了太医院,他们从客栈搬了出去。”
翠红皱眉:“姑娘的意思是……”
江雪晴神色淡然:“那天,喜冬那样子,分明是要进宫闹事的,最后却是这结果,你说呢?”
翠红一点就通:“这样的话,那姑娘您——”
江雪晴用扇子掩住唇,笑了一笑:“宫里的人送来的名单呢?拿来让我瞧瞧。”
她要对付的人,岂止孟珍儿一个。
如果姐姐当真还在,如果无法把姐姐带出宫,那么,就让她亲自扫平一切碍眼的人,省的脏了姐姐的手。
*
平南王府。
老王爷久不到帝都,此次前来,所有家仆都站在府外等候,只见日头渐渐高升,阳光越发刺目,街道的另一头,终于扬起尘烟滚滚,大地都在震动。
老管家喜道:“来了,来了!”
晋阳郡主从椅子上跳起来,打起精神,果然看见一队人马飞驰过来,为首的都是日行千里的骏马,其中就有平南王的爱驹。
“吁——!”
平南王从马上下来,刚站稳,女儿便扑进他怀里。
晋阳郡主又哭又笑,把脸埋在他怀里:“您可算来了……”
平南王哈哈大笑,摸摸女儿的脑袋,细细打量一眼,朗声道:“小五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父王是时候替你找个如意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