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沐元瑜摇了摇头,韦家家境远不算困窘,韦老爷在日官至知府,韦太太有侯府娘家,公府姨亲,膝下儿子也不是垂髻幼童,无论如何日子不会差,结果却东家到西家,西家又到北家,生把自己折腾得逃荒一般,这糊涂劲,也真叫人无言以对。
鸣琴想起来又道:“只是还有一桩,韦家那大爷不在家,不知道此事,管家和我们说,恐怕他还得回这里来,那家大爷很不省事,连国公夫人对他都爱不起来的,假使要为这个闹起来,请我们多包涵包涵,横竖两家离得近,到时候直接去国公府找人来处置也是使得的。”
沐元瑜还没有见过韦家这个长子,遂问:“他是做什么的?也读书吗?”
鸣琴摇头:“听管家说,他不是读书的材料,韦老爷在日还能约束着他,打韦老爷过身,韦太太一个寡母根本管不了他,他成日在外浪荡,结交些狐朋狗友,几日不着家是常事,流连的地方也不固定,所以没法让人去告诉他一声。”
观棋插言道:“不用多管他,我们还怕他不成,刀三哥已经在外院把护卫们排好了班,他敢无礼,直接捆了送到文国公府去就是。”
沐元瑜道:“捆得含蓄些,别弄得五花大绑,让人一眼看着,那国公爷面上多少有些不好看。”
观棋嘻嘻笑应了:“好,我回头就跟刀三哥嘱咐一声。”
又商量了一些家事,诸如定下接任的管家人选之类,这一日的时光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天色黑了又明,到京第三天,沐元瑜同着沐元茂一起出门,正式开始办起正事来。
沐元茂将要就读于国子监,但他报名的地方却不在国子监内,而是掌录天下学校事的礼部。
礼部和通政司两处相距不远,自大明门入,东边头一桩官署就是礼部,滇宁王府的荫监缺照理是荫子,不过荫到侄子头上一般也没人挑这个理,故此出示了滇宁王的手书后,一应手续很快走完了。
只是沐元瑜有些奇怪,因为负责办理的那仪制司官员总是拿眼角瞄她。
奇了,她不过是个陪客,要进国子监的又不是她,总看她做什么?
不熟不好轻问,她这个身份容易让人觉得是找茬,只得忍了这个纳闷,出得门去再走一段,就到了西边的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的主官作为九卿之一,这个衙门也是十分清贵,但跟它隔壁的一座衙门一比,再清贵也不够看了——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简称锦衣卫。
这个衙门的盛名(凶名)之盛,使得它跨越时光,直到她来之前的那个时代,仍然如雷贯耳。
沐元瑜知道这时候有这座凶神,不过因她家太远,云南那地界,能在那做官的一半以上都是不得志或本已倒霉被发配了的晦气官儿,锦衣卫就要为难构陷人也不会往那石头地里榨油去,故此她一直还没感受到著名皇家鹰犬的威力。
此时见到大本营,她不由好奇地绕了点路,隔着段距离去打量了下。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锦衣卫确有其邪门的地方,只见那座衙门门前站着两排穿罩甲挎宝刀的兵士,服饰鲜艳,人物整齐,看着十分挺拔精神,但不知怎地,她硬是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好似打那刮来了一阵阴风般。
紧邻在这周围的五军都督府也是武事衙门,门前一般有人站岗,就没有这种感觉。
给他们引着路的一个老宅小厮小声道:“世子,走罢,这里面的人可不好惹。”
沐元瑜回了神,应一声,与沐元茂一起绕回去前往通政使司。
她要办的事很简单,把手本交上去就成,然后就可以回去等着皇帝的召见了,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这个说不准。
但她在这里得到了和先前在礼部时一样的待遇,那负责收手本的经历官职低些,人也不那么会掩饰,就见面的一会儿功夫,他的眼神几乎没从沐元瑜脸上移开。
眼神中大写的“惊叹”两个字。
沐元瑜:“……”她忍不住了,问,“可是我有什么不对?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她滇宁王世子的身份不足以受到如此瞩目,人看她的目光顶多是“好奇”,到不了“惊叹”这个度。
所以如此,很可能是,也只可能是——
那经历城府不深,本已憋着话了,一见她主动相询,往左右一望,见无人近前,忙压低了声音回道:“世子勿怪,下官只是听到了些荒诞不羁的流言,世子初到京中,不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沐元瑜试探着道:“你说李小国舅?”
经历点头又摇头:“不只,还有——”他把嗓门压得更低了,“还有二皇子殿下,人都说,世子对二殿下——当然,下官是决然不信的!下官今日见世子,谦恭有礼,断断干不出那等事来,不过这等流言喧嚣开来对世子甚为不利,下官冒昧提醒一声,世子还是早日澄清为是——是?”
沐元瑜没好气地想,你不信?你不信你那样看我!
经历则瞪大了眼,他没城府,不表示他没眼色,他从沐元瑜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
于是他的眼神就变成了——惊叹的放大加倍版。
沐元瑜早知这事瞒不住,但传扬开的速度仍然超出了她的预料——不过,再一想,又不算意外,礼部与通政司这两个都属于中央衙门,消息灵通些正常,而再一想隔壁那座锦衣卫衙门,就更正常了。
有什么事能逃脱掉专业刺探人士的耳目。
她对上那经历一脸掩不住的兴奋及看勇士的表情,隐隐头痛起来。
尊贵的二皇子殿下应该有说话算话的良好品德罢?
一事不二罚,希望在他知道她当日的壮举满朝皆知之后,仍然能作数啊。
作者有话要说:查资料耽搁了,预个告居然打了脸,躺平任踩~~~~(>_<)~~~~
☆、第43章
去时心无挂碍, 回程时沐元瑜添了两桩心事。
一桩是有点担忧朱谨深那边的后续反应, 二桩则是因为见到了锦衣卫的衙门, 她的警戒心被触发, 她知道为什么她看到那地觉得阴风阵阵了——她是个有大秘密的人啊!
作为有秘密的人,看到这种专业刺探秘密的机构当然不会舒服了。
简直有天敌感。
为此她把今日打算再去看望沐芷静的行程都往后推了推, 先亲自把宅子里的守卫又过了一遍, 幸亏她从云南带来的人手都很靠得住, 滇宁王比她还怕她露了真相,除私兵外, 给配的其他人手也都是精锐,这些人一铺开,基本用不上老宅原本的人了,他们仍然有差事, 但已被从围绕沐元瑜的核心圈子里排斥了出去,且还有人暗暗盯着他们的行踪。
确定周围重新全部安上自己人, 她才算把从锦衣卫衙门那里丢失的安全感找了回来。
然后, 就有客上门了。
客是林安。
沐元瑜的手本已渐渐消肿好了,看见这个眼睛大大的娃娃脸小内侍,顿时觉得手心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手痛的同时,她心还发虚。
难道朱谨深这么快已经知道自己的糗事宣扬了出去?这也不奇怪,他是京城土著,耳目肯定比她灵通,都到了她出门惹得官员侧目的程度了,还不知传成了什么模样——
不过她再打量林安一眼, 林安没穿内侍服饰,和初次见面时一般打扮成了个不起眼的小厮,表情有些焦虑,但并不含愤怒。
看着不像来找茬的。
沐元瑜心定了些,让林安进去喝茶,林安不肯进去,站门口和她说道:“奴才有一桩事求世子帮忙。”
沐元瑜问:“何事?”
问她借钱?除此外想不出她有什么能提供帮助的了。
结果林安道:“不瞒世子,是我们殿下。殿下连着两日不肯喝药,奴才心焦得了不得,实在没法,只有来求一求世子了,求世子去劝劝我们殿下。”
沐元瑜吓一跳:“——二殿下还发着热?!”
天哪,那是前天的事了,若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天两夜,发热这症状不比风寒咳嗽之类,他的热度若至今没降下来,恐怕能把人烧成傻子!
据说大皇子的脑筋就不大好使,这二皇子再傻了——她用不着等锦衣卫来抓着她的马脚了,很快就可以直接进诏狱深度参观了。
林安摇头:“不是,那日多亏世子帮着殿下喝了药,殿下发了身汗,当晚就缓过来了。只是我们殿下天生有些不足,日常就开着药在吃的,如今却不肯吃了。”
沐元瑜一口提到嗓子眼的气方松下来:“哦——”恐怕自己事不关己的意愿流露得太明显,忙又换了副关心的表情,“不吃药可不行,耽搁了病情怎么好。事关殿下安泰,你该去回皇爷啊。”
林安摇头:“殿下不许我去。”
沐元瑜:“……那你就不去?”
这小内侍那天护主及后来打她手板的时候看着可不是这么呆木的样子,就不说什么“担忧主子身体”的虚话了,朱谨深有病不吃药,拖出问题他这个贴身内侍第一个要倒大霉的好吗。
但林安的表情很坚决:“我是殿下的人,殿下不许,我不会背叛殿下的。”
沐元瑜收了无语之心,哪怕是愚忠,也是忠诚,是一种坚定的品质,不是可以轻易评价调笑的。
但她同时换成了无奈:“那你就来找我?”
“殿下没有说不许找世子。”林安很理直气壮地道。
那是因为她本来也管不着朱谨深吃不吃药啊,朱谨深要是特意下这个禁令才奇怪了。沐元瑜叹着气向他道:“可是你找我有什么用呢?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
但林安不这么觉得,他充满信任地道:“世子可以的,前天殿下也不肯喝药,就是世子帮的忙。”
沐元瑜不好跟他说这是她“两相权害取其轻”之下的所为——灌朱谨深喝药,大不了再挨十个手板,放任他烧下去,手板可能换成大杖乃至更严重的后果,若不是起因在她,她犯得着冒风险再去冒犯朱谨深?
现在被林安拿这件事堵住就很为难了。
“你——不会想我再去把药给你们殿下灌下去吧?”
林安眼神飘了飘,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奴才相信世子一定有办法。”
还赖上她了。沐元瑜道:“你有这个需求,你自己就可以做嘛。你这样忠心,想来不怕因此被殿下责罚吧?”
林安单薄的胸脯拔了拔:“当然不怕!”又颓了下去,“可是就算我豁出去,只能做一次啊,殿下肯定不会再许我靠近他了。”
沐元瑜奇道:“难道我还有第二次机会?”这不是都一样?
林安居然点头:“世子和奴才不一样的,殿下对世子十分另眼相看,世子去劝,一定劝得动。”
沐元瑜终于忍不住斜眼看他——哪看出来的?
刺了他一句道:“可你打我的手板,可一点没有比三堂哥来得轻。”
这是被他主子另眼相看的待遇吗?
林安扑通往下一跪:“奴才无礼,听凭世子责罚,不论打还奴才二十板,三十板,只求世子去看一看我们殿下,奴才绝无怨言!”
沐元瑜发现她小看了人,朱谨深身边的这个小内侍,不过十七八岁,看着一点不起眼,却是软硬都来得,便是叫他缠得烦了,看在他忠心为主的份上也不好对他如何。
好声好气地劝了两句,林安只是不起,沐元瑜只好使个眼色,贴门边靠着的一个私兵过来,提着林安的半边肩膀一拎,方把他拎起来了。
“我不是不想帮你,我也盼望二殿下康泰,可给他灌药算什么法子?二殿下身份尊贵,又一望便知秉性高洁,怎能忍受别人这样勉强羞辱他?便是我今日去做成了,难道以后次次都如此吗?”
林安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
沐元瑜到京未满三日,对京中风向尚未来得及体会,她事先在云南所听所做的那些功课,只能算个参考,不自己切身感受,她不打算草率下什么结论,更不打算随便倾向谁。
叫林安逼到门上来,她也不会妥协,给朱谨深灌药——亏他想得出来,以朱谨深那个身子骨,灌出问题来算谁的?他是忠心耿耿不惜殉主,她图什么踩这个雷啊。
但也不能直接撵人,她还是多问了句:“二殿下到底为着什么不肯吃药?这块心病不除,药便是强灌下去,他仍旧郁结于心,旧病不去,恐怕新症又生,可不是治标不治本吗?”
不想她不问这句还好,一问林安居然大胆瞪了她一眼:“世子还问为什么,殿下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全没放在心上!”
他很为自家殿下的“明珠暗投”生气,但也觉得沐元瑜说的确有道理,遂不再纠缠于她,耷拉着脑袋自己去了。
留下沐元瑜站在门洞里,吹着寒风,挖空心思想了半晌,把前日朱谨深和她说的每句话都寻出来想了一遍,终于抓着了点头绪——
有什么好不好的,好起来也就不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