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男人捻了捻指尖,笑道:“疼着疼着,便习惯了。哪里像某个人似的,娇气的不行,日日哭,夜夜哭,都快要将那黄河长江水给哭干了。”
  苏芩斜睨人一眼,“我就是怕疼,你皮糙肉厚的,你不怕,关我什么事。”
  小姑娘娇娇的跪坐在那里,双手置在膝上,模样乖巧异常,但说出的话却娇蛮的不行。
  男人勾唇,双眸中显出一抹明显笑意。
  “还有一段路,歇息吧。”话罢,斐济便率先阖上了双眸。
  苏芩盯着面前假寐的男人看半响,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的挪着身子坐在他身边,听着男人的呼吸声渐沉渐缓。
  “斐济?”小姑娘探过头,小嗓子软绵绵的唤一声。
  男人没有应声。
  苏芩捂嘴偷笑。
  她将自己左耳上的那只珍珠耳珰取了下去,拿在手里,放到男人耳畔处,隔空比划了半日,然后小心翼翼的上手,捏着他的耳垂点了点。
  男人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真的熟睡了过去一样。
  马车颠颠的往前去。
  苏芩捏着男人的耳朵,露出那颗耳洞,然后将自己的珍珠耳珰戴到了男人的耳朵上。
  虽然是女式的珍珠耳珰,但因着男人的那副皮囊实在是生的好,所以看上去反而很是相称,并无一点怪异的地方。
  苏芩托着下颚欣赏了半日,正欲再上手替人拿下来,却不防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姑娘的手举在半空中,绕了个弯,顺着那头青丝抚了抚,遮住光秃秃的左耳,然后垂眸,装模作样的摆弄了一下裙裾,小嗓子软绵绵的哼出一首小调。
  男人暗眯眼。
  “爷,到了。”外头传来青山的声音。
  苏芩着急忙慌的起身,却不防马车没停稳,她刚刚起来,身子就踉跄着一下往前冲去,被斐济揽着小细腰抱了回来,然后直接就抱着人下了马车。
  青山举着伞,候在马车外,看到被陆霁斐抱出来的苏芩,眼观鼻,鼻观心。
  自家爷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容易冲动呢?大庭马车厢里头的,影响多不好啊。
  青山摸了摸脸,想着自个儿这年岁是不是也该娶个媳妇了?
  苏芩被男人轻巧的放在地上,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湿泥上,适应了半刻。她拍了拍裙裾,不着痕迹的往男人的左耳上看了一眼,只见那珍珠耳珰安稳的戴在那处,泛着玉色痕迹。
  “走吧。”男人举着伞,替小姑娘遮出一方天地。抬脚,跨上石阶。
  “哦。”苏芩摸了摸小鼻子,乖巧跟上。
  ……
  徐府讲究前堂后寝,左右内府。苏芩和斐济被家仆引着,一路穿过花园、阁楼,至南书院。
  南书院前种一排潇湘泪竹,曲径通幽,青翠碧绿。一汪清潭水洼围绕在内,雨珠细落,水晕氤氲,藻荇交横,竹影萧萧。
  “请稍后。”有书童站在南书院门口,进去通报。
  斐济撑着伞,跟苏芩一道站在檐下,细看急雨。
  雨斜斜的落,被风吹得歪扭,将南书院前那大片泪竹打的越发青翠欲滴。
  有人撑着伞,自竹林中漫步而来。
  雨势密集,竹林被雨幕覆盖,腾起白雾。苏芩眯起眼,看到一个女子身影。穿白衣,梳高髻,手中的伞以竹为骨,以油纸为伞面,上绘四季山河美景,斜角处留白。女子握着伞柄,清灵而来,飘飘如仙。
  油纸伞半遮未遮,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角下颚,白皙如雪。高高的立领衬出一截蝤蛴白脖,顺势而下,勾出优美身形。
  女子近前来,收伞立于廊下。有婆子路过,恭恭敬敬的蹲身行礼,唤:“徐姑娘。”
  不同于苏芩那副艳冠桃李之媚相,这位徐姑娘的长相与之大相径庭。
  若说苏芩是那国色天香的牡丹,那这徐姑娘就是天山上的白莲。
  一个艳的扎眼,一个白的纯粹。
  显然,徐姑娘也注意到了立在廊下的苏芩。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撑着一把油黄色的纸伞,配上女子身上那件鹅黄色的春衫,娇丽艳媚,姝色动人,更添几许清媚可爱。
  徐姑娘上前来,手中执着那柄伞。伞收拢,汇聚着雨滴,那雨滴顺着伞尖滴滴答答的落,在廊下留下一条清晰水渍痕迹。
  “是苏三姑娘吧?”徐姑娘开口,声音清冷。
  苏芩偏头,看向斐济。
  斐济道:“这是徐老头的孙女,徐柔。”
  徐柔?苏芩暗念了一遍,再看女子一眼,果然见其身段柔情似水,眉目却透着股不可亵渎的清高孤傲。
  徐玠的孙女,自然有其傲气的地方。
  就如苏芩,她身为苏龚的孙女,也总会有骄纵蛮横的地方。
  “徐姑娘。”苏芩笑着开口,“往常在皇城内,好似未曾瞧见过你。”
  徐柔道:“身子不大好,总在外头养病,近几日才回徐府。”女子说话时,声音细细飘飘,确是有些气虚之症。再看其身段,相比于苏芩的细腰肥臀,徐柔平板板的好似身上只剩下骨头,没半两肉,十足透出一股子病态西施之感。
  苏芩再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药香味。发现果真是徐柔身上飘过来的,应当是吃了许多年的药,所以才会有药香沉在身上。
  春潮烟雨,细润如酥,声音缥缈,如那被风吹散的绵雨,透着幽幽情思。
  徐柔转头,看向斐济。
  “世子爷难得过来。”
  斐济微微颔首,眸色冷淡,但眉梢眼角的锐气却削减不少,使得那萦绕在周身的狠戾气质也瞬时沉敛了下来。
  徐柔偏头,看到斐济左耳上戴着的那只珍珠耳珰,然后再看一眼苏芩空荡荡的左耳和右耳上戴着的那只珍珠耳珰,眸色微黯。
  注意到徐柔的目光,斐济下意识往左耳上一触,摸到一物,眸色一变。
  苏芩赶紧缩着身子往旁边躲,被人扯着腰带硬生生拉了回来。
  男人单手取下那只珍珠耳珰托在掌心,拿到苏芩面前,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有些可怖。
  苏芩缩着小脖子,蔫蔫的站在那里。小巧绣鞋搭在生长着青苔的石阶上,慢吞吞的磨蹭,小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难不成还是我欺负了你?”男人抬手,扬起大袖。
  苏芩被唬了一跳,赶紧抱着脑袋,偷偷露出一只眼。这厮不会是要打她吧?
  指骨分明的手指拨开小姑娘垂在左肩处的青丝长发,往后一拨,露出那只光溜溜的小耳朵。
  果然不见了珍珠耳珰。
  男人抬手,掐住那点白玉耳垂,将珍珠耳珰嵌进去。
  小姑娘的耳垂软绵绵的白皙,捏在指尖,透着微凉。
  檐下,清风慢雨。俊美如俦的男子撑着一柄油纸伞,面前是一位如花般娇媚的女子。女子臊红着脸,微微抬眸,鸦羽色的眼睫轻颤,清澈的眼眸中印出男子的面容,夹杂着簌簌落雨,似隔了层雨帘般的多了半分朦胧。
  檐下不遮雨,苏芩只站了半刻就被打湿了裙裾。
  男人侧身,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正对上徐柔看过来的视线。
  徐柔张了张嘴,几句话在舌尖一滚,最后只吐出一句,“多年不见,可安好?”
  男人点头,声音清晰,透着疏离,“安好。”
  苏芩从男人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娇笑道:“徐姑娘是怎么认识世子爷的?”
  徐柔抿唇笑了笑,手里的纸伞依旧在滴水。“自小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哦~”苏芩拖长音,意味深长的看向斐济。“世子爷自小在古蒙长大,徐姑娘难不成是去古蒙养的病?”
  徐柔抿唇,没有接话。
  男人垂眸,对上小姑娘那张鼓起的面颊。
  真是可爱。
  庭院内,书童冒着雨奔过来。
  “徐先生有请。”
  斐济率先转身,领着苏芩,撑伞往书房去。
  徐柔撑开自己的伞,跟在两人身后,也入了书房。
  书房内,徐玠正盘腿坐在炕上吃茶,面前摆着一案棋局,看模样,像是在自弈。
  “祖父怎么还没解开这残局吗?”徐柔将手里的伞置在户牖处,上前替徐玠倒茶。
  徐玠抚着胡须,摇头。
  苏芩踮脚看一眼,发现那棋案上摆着的,原来果真是一副残局。
  徐玠侧眸,看向站在户牖处的斐济和苏芩,声音略苍老的从里头传出来道:“老夫知晓苏三姑娘要问什么,此事恕老夫无可奉告。”
  苏芩蹙眉,一提裙,一摆袖,便进了屋子。
  “我手里有徐老先生想要的东西。”
  徐玠继续摇头,“此物不要也罢。”
  苏芩的蛾眉蹙的更深。感情她宝贝似的捏在手里那么久的东西,在旁人眼里竟分文不值?
  斐济不要就罢了,如今人家是项城郡王世子,自然看不上区区一个郴王。但徐玠不要就有些怪了,陆霁斐一去,这徐派群龙无首,可还等着他这个老主子继续出山,去发扬光大呢。
  徐柔看一眼苏芩,突然开口道:“祖父时常烦恼这残局。不若这样吧,若苏三姑娘能解得这残局,祖父便应了苏三姑娘所求。祖父觉得如何?”
  徐玠抬眸看一眼神色执拗的苏芩,想起苏龚那个牛脾气,点头道:“好。”这是知道苏芩解不开,只是用了一道缓兵之计而已。
  苏芩虽对徐柔随意的替自己出主意有些不喜,但如今也只有用这法子一试了。毕竟徐玠这老头,软硬不吃,却重诺。
  若自己真能解得残局,他势必得告诉她祖父的死因。
  第81章
  为了解这副残局, 苏芩便索性在徐府赖了下来。与她一同赖下来的,还有斐济。
  四月节,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雨生百谷,萍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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