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叫爹,我是爹,叫爹,叫父王,小郡主,父王的小心肝你别叫错了,”德王急了,又去挠她。
北晏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她不叫,但两只小胖手往前一扑,抱住了她父王的头,在他脸上献上了一个又一个沾着口水的吻,把德王亲得神魂癫倒,抱着她一轱辘站起,给她抛高高,逗得北晏在空中各处笑得此起彼伏。
这一闹,祈安殿颇大的一个地方,就被他们父女俩的笑声占满了,悉然全无之前的宁静。
世子被闹得无心做功课,抬头朝他母妃看去。
本来是盼她阻止,哪想他母妃道:“去看着点妹妹,别让你父王抛太高,晃了妹妹脑袋。”
世子一瞧,见他父王那是甩开了手抛妹妹,当下就起身朝前跑去,怒道:“父王!”
这要是把妹妹晃傻了,看他怎么笑去?
世子下阵,让德王更高兴了,“世子,你也来?”
“住手,父王,我大了,我是大孩子,我不是北晏……”世子挣脱他父王的手,被他父王追得满殿乱跑。
北晏坐在高桌上拍着小胖手,摇晃着小腿,咯咯乱笑,头上的小步摇因此频频摇头,钗上的宝石烁烁发光,灿焕美丽。
宋小五在长桌后坐着,嘴角带着笑,看着一家三口的互动。
身后的闻杏看着也好笑,往前跟王妃轻声笑道:“王爷一回来,家里就活了。”
可不就是活了。
宋小五微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们喜欢高位,所图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她罢,本事没大到那个程度,但既然一切已不再索然无味,那她活着的每天,所得到的,必然要跟她所付出的相等。
生命因欲*望而鲜活,原来她重活一世,再走一遭至此,才尝到她所想要的活着的滋味,是什么味道。
不枉重生。
**
闹过小歇,用了点小食,北晏被抱走补眠,世子也跟着去了,德王才得已跟王妃说了上午的事。
“就是想从我们手里抠,抠到他满意为止,”德王皱眉,“他做事从小到现在从没变过。”
就是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他认为是对的就是对,他认为是错的就是错的,他想如何就如何,眼看着他是听臣子们的劝了,但德王不认为他本质有变过。
小时这种固执可美其名为坚持不懈,可现在他还是如此,那就叫一意孤行了。
这世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他就认定自己是最对的,他怎么能治理好这个有着千千万万人的天下?
从德王嘴里,到看多了皇帝的行事,宋小五现在差不多有点全然了解燕帝这个人了。
燕帝很有心气,也有野心,从他跟德王所说过的话中,看得出他是崇向“野兽独行,牛羊成群”这个道理的人,自然,他不是牛羊成群里的那群牛羊的头,他自认为自己是野兽。
燕帝很自视甚高。
但一个当帝王的,就是一群牛羊的头。百姓是牛羊,你得领导他们吃上粮食饱腹,想尽办法驱赶身边所有能威胁到他们生命的野兽;而臣子是牛羊的小头目,你得督促他们带着牛羊干活攒粮,保家卫国。
一个全天下最大族群的牛羊的头,居然自认为自己是踽踽独行的野兽——那等他带领着他的那群野兽吃了他的百姓,高高在上、特立独行地把他们欺压殆尽,就不怕他们反过来吃了你?
牛羊永远只会比野兽多。
从根本上来说,燕帝没有当帝王的胸怀,没有当帝王的自知,却当上了帝王。因此这事情的结果跟一个想当厨子,想当木匠的人却当了皇帝的结局不会有什么区别,他们没有运作一个国家的能力,却因为世袭在这个位置上展开了他们的性格,他们无穷的自以为。
而空想家没有能力实现他们想法的沃土,但皇帝有。
“缺了点耐心。”对小鬼的话,宋小五道了一句。
德王看了很有耐心的德王妃一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要是跟他们一样,认为你无所不能,要了现在的马上就要下一个,还要空中的琼楼天上的宝殿,你会如何?”
外界谣传无所不能的妖女沉吟了下,看着他笑了起来。
德王被她笑得寒毛直立,背后又是一阵阵虚汗冒出。
“什么事情都是相对应的,有以前的你,才有现在的我,换句话说也可以说,有以前的我,才有现在的你,”小鬼爱慕她,她回应他以包容和耐心,他则回应她更多的维护和爱意,换到现在,她的包容变得更多,一切都得到最好的循环,差一点,哪怕一丁点,他们都不会有现在的日子,但是,如果事情有变,“但这不是永远的,竭泽而渔里的鱼只能被人抽干池水,捕杀干净,但我是人……”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德王听得云里雾里,还被小辫子说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哀嚎道。
“ 我是人,要得太过了,不知道底限,我只会换了你。”宋小五轻轻地,温柔地亲了下他的脸。
她的唇是柔软的,带着甜蜜的暖意,亲得德王脸上痒痒,心里也发痒,但话却残酷无比,德王冷不丁地怔住了。
“一样的,你跟不上我,我不要你,我跟不上你,你也会不要我,”看小鬼被她吓住了,宋小五笑了起来,靠着他的肩放松了下身体,闭着眼睛道:“康康,能相互满足的人,才会永远在一起。”
第208章 第208章
德王小歇了一阵, 还有王妃陪着, 起身的时候小郡主迈着小步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德王扑过去就挠她的小脖子, 逗得小郡主咯咯笑个不停, 他跟小女儿又玩到了一块儿,被王妃命令仆侍强行侍候才好好着衣。
世子一本正经地在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看着父亲和妹妹, 偶尔憋不住了, 会浅浅地笑一下。
宋小五听着师爷的报, 等时辰一到,就带着一家人出门, 去往贤德门等候从正德宫出来的皇帝。
走出来不久, 早上刚停的雪又在空中纷纷扬扬了起来,众人的步子迈得小心了些,德王回首, 接过了在闻姑姑怀里的小郡主。
北晏的脸蛋被寒风吹得红彤彤,被父亲抱过来,胖嘟嘟的小脸蛋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德王拉紧了裹住她的裘衣, 因女儿的甜笑加深了脸上的笑。
宫里过来迎他的公公见德王神情和悦,请安的声音都大了些,“请王爷安, 王妃娘娘安。”
德王和宋小五朝他们一行人颔首, 过去后, 闻杏带着丫鬟给他们送了红封,“公公们新年大吉。”
大年初一,内侍们没推辞领了。
德王一到贤德门,正在半路上的燕帝就知道了消息,走在后面的宋韧一看前面有人小跑着来报,就知道女儿他们已经到了,不由抬头翘脚往前看了看。
给他执伞的公公躬着腰笑道:“宋大人这是想德王妃娘娘了罢?”
宋韧回道:“娘娘许久没回娘家了,是有点想了。”
“宋大人和王妃这是父女情深啊。”
“公公不知,本官家里就这一个小闺女,那是捧一家手心里长大的。”宋大人跟谁都聊得来,有话说。
旁边董之恒闻声挨近,笑道:“想必王妃娘娘小时就已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罢?”
宋韧打哈哈,“家学渊源,家学渊源,小女小时跟着我耳濡目染,是学了不少东西在手。”
多智必妖,德王妃的来历朝中的大人物们心中早有了定论,但宋韧能十年如一日睁眼说瞎话也是本事。
董之恒董大学士抚须笑而不语,他跟德王府交好,跟宋韧也交好,只可惜立场不同,无论他怎么示好,宋大人就是不跟他交心,是条谁都占不了便宜的老狐狸。
“宋大人,董大人,脚下小心。”走前面一步的的符简这时回头,提示他们小心过门槛。
皇帝坐龙辇,他们步行跟在后面,符简这厢等了后面的人两步,很快宋大人就跟符简同肩步行了。
“宋大人,也是许久不见了?”之前符简被燕帝召进书房说话,跟宋韧没说上话,这厢才算是面对面上了。
“符大人,”宋韧拱手,“哎,老矣,身子大不如前了,这一冬天老夫一个冬天都没出过几次门,尽在家猫冬了。”
“宋大人保重身体。”符简一路跟宋韧说着类似的家常话,直到贤德门近在眼前,能看到德王一行人了,他方才转了话题,顿了顿,道:“此前前去西蜀,鄙人曾去拜访过德王妃娘娘,娘娘跟鄙人说过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宋韧侧首,洗耳恭听。
“她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符简背手,看着前面雪中的身影,脸上看不出表情:“她说这天下的兴衰,帝王有帝王的责任,臣子有臣子的责任,百姓有百姓的责任,而世道不兴,全国上下谁都无法幸免,正是这点……”
他转而头向宋韧:“说服了我,从而说服了圣上。”
但这也没让你们少为难德王,少苛求德王府,哪怕时至今日亦如此,宋韧笑笑,朝符简拱手,“惭愧,惭愧。”
“宋大人何愧之有?”符简微微一笑,“不知宋大人等会见到王妃娘娘,能否替本官把这句话回赠给娘娘?”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德王妃既然能跟他们说,想必也能跟自己说罢?
“自然。”宋韧应下。
“圣上驾到。”前面起了传报,落后于龙辇的诸人皆加快了步子,宋韧慢一步落于符简,又笑着等董大人迈过他,这才低着头跟在了两人之后。
董之恒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
宋家一家,无论老小,个个都沉得住气,也不知是如何教出来的,一个骄败的也没有,更有甚者,不求出人头地,反倒出走燕都,远走他乡谋生,让人啧啧称奇,也让董之恒不由得深思,宋韧此举,是提前避祸,还是深信族人在异乡也能扎根延伸?
宋家蛰伏,诸家起势,宋家又会给各家送人情,在圣上面前更是百依百顺,董之恒对宋韧这种什么都忍得下,什么都不争的脾气也是叹服。
在外盛传德王妃冷傲无比,其父却是个毫无血气的谄媚鼠辈,也不知道宋大人是怎么忍得下的。
前面德王府一家人与皇帝见过礼,皇帝给德王叔赏赐了辇车,德王谢过恩典,带着媳妇儿女上去了,一点儿也没客气。
宋韧想上前说话,但被德王府那边的人有意无意地拦下了,便没有再刻意上前。
大燕天坛建在北山禁山龙吟山之下,龙吟山是历朝必围之地,传言山下龙脉能护天下数千年,集天下气运于一山,每一年山中必有异象发生,且被民间嘴嘴相传,发展成天方奇谈。
龙吟山归属于皇城,只是前去天坛之路不许建府立街,这一路前去四周广阔,马车划过覆着雪的石板路的声音因此也显得格外空旷。
这是宋小五第一次前去龙吟山下的天坛。
他们出紫禁城时,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这一近龙吟山,雪却是停了。
由禁卫军带头的官兵们连着几日赶工,尚只扫了一条道出来供皇帝一行人通过,怕再下下来的积雪阻碍了马车的通行,数百人皆等候在山后待命,没想一直下的雪却是停了,这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德王府的铁卫由立春带头远远跟着,接近龙吟山的时候被禁卫军拦了下来,立春上前跟领头将军套近乎没成功,带着手下退了一里地,就近候命。
这次德王府但凡在京的铁卫分作了三路人马随时待命,立春带的人是唯一一队在明路让人看着的。
前去天坛之事,王妃无所谓,德王心里却是有些发怂。
这种毛怂到了近天坛就愈加明显,眼看就要到了,马车里,德王忍不住跟王妃小声道:“早知道我昨晚就不在皇兄面前吵架了。”
妖女看着他。
德王被她看得心里发凉:“怎么了?要不我们就不去了?我病着呢。”
他有托词。
“你周家祖宗要是想让我死,”德王妃沉吟了一下,含蓄了一点,“我应该早就没了。”
“可……”
“没事。”
宋小五是一家人第一个下去的,世子有些不明白地看了他父王一眼,跟着第二个下去了。
前头皇后和太子还没下来,他们被扶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德王妃伸手欲扶德王下来,德王叔正站在马桩上在喊:“地上是湿的。”
德王的意思是地上是湿的,把王妃妃袍浸湿了,让王妃小心点。
听在皇后和太子的耳里,就是娇贵的德王叔嫌地上是湿的,不想下来,皇后嘴角抽搐了几下,太子则低头掩目。
前面孙公公马上把这事报给了燕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