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先前北秦、南秦的时候,对女子的禁锢还不若此时这般严苛,每到上元夜,女子们不但可以如男子一样大大方方的出门观灯游玩,甚至还有男女一道观灯赏月的。曾有一位大词人特意写了一首《生查子》,来记述其景其情,说是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这样的情景到了燕秦,除了在天顺皇后当政的那几十年曾昙花一现外,闺中的姑娘们是断不许在上元节这天出门观灯的,只许在自家里看,出嫁的妇人们虽能出来走百病观灯,却得头戴帷帽,将自己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至于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为了显出自己的尊贵来,就更是坐在车里观灯,压根就不在大街上、人堆里挤来挤去。
  到了这几年,因麟德帝他娘孙太后贫贱时最喜欢的便是去逛花灯会,等自己成了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没事就在宫里办办灯会赏着玩,还嫌不过瘾,不够热闹。每到了上元节,还是喜欢带着自家侄女、侄孙女等亲眷,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跑到宫外来看灯。
  这上行下效,眼见太后娘娘都把未出阁的女孩儿带出来看灯了,渐渐的,也便有些名门望族家的小姐跟着母亲嫂子出来观灯。
  只是这种时兴顽法,安远伯府是从不曾有过的,太夫人是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几位太太也过了喜欢这种热闹的年纪。也就是钧大奶奶这样儿的年轻少奶奶喜欢趁着这个机会上街去逛上一回。
  早在去年,她就想把姐妹们都喊出去观灯,可惜一来她那时还未掌家,二来当时太夫人又不凑巧的病了,害得她只得闷在伯府里头看着外头不时放上天的烟花解解谗。于是今年她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上了,定要把府里一众小姐都拉出去陪她一道看灯。
  虽说这等出府观灯的机会实是难得,但采薇还是婉言谢绝了,这出外观灯,人多易乱,她怕万一再生出些别的什么变数来,倒不如安安稳稳的坐在府里陪着老太太更安稳些。
  钧大奶奶便不乐意了,其他那些个姑娘小姐,哪个听到说要带她们出去观灯不是欢欣雀跃,对她称谢不已的,倒只有这位竟敢撂了她的面子?
  当下便冷哼一声,“表姑娘这架子也太大了些吧?我是可怜姑娘们成日闷在这府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今儿晚上有个热闹极了的灯会,想带着你们一道出去乐呵乐呵,偏你就这般的不识趣!”
  采薇只得陪笑道:“多谢表嫂顾念我,只是我每晚都要伴着外祖母的,若是也和姐妹们一道出去观灯,怕外祖母无人陪伴,还请嫂子体谅一二!”
  见孙喜鸾一时无言以对,宜菲忙在一边帮腔道:“你少把老太太抬出来当挡箭牌,不过是少陪一个晚上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不信若表姐说大表嫂带了我们去看灯,老太太会不给大表嫂面子,不放你去的。怕只怕表姐只是拿了这个当借口,不想和大表嫂还有我们一道出去顽乐才是真的吧!”
  有了宜菲的提点,孙喜鸾立刻接下去道:“表姑娘不妨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想去还是不想去,我今儿是定要姐妹们一道齐聚,热热闹闹的顽上一晚上。为了这个我早在十天前就命人把府里的所有马车都换上了琉璃窗子,就是为了今儿晚上好看灯火。若是在你这儿被扫了兴,哼,那咱们就都别出门去看灯,全在府里头陪着老太太好了!”
  这话可真够狠的,分明就是连坐啊!
  宜菲还故意拉着她袖子挤兑她,“哎呀,周表姐,你快些答应大表嫂,和我们一道去观灯罢。不然,若惹大表嫂动了真怒,我们可就都出不了府,看不了灯了。纵然表姐对这上元灯节不以为意,只想去老太太跟前讨好卖乖,可好歹也略顾念些姐妹间的情份,替我们这些半年都没出过门的想一想。”
  采薇见这两人用尽了手段想要带自己去观灯,心下就越不敢去,还待再想想如何应对,孙喜鸾已经不由分说的嚷道:“表姑娘已答应去了,你们还不快扶表姑娘上车。”
  钧大奶奶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丫鬟,立刻呼啦啦围上来一堆,她身边只跟了一个甘橘,如何能拦得住,没一会儿就被孙喜鸾那一大堆丫鬟给簇拥着将她二人推上了马车。
  好在不一会儿吴娟也坐了进来后,采薇心中方定了定,虽不知孙喜鸾和宜菲又想使出什么花样来算计她,但若是自己始终和姐妹们一道,想来她们也不便下手吧。
  孙喜鸾自是和宜菲一辆车,宜芳和吴婉坐了一辆,宜蕙、宜芬姐儿俩一辆,一共四辆翠盖八宝车,每辆车上坐了两位小姐,一字儿排开从伯府门前往灯市行去,后面还跟着两辆丫鬟们坐的青布小车。
  姑娘们这还是第一次出外观灯,个个都新奇的不得了。她们乘的翠盖八宝车两边都换上了极是宽大的一块琉璃,此时从琉璃窗内望出去,只觉得街边各种花灯无一不美,人流如织更是好不热闹。
  采薇和父亲相依为命那几年,虽年年都有到街上看过花灯,但眉州和长安的灯市如何能比得了帝京上元之夜的繁华似锦,也不由得看得有些目眩神迷,自在心下感叹不已。
  看着看着,那马车又停住不动,因今晚来看灯的人极多,车行其中,时常会停停走走,采薇和吴娟也不以为意,只当又是前头人多过不去,暂停一停。不想没一会儿两个小丫头跑过来喊她二人下车,说是大少奶奶请她们到百味楼去吃夜宵,又说那楼里已然清了场,再没一个外人的。
  采薇从窗子里看见前面三辆车里的姐妹们都已戴上帷帽正往那百味楼走,只得也下了马车,因她出来时太过匆忙,连帷帽都不及带了出来,此时只得拿了一方帕子用两枚小珠钗别在两侧鬓边,蒙在脸上,暂充帷帽之用。
  安远伯府的小姐们还是平生头一次下馆子,待进去一瞧,见里面果然一个客人也无,除了几个小厮,便是一堆丫鬟仆妇立在厅上。
  就听孙喜鸾得意道:“这家酒楼是我的嫁妆,素日里生意是极好的,便是说一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姐妹素日只吃得到府里头的几样菜,想来也早吃腻了,我既做了你们的嫂子,少不得要带着你们既顽些没顽过的,更要吃些个没尝过的好吃的。是以,我早就传下话来,命他们今晚不许放一个外客进来,只咱们姐妹几个来这里乐上一回。”
  她话音刚落,宜菲便不住口的赞道:“真不知我们是几时修下来的这等福气,竟得了个这样好的好嫂子,处处都想着我们姐妹!这普天下还有哪家的小姐能如我们这等幸运,能和嫂子做了姐妹!”
  其他几位姑娘虽觉得这位表嫂语气里多少有些轻慢骄矜之意,可若非这位表嫂,她们却也不能出门玩乐上这一回,因此也都纷纷称谢不已,只不像宜菲说的那般谄媚。
  得了众人的夸赞,钧大奶奶更是得意的简直快飘起来,“走走走,咱们都上二楼的雅阁里坐着去,在楼上一边儿看灯,一边儿吃酒品菜,那才叫有意思呢!”
  采薇见众人都动了筷子,便也用了几样果品,只是对放到她面前的杯中之酒,却是一口也没饮,每次都拿衣袖挡着,悄悄倒到了帕子上。
  宜菲每尝一个菜便要夸奖好几句,众女便是觉得这些菜色味道不错,有心要称赞一二,见所有的词都被她一人抢光了,也乐得由她去说,自己不妨多动动筷子。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吴娟,可怜她这些日子在秋棠院里能吃到的不是青菜豆腐就是豆腐青菜,此刻见到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几乎就移不开眼去。
  采薇见了她这副眼谗的小模样,大半时间便替她布菜,一边叮嘱她慢些吃。她姐姐吴婉虽这些日子也没吃到什么好的,却也没把全副心神都放到这满桌的佳肴上,倒是时不时就转头透过珠帘去看楼下的街景。
  宜芳也是如此,时不时便朝楼下望一眼,竟似在找着什么人一般。
  忽然就听吴婉道:“咦,楼下那人看上去倒是眼熟得紧,五妹妹,你快来看看,那人是不是像极了章家四表哥的模样?”
  ☆、第五十五回
  宜菲一听章家两个字,早凑到窗边往下看去,见底下正有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公子,左边那衣饰华贵之人正是昌平候府的四少爷章云。
  她心下便是一喜,想不到竟能在这上元夜见到这位表哥,可见这就是天意了。急忙凑到钧大奶奶跟前跟她咬了几句耳朵,就见孙喜鸾在她额上点了一记,笑嘻嘻地回头发话道:“宝银,你快去命个小厮赶紧把大街上那位骑着匹枣红马,穿着宝蓝色锦袍的昌平候府四公子给我请上来,就说呀,他有个表妹想见见他这个四表哥!”
  这末一句话说得未免有些轻佻,赵家几位小姐和孙喜鸾处了一年多,早知这位嫂子是个不知羞的,总喜欢说些不宜对姑娘家说的话来调笑取乐,可每每听到,仍是皱眉的皱眉,红脸的红脸。
  不多时便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就见两个年轻公子走了进来。为首的那蓝衣公子,衣饰华贵,容颜俊美,手上提着一盏五彩琉璃月兔灯,一进来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夺了过去。只有宜芳的目光却是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那男子的身上。
  那人穿一件半旧的石青色锦袍,虽生得不如章云俊美,但却浓眉大眼,方面宽额,颇有阳刚之气。
  当下众女纷纷起来见礼,吴婉一双眼睛只顾盯着章云,直到立在她身边的宜芳喊了一声“吴表哥”,她才发现原来自家哥哥竟是跟章家表哥一道来的,不由心中欢喜,招呼了她哥哥一声,便对章云笑道:“四表哥,你手中这盏灯可真是漂亮,给我瞧瞧好不好?”
  章云便将那盏灯递给她,宜菲见了,冷哼一声,板起脸来道:“云哥哥,先前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这都过了多久了?”
  章云看看宜菲,再看看吴婉,虽说吴婉生得眉清目秀,也算是个清秀佳人,可是和宜菲一比,就显得有些寡淡了。起先每回到伯府走动时,他也不曾多看宜菲几眼的,不想这几年,女大十八变,自已这个小表妹竟是出挑的越发惹眼了,可算是他平生所见一众闺英阁秀里首屈一指的美人儿。现下年纪还小,已然这般貌美,若是再长上几岁,还不知出落得何等艳冠群芳呢?
  心中主意已定,章云便走到宜菲边上坐下,笑道:“我答应妹妹的事几时是忘了的,只是妹妹要的那样东西,实在难寻,虽也寻到了些,可都有些瑕疵,如何配得上妹妹这等神仙般的人儿。是以,我今儿特意寻了这盏琉璃月兔灯来先给妹妹赔罪,还请妹妹再宽限我些时日,表哥我定要寻个上好的再拿给妹妹。”
  章云这话一出,吴婉面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就见宜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吴表姐,云哥哥的这盏灯你可瞧好了没有?若是没瞧好,也不妨事,横竖这灯云哥哥已经给了我,等回了府,你想瞧多久都使得!”
  便是不用宜菲这等嘲讽她,吴婉也是不好意思把那盏灯再拿在手上的,当下便冷声道:“多谢妹妹好意,这灯虽瞧着好看,除了是琉璃做的,和别的兔儿灯也没什么不同。”说完,便把灯交到吴娟手里让她递过去。
  吴娟见宜菲坐在那头,只得起身离席,想走过去递给她,谁知她刚离了椅子,才迈了一步,不知怎的脚下一跘,就朝前倒去,手中拿着的琉璃灯也一下子脱手飞了出去,跌到地上,摔得米分碎。
  吴娟一见自己闯了大祸,也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先就哭出声来。
  宜菲一看章云送她的月兔灯碎成了一堆渣渣,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骂道:“你还有脸哭,你看你做下的好事,莫不是见云哥哥送了这盏灯给我却没给你姐姐,便故意帮着你姐姐打碎了它,小小年纪就起了这样的坏心,也不怕摔断了骨头!”
  采薇才不理宜菲这一通乱骂,忙起身把吴娟扶起来,问她可伤到了哪里?她也不敢说,只是一脸害怕的看向宜菲,可怜巴巴的抽噎道:“菲,菲姐姐,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我……”
  吴婉这时候也站出来道:“菲妹妹这是什么话,倒像是硬要给我们姐妹安个罪名似的。这盏灯是章表哥的,他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不过是盏兔儿灯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事,谁犯得着为了这么一盏灯儿就计较上了。况我妹妹年纪还小,她知道什么?素日又总是笨手笨脚的,一个不留神被椅子绊到了,这才失手跌了灯,妹妹只怕想多了些?”
  “既然姐姐知道娟妹妹素日是个笨手笨脚的,那怎么还要她来递灯,可见姐姐心里未必没存着这么个意思?”宜菲心里早认定了是吴婉暗中使坏。
  吴娟笑道:“妹妹这话可说得奇了怪了,便是我这妹妹再是个笨手笨脚的,也不至于回回都被椅子绊倒,走不得路,捉不得针呀!谁能想到今儿晚上她运气不好,偏就被绊倒了呢?”
  “哼,谁知道她是自个儿被椅子绊倒的,还是不知被哪个好姐姐给使了绊子呢?”宜菲也冷笑道。
  吴婉怒道:“妹妹这是在怀疑我了?”看向吴娟道:“娟妹妹,到底你是怎么摔倒的,只有你自个最清楚,你倒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是你自个不小心绊的,还是被我使了绊子?”
  吴娟心下清楚方才明明是被一只脚给绊了一下才摔倒的,可她嫡姐既敢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问她,她又如何敢说出来呢?只得抹了把泪道:“是,是我自已不小心踩着裙角绊倒的,并不与婉姐姐相干,菲姐姐你别恼了,都是我不好,我再赔你一盏灯好不好?”
  “赔?你拿什么赔,你每月的二两银子月钱还是我们家给的呢?何况这是云哥哥特意买给我的灯,你要如何赔给我?”宜菲不依不饶。
  还是章云看不下去,忙道:“菲妹妹,不过是一盏灯儿罢了,回头我再去给你买一盏来,可好?”又说了一堆好话,才把她哄得略消了消气。
  闹了这一出,席间的气氛便有些僵,钧大奶奶便道:“既然宵夜都吃得差不多了,咱们便都到南门那边去,听说今儿晚上,那边城楼上要放数千枚烟花呢?好些都是内制局新造的花样儿。”
  吴重却在此时开口道:“多谢表嫂美意,只是家母身子有些不适,是以才命我来寻二位妹妹早些回去,正巧路上遇到章表弟,便一道过来了。还请表嫂许我兄妹三人早些回去侍奉母亲。”
  钧大奶奶见他先前只是立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这会子倒忽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再一想经了这一出,今儿晚上吴家姐妹和宜菲只怕也不好再聚在一起。且这吴家小子话也说得恭敬,倒不如索性给他个面子。便点头道:“孝敬长辈,那是应该的,你便护着你两个妹子回去好了。”
  宜芳忽然道:“嫂嫂,我有些不舒服,也想先回家歇歇,想跟吴家姐妹一道回去,可还使得?”
  这可是她的正牌小姑,孙喜鸾自然也是要给宜芳面子的,便也含笑答应了。
  采薇见她姐妹三人都要回去,忙道:“表嫂,我也觉有些醉了,况我是和娟妹妹乘一辆车来的,正好我们四个也一道回去。”
  这一回孙喜鸾可不答应了,柳眉一竖,“怎么,你也要走?若是你也走了,那咱们出来时的八个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哪里还热闹的起来。不行,我可不许你走,反正娟表妹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占不了多大地方,让她们三人坐一辆车回去。你一个人坐一辆车里头看灯,可有多宽敞舒服!”
  采薇怕的就是车内只有她一人,忙道:“一个人在里面呆着,虽舒服,可也太过孤单冷清了些,也怪怕的,还请表嫂让我同她们一道回去吧?”
  孙喜鸾白她一眼,“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若是嫌孤单,便让你那个丫鬟陪你一道坐在车里,不就完了。就这么定了,可再不许跟我说什么走啊回的!来人,还不快侍候表姑娘登车。”
  采薇无法,只得带着甘橘上了车,一路上紧盯着窗外,却是再也无心看灯,生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越是担心什么,偏就越来什么。采薇见自己这辆马车越驶越慢,正想问上一句,那车忽然拐进一条小巷停了下来,就听那车夫在外头说了一句,“表小姐且稍待片刻,待小的去方便方便!”
  还不等采薇回他一句,就听一阵声响过后,外头再没了动静。
  采薇主仆二人等了片刻,仍是不见那车夫回来,渐渐心中有些着慌起来,采薇便让甘橘问问跟车的两个婆子,去找一找那车夫。不想她们在车内敲了好几下车后壁,也没个婆子到车窗边上来回话,便知连那跟车的婆子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只把她主仆二人丢在车里。
  “姑娘,他们该不会是故意把我们扔在这里吧?若他们真不回来,那咱们可该怎么办啊,姑娘?”甘橘着急道。
  此时的情势也由不得她不着急,因见这辆车停在这暗巷子里半天了,车边一个人也没有,便有那几个地痞无赖渐渐围了过来,口中叫唤着:“哎哟,怎么这么漂亮一辆马车停在这里半天不动的,哥几个上去看看,说不得能发一注好财呢?”
  又一人调笑道:“说不得还能从车里捡一个媳妇回去呢?”
  只听得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采薇紧握住甘橘的手,平生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才能解了此时这险境。
  ☆、第五十六回
  就听那一串脚步声已走到了车前,忽然一个声音道:“三妹,大哥回来了。都是做哥哥的不是,因遇到个同年,硬是拉着我聊了几句,让你在车里久等了,大哥这就赶车带你去南门看烟花。”
  采薇一听那人的声音,一怔之下,跟着便是惊喜不已,忙低低应了一声。
  那起子无赖听见车中有女子的声音传出,又见只有这男子一人,便想索性将他撂倒,再连车带人一道夺了来。正想围上去动手,忽然发现不知何时,那男子身后竟又出现了一个华服公子,手上拿着两把匕首,一边在那里比划来比划去,一边冷冷的盯着他们,那目光也并不如何凶狠,却看得那些无赖心间一颤、顿生寒意,心知此人是个不好惹的,吓得再不敢起什么歹意,转身就往巷子里跑了。
  那男子似也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可等他回头看时,除了大街上的灯影人潮外,哪还看得到别的什么人影。也只得将心中那抹异样丢到一边,略一犹豫,走到车前,轻声唤道:“采薇妹妹?”
  这四个字甫一入耳,周采薇的心跳顿时又比先前更快了几分,直如鹿撞一般。好容易才答了一句,“文广哥哥!”
  “文广”,正是她父亲给她定下的未婚夫曾益的表字。当日她父女在曾府小住时,因两位父亲都是开明之人,见已定下了儿女亲事,为免他二人也如这世上大多数夫妻一样,婚前皆是盲婚哑嫁,男女双方连对方相貌、脾性一丝儿也不知便入了洞房成了夫妻,因此多成怨偶,或是广纳妾室。便并未让这对小儿女谨守男女之大防,不许相见谈笑。
  每当两位老友一道煮茶饮酒时,都把儿女带在身边,让他们一对小儿女自去言谈说笑,也是盼着他二人能在婚前先互生出几分好感来,日后好能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两位父亲这一番苦心,自然没有白费。他二人,一个是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一个是姣花软玉一般的美丽少女,年貌相当,又极谈得来,别说是好感,便是那淡淡的情意也都生出了几分。
  因此当着二位父亲的面时,他二人仍是规规矩矩的一个喊“周妹妹”,一个叫“曾哥哥”,但若是他两个私下里遇见了,却是一唤闺名,一称表字。
  此时过了经年,这旧日的亲密称呼一出了口,听入各自耳中,一时二人均有些心旌神摇,想起昔年在长安曾府时的静好岁月,心中都有些恍惚,几不知今昔是何年?
  二人心中都是千言万语,反倒不知该说哪一句,倒是采薇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文广哥哥,你怎么知道这车中坐着的人是我?”
  曾益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婆子从巷子里跑了过来,便忙退开几步,转身装作往巷口行去。哪知那婆子就跟没见到他似的,跑到车窗前,诚惶诚恐的说道:“还请周表姑娘恕罪,方才我们两个见那车夫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没跟姑娘回禀一声就自去找那车夫,不妨他跌了一跤,怕是驾不得车了,我已让那曹婆子回府里另叫个车夫来,还请姑娘在此稍待片刻。”
  采薇还是头一次见这婆子口气这般恭敬的跟她回话,便朝甘橘使个眼色,甘橘道:“老妈妈说的可是当真?你们虽是为了去找那车夫,可到底也该跟我们姑娘说上一声才是,就把我们两个丢在这车里,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可担待得起吗?”
  就听“扑通”一声,那婆子竟吓得跪倒在地,不住口的赔罪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这老货的错,实是我们虑事不周,竟没想到这茬,还好这是天子脚下,并没有什么人敢胡作非为的,表姑娘也并没什么闪失,还请姑娘饶了我们这一回。”
  便是真有那不长眼的人想找这位姑娘的麻烦,那也是绝讨不了好去的。就如自己这三个人,本是照着钧大奶奶的意思半途丢下这位表小姐想吓她一吓的,实则自己三人都没走远,就在左近处躲着呢,想等这表小姐被人非礼,吓得够呛时再出来。
  哪知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将他们三人一顿好打,那车夫被打得最惨,腿都断了,然后让她们两个婆子一个回府叫人,一个过来陪着表姑娘。
  这周表姑娘不是家里头再没什么人,孤女一个吗?怎的还有人这般护着她,也不知那人是谁?这婆子想到她刚过来时,急忙躲开的那个青衣公子,难不成,便是这人在护着她不成?
  于是这婆子赶紧又道:“姑娘若是闷了,不妨到大街上去逛逛看看各色花灯。”她看得真切,那公子可还立在巷口没走呢,多半是想再和表姑娘说几句话。她之前挨了几巴掌,早被打怕了,此时此刻是巴不得要讨这位有人撑腰的表姑娘的好。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采薇奇道,莫不是这婆子故意设下个圈套在这里等着她。
  “嗐,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知道姑娘最是个守礼的,可今儿晚上这上元夜,也实在不用拘得狠了,方才我们去寻人时,还见到五姑娘和大姑太太家的少爷也在街上逛呢!姑娘只管去,不妨事的,还请姑娘千万放心,今儿晚上之事,老奴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说一个字出去,若是日后传出一丝儿有关姑娘的闲话,就叫我不得好死,死了也没人给我收尸!”
  采薇听了更是奇怪,“你怎的竟发下这等重誓,可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还有先前你两个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你若是不说个明白,看我回去不请太夫人为我做主,好生审你一审。”她可不相信这婆子说的什么自去找车夫的鬼话,见她此时忽然表现的这般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便想着不管真假,先试探她一下,看能不能诈出些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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