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甚至他还怕自己担心曾伯母会对自己有什么误解,特意画了这两株相依在顽石上的萱草和薇草,萱草者,谓高堂也,而薇草,可不就是指自己吗?他这是说只要有他从中说和,自己和曾伯母之间定然会误会尽消,和睦相处。
  采薇忽然觉得自己何其有幸,竟能得此良人终身为伴。不但不因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流言而对自己生出半点猜疑,反而甘冒私相传递的风险急吼吼的就给自己送来了这块匪石图。
  要知道再过三日可就是殿试之期,这般要紧的时候,他还怕自己会忧心不安,费尽心思的亲笔画了这画儿,来跟自己剖明心迹,以画相慰。
  采薇忽然盼着这时光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下个月便到了她的及笄之日,好让她能快些离了这里,只要能和曾哥哥在一起,便是竹篱茅舍,她也甘之如怡。
  ☆、第六十一回
  采薇正捧着那幅图画,心潮澎湃,柔肠百结,忽然一人掀了帘子走进来道:“薇姐姐,昨儿学的‘敬慎’篇,姐姐再跟我讲讲好不好,我仍是有些不大明白。”
  原来是到了她平日教吴婉念书的时候,她这勤学好问的小表妹过来找她请教学问。
  采薇忙把那画藏在袖子里,笑道:“先不忙,有人给我送了些点心,你先尝尝这绿豆糕。”
  这些时日,她每日都到煦晖堂去陪侍在外祖母身边,一日三餐也多是在太夫人那边用。而送到秋棠院的饭菜仍是同先前一样总是那简单的几样菜色,二姑太太赵明香也再不曾去吵闹,只是时不时的自己拿出几百钱来命婆子到外面买些精致的小菜或点心回来给一双儿女打打牙祭。
  而赵明香悄悄买回来的这些好吃的,自然是没有吴娟这个庶女的份儿的,吴娟觉得委屈,跟采薇哭诉过一回,采薇也觉得她怪可怜的,每每得了什么好吃的点心一类,总不忘给她带些回来。
  此时见她吃得香甜,一连吃了两块绿豆糕,便把剩下的三块也都给了她,自己只留下那个被掰成两半的水晶饼。
  吴娟一边咬着绿豆糕,一边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采薇,采薇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你不好好吃你的点心,怎么倒盯着我不放,难道我脸上竟开出朵花儿来不成?”
  吴娟呆呆的点了点头,“姐姐的脸红红的,比那园子里的玫瑰花儿还好看呢!还有姐姐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姐姐今日格外漂亮呢,怎么看都看不够!”
  采薇被她说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记道:“就知道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瞧你只顾盯着我看,吃得满嘴的点心渣子。”
  便拿了块帕子去替她擦嘴,不妨她手臂这么一动,藏在袖子里的那块白纱先掉了出来,正好落到吴娟怀里。
  吴娟捧起来一看,奇怪道:“这是个什么画儿,可是姐姐画的吗?”
  采薇忙拿过来,笑道:“不过我信手涂鸦,随手画的罢了,没什么好看的,既吃完了点心,还不快去洗了手来,我好接着给你讲那《女诫》的‘敬慎’篇。”
  趁着吴娟洗手的功夫,采薇忙将那白纱藏在怀里,许是怕它再掉出来招了人的眼,给吴娟讲书时有意无意的总是用手按着胸口处。次数一多,吴娟忍不住就问她,“薇姐姐,你胸口痛吗?若是身子不适,我明日再来学吧,姐姐好生歇息一会儿。”
  采薇也觉得自己这会子总是不能专心的给她讲解书中字句,时不时的就会想到她藏在怀中的那幅画儿,还有她的文广哥哥……
  “咦,薇姐姐,你的脸又红了,姐姐该不会当真病了吧?”吴娟一面说,一面就用手背去触她的额头,顿时担忧道,“哎呀,薇姐姐,你的额头真的有些发热呢,要不要我去跟母亲说一声,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说着转身就要走。
  采薇忙拉住她,“好妹妹,不妨事的,我喝一盏凉茶,歇歇就好。”
  好容易送走了吴娟,采薇说想一个人呆着,便又把那块白纱取出来看,心里却有些犯愁要将这幅匪石图藏在哪里才好。虽说曾哥哥虑得周全,并不曾用字句来传情达意,就是为了避嫌,可是这幅画如今在她心中已如无价之宝一般,便是不怕被人瞧出什么,她也怕万一丢了不见,岂不令她懊悔难过。
  采薇想了想,将她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枚玉佩从颈中取了下来,她将那枚玉佩托在掌心,右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这枚玉凤还是她父亲亲手给她雕的。
  她五岁生辰时,母亲给了她一只碧玉雕成的兔子做礼物,她喜欢的什么似的,哪知一个不小心给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瓣。她难过的直哭,她父亲便用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玉,给她雕了一只玉凤出来,亲手给她戴在脖子上,说是父母一道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父亲雕得玉凤比先前那只玉兔还要好看,把她喜欢的什么似的,从此这枚玉凤她便一直戴在身上。她用两指捏住凤头,向左拧了几下,竟将那凤头从凤身上取了下来。
  这本是当日因一块碎玉并不够雕出一只玉凤来,她父亲便想了这个主意,用了另一块碎玉雕成凤头再嵌上去,为此她父亲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那凤身给掏空,颈项处刻了几圈螺纹,然后在凤头处也刻了几圈螺纹,两个对起来拧上几下,便连成一体。她父亲当时还曾对她笑言,说这玉凤腹中中空,还能用来藏些小东西呢。
  她将那块曾益亲笔作画的白纱细心卷起,小心翼翼的塞到那玉凤身子里,再将凤头拧上去,重又戴回到颈中,只觉安心无比。
  这一晚,采薇一夜好眠,第二日神采奕奕的去跟太夫人请安,就见宜菲满面春风的走进来,跟太夫人请过安后,便一脸得意的向姊妹们说道:“昨儿我到安顺伯府去,都是三等伯爵府,那府里可比咱们气派多了,吃的用的更不知比咱们这里精致多少,好些东西都是上用的呢!唉,姐姐们真是没福,昨儿也不曾去见见世面!”
  吴婉向来和她不对付,更是见不得她这张狂样儿,便冷笑道:“表妹把那安顺伯府说得再好,它也不过是个三等的伯府,哪里能比得上云表哥家的昌平候府呢?二等的候爵府咱们姐妹都是去过的,难道这也不算是见过了世面?”
  宜菲红唇一撇,讥笑道:“要不我怎么说表姐没见过世面呢,这京城的高门贵爵之家表姐怕是也就去过一个昌平候府吧?难怪觉得云表哥家的昌平候府就是天底下再也没有的气派排场了?若是表姐昨儿也能跟我们一道去了,定不会再这么说,可惜表姐就是想去也去不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那得意的小眼神还把采薇也捎带着瞥了一眼。心里却有些奇怪,怎么这周采薇面儿上竟不见一丝憔悴之色呢,难不成昨儿晚上她竟睡得着不成?
  吴婉却是眼中一亮,抓住宜菲的话头问道:“听表妹这话中之意,似是觉得昌平候府也不过如此,论起排场气派是远远比不上那三等的伯府了?表妹就不怕这话传到云表哥耳朵里,他会生表妹的气吗?”
  宜菲下巴一扬,满不在乎地道:“表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和云表哥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便是我一不留神说错了什么,他做哥哥的总不好生我这个妹妹的气!”
  吴婉顿时就有些懵了,这宜菲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她对云表哥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啊?这会子倒在这里撇清起来!可她为何又对昌平候府语出不敬,就不怕这话传到大姨母耳中,看她还想再嫁进昌平候府去做四少奶奶?
  采薇冷眼旁观,倒觉得宜菲忽然就不把昌平候府放在眼里,又说和章家表哥不过是兄妹之情,莫非,她这是另攀上高枝了?
  宜菲心中此时真是得意之极,许是她这些时日在钧大奶奶孙喜鸾跟前做小伏低的奉承的久了,眼见她就要飞上枝头了,忍不住也想显摆一二。
  “先前大嫂子带了我去左相夫人的桃花宴,当日去了那么多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可却只有我一个得了左相夫人的青眼,特意将我叫到她身边坐着,待我亲热的不得了。昨儿左相夫人见了我,一下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还将我引见给好几位公候夫人,那些夫人们可是个个都对我赞不绝口!”
  尤其是其中一位定西候府的太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看了有一刻钟,听左相夫人那话里的意思,因定西候一年前亡故了发妻,他母亲便想给他再找一位贤淑美貌的继室。
  在此之前,宜菲觉得若能嫁到昌平候府去已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可听了左相夫人一番话后,那心思就活泛起来。定西候虽年纪有些大,又常年驻守边关,又是给人做续弦当后妈,可一嫁过去就是超品的二等候夫人,身份是何等的尊贵!
  云表哥便是再好,到底在他家排行第四,便是他前头三个哥哥都病死掉了,还有他几个嫡亲侄儿,这爵位也轮不到他头上。
  想想她一个之前总被人看不起的庶女,竟然能嫁到定西候府去做候夫人,可说是姐妹几个中所嫁的门第最高的了,先前大家都说宜蕙的夫家好,是兴安伯家的世子,哼,不过是个三等伯,哪能和定西候比?
  更何况,听左相夫人说那定西候还任着龙虎将军,镇守边关,屡立战功,说不得将来还会升为一等公爵呢!
  她从安顺伯府告辞时,左相夫人还特意跟她说,定西候太夫人极是中意她,再过两个月,等她给叔父守完了孝,便会命人上门提亲,让她只管在家里等着喜信吧!
  她既有了更好的,自然就对昌平候府的云表哥再也不放在心上了。
  ☆、第六十二回
  吴婉如何能看着宜菲这般得意,故意对采薇道:“薇妹妹,我记得咱们每次出门去见客,无论哪位夫人太太,但凡见了姑娘小姐们,就没有一个不称赞上两句的,不是夸说生得好,便是举止大方,可见这不过是些对着哪家小姐都会说的客套话罢了,想不到竟会有人当了真,还自以为得意,真真可笑!”
  宜菲俏脸一沉,双眉一挑,“哼,我自以为得意?婉表姐不妨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看两个月之后会是哪位夫人到咱们府上来点名要了我去把我当女儿一样的疼!”
  她这话说得这般露骨,几位小姐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难不成这宜菲竟是被一位夫人相中了想娶给儿子做媳妇,可便真是如此,这些话宜菲她一个女孩儿家的又怎么好这样明晃晃的说出口?
  吴婉今年已满了十六岁,亲事上却还没有半点着落,此时一听宜菲炫耀她已得了门好亲,立时就急了,话说得便有些难听,“呵,菲妹妹还没及笄,前头两位堂姐都还没出门子呢,这就迫不及待的想着早早嫁人了?”
  宜菲故意看了宜芳和宜蕙一眼,“我知道婉表姐向来看我不顺眼,时不时的就要贬损我几句,可你损我就罢了,做什么又把二姐姐和三姐姐扯进来?那位夫人不过是怕我再被旁的夫人看中抢了去,想先定下来罢了。三姐姐的亲事不也是早早就定下来的吗?就是二姐姐的喜事怕是也快了,倒是婉表姐你,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比二姐姐还要再大上几个月的呢?”
  “不过婉表姐你也别着急,横竖还有薇表姐陪着你呢?”见吴婉已是气得面色涨红,宜菲话锋一转,又把火烧到了采薇身上。
  “五妹妹何出此言,周姑父一早就给薇表妹定下了一门亲事,妹妹难道忘了不成?”见自已这堂妹处处不忘欺负采薇,宜蕙一时也把她娘告诫她的话丢到脑后,忍不住出言帮采薇说话。
  “忘倒是不曾忘,只是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没准它就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也不一定呢!你说是吧,薇表姐?”宜菲一脸挑衅的看向采薇。
  不想采薇竟点了点头,“菲表妹此言极是,我竟想不到妹妹不曾读过书,竟也能说出这等颇有几分哲理的话来。这世上之事确是瞬息万变,时常会横生波折。有时以为遇着了一件不好的事,不想那凶险下头,却是柳暗花明;又有时本以为自已得了一件铁板钉钉的大喜事,哪知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话虽说得委婉,可那里头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吴婉顿时觉得这个住在同一个院里的表妹真是太会说话了,忙趁势搭腔道:“可不是吗?菲表妹可别把话说得太满,这还有两个月的功夫呢,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宜菲不妨采薇竟拿她自己说的话来堵她的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回击,气鼓鼓的瞪了半天,才丢出一句,“哼,咱们走着瞧!”又在心里加了一句,“等你被那姓曾的退婚时,看你怎么哭红了眼,到那时,本小姐可要好好看你的笑话!”
  哪知接下来,曾益先是殿试高中了探花,听说圣上给他的文章评了第一,本是想点为状元的,奈何若点了他做状元,那第三名的探花郎实在是不能看,便屈居他做了第三名,但却授了他一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也算是天子近臣,能时时得见天颜。
  跟着宜菲便听说曾益高中后,曾太太借着给太夫人送东西,又给采薇送了一回东西,顿时气得什么似的,见了采薇也越发没个好脸色。
  采薇哪里在乎她脸色好不好看,她此时心中除了欢喜,便是甜蜜。
  六月里,她去李侍郎府给黄夫人拜寿时,见到曾家伯母,虽待她不是特别亲热,但也是和颜悦色,面儿上带着淡淡的笑。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曾益竟然想法子在李府跟她匆匆见了一面,虽只是佯装路上遇到,两人互看了一眼忙都垂下了头,不敢再看过去,但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采薇分明听到了两个字:“等我!”
  是她所熟悉的男子的嗓音,语声低微,但却清晰而坚定。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采薇都觉得自己恍若漫步云端,再等三个月,只要再等三个月,等到她过了十五的生辰,等到她及笄之后……
  怀着这一重隐秘而巨大的喜悦,便是宜菲再如何跟她炫耀定西候府已派了人来议定她和定西候爷婚事,她马上便要去做尊贵无比的候爷夫人云云,采薇也是含笑相对,面上没有半点羡慕气恼之色。不过是嫁给个候爷罢了,哪里比得上嫁给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之人呢?
  采薇一想到此处,便不由得看了坐在那里默然不语的宜芳一眼。宜芳的亲事在前几日也定了下来,许给了兵部陈尚书的二公子,听说倒也是位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
  宜芳纵然心中仍有些不情愿,可这女儿家的婚事,哪能由得她自己做主?原以为她上头还有三个堂哥不曾成亲,纵是父亲给她定下这门亲事,还不知婚期定在何时,或许再拖些时日,又会有什么变故也不一定。
  不想她父亲先是拿她大哥攀了门好亲,如今又要和顶头上司做亲家,胆气愈壮,全然不管合府的长幼之序。心道嫡支那边是从来没把他们长房这一支看成是一家人的,既如此,岂能为了那边三个侄儿耽搁了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
  于是直接把宜芳的婚期定在了十月,还和大太太两个故意到太夫人跟前找了各种由头,假模假式的说了一通,什么女孩儿不比男子,年岁上尤其耽搁不得,什么特请了钦天监的博士算了生辰八字,定要年内完婚云云。
  大老爷原还怕太夫人出言阻挠,不想太夫人听完,竟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是,铵哥儿和铴哥儿的亲事还没个着落,铭哥儿虽早定下了亲事,可两个人身上都有孝在身,还没守完了孝。若要等上头的哥哥们都成了婚,只怕还得个两三年的功夫,那时姑娘们年岁大了,确实等不起。先把芳姐儿的婚事办了倒也使得。”
  原来太夫人权衡一番之后,心知宜芳这门亲事她拦阻不住,何况蕙姐儿也到了及笄之年,她表哥家已等了她三年,那兴安伯世子今年也十八了,总不好也一并耽误了。横竖这事若是传出去,被人说嘴,人家也只会说她这庶长子只顾着攀上一门好亲,竟连家中的长幼之序、礼法规矩都不顾了。
  宜芳一听她的婚期定在十月,在采薇那里哭了一场后,只得认了命,开始绣起嫁衣,准备待嫁。
  大太太也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跟她讲些婚后如何管家,如何孝敬公婆,甚至如何收伏管束妾室等等后宅里的门道。
  这一日,大太太又到宜芳房里,拿出两样东西教她认识,宜芳听母亲说完,一脸诧异的道:“这两样不是药材吗,母亲教我识得它们做什么?”
  大太太却一脸郑重其事的道:“这红花、麝香两样药材可是对咱们后宅女子来说极为要紧的东西,若是你不识得它们,当心被人用它们暗害了身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若是你能识得它们的妙用,不但能防着别人害你,还能拿来除掉那些个碍眼碍事的。”
  见宜芳仍是有些不明所以,大太太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不然你以为这快二十几年下来,你父亲也纳了几个姨娘,怎么却只有我这个正室太太生了一儿一女,旁的姨娘妾室都一无所出呢?”
  “啊!”宜芳终于明白母亲话里背后的意思,不由得惊呼出声。
  大太太把女儿拉到怀里,柔声道:“芳儿,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娘是真心疼你才会告诉你这些后宅中的阴私之事,不然等你嫁了出去,仍是对此一无所知,那时候吃亏受罪的可就是你了!娘虽然只是安乡伯府旁支的庶女,可小时候也是在伯府长大的,见惯了大宅门里后院女人们的种种争斗,你只要听娘的,准没错,这些可都是娘这半辈子的宅斗心得,这头一条就是嫁过去之后,千万要温柔小意,用尽手段也要抓住姑爷的心!”
  ☆、第六十三回
  且说宜芳听了她娘这一番教诲,面上一红,垂下头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夫妇之间自当是相敬如宾的,若是像这等的去……,那岂不是自降身份,反去和那些以色侍人的妾室之流去到夫君跟前争宠吗?”
  大太太便在她脑门一点,没好气的道:“你以为身为正妻,娘家再得力,就能不以色侍人,不用去讨夫君的欢心了不成?娘告诉你,有个得力的娘家,自己肚子再争气能一举得男对女子而言固然要紧,可这夫君的欢心对女子而言更是极为要紧的。若是不得夫君的欢心,这孩子如何生得出来?”
  大太太说到此处,想到她儿子儿媳,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她这儿媳就是因为娘家太过势大,这才不知道去讨钧儿的欢心,倒反要处处压着钧儿一头,太过强势,弄得钧儿待她虽面上还好,实则心里头离她是越来越远。
  见儿子成亲都两年多了,孙喜鸾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曾私下悄悄的叫了儿子跟前侍候的人来问,这才知道儿子和儿媳每月行房的次数竟是少得可怜,儿子这等的不愿和媳妇亲近,又如何能生得出孙子来?而且他们小夫妻俩总是这么貌合神离、鱼水不欢,只怕日后……
  她倒是有心想提点儿媳几句,可她这儿媳哪儿是一般人家的儿媳,是婆母想教导就教导的了的吗?到底是婆媳不是母女,隔了一层,好些个私密话儿就说不出口,她这些话也只好先教给女儿知道。
  “芳儿,你听娘说,这身为男子,最喜欢的就是女人要对他温柔小意,体贴恭顺,时时处处以他为尊,急他所急,想他所想,做什么都头一个想到他。尤其要紧的是不能面儿上善妒,拦着不让他纳妾。这男人哪,天生就是喜欢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又是最看重女人颜色的,可千万别想着他能守着你过一辈子。你看你五婶婶,你五叔忍了这么多年,没纳一个姨娘,结果呢?先时京城中多少人羡慕你五婶好福气,有个不纳妾的相公,后来被狠狠打了脸不说,还连个好名声都没落下。”
  “可是,娘,身为一个妻子当真能做到眼看着自己的夫君纳妾,而没有一丝嫉妒之心吗?”宜芳忍不住问道,她是偷尝过情中滋味的少女,别说纳妾,便是心上人多看了别的女子一眼,她都觉得难以忍受,要难过了半天。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大太太淡淡地道:“我是让你去讨得姑爷的欢心,可不是要你把自己的一颗心给了他!咱们女人哪,只要不对男子动了真心真情,他便是纳上七八十个小妾,只要不危及到自己的地位,谁去吃他的醋?娘跟你说,这女人要想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是万不能把自己一颗真心给了男人的。”
  宜芳想起她和吴重两情相悦的甜蜜,虽不敢说出来,但心里对母亲所言的不认同却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大太太见了她这副神情,也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娘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那时候娘也有个一见了他面便会脸红心跳,会给我偷偷送糖人的表哥。娘也曾想过这辈子若是嫁了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可只要他一心对我,想来日子还是过得不差的。还是你亲外婆一句话点醒了我。想要一个男子对个女子一心一意永不会变,这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男人的心更善变的了!我有一个远房堂姐,长我十岁,她年幼时曾订过一门亲事,后来因那家人家道中落,她父亲便想将这门亲事退了,给她重说门好亲,结果她那未婚夫婿想法子偷偷的跟她见了一面,说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将她哄得动了心,坚绝不肯退亲,硬是嫁了过去。结果还没等到她白头,她男人手里有了几个钱又看上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要讨回来做小,我那堂姐是个痴情之人,受不住夫婿变心的打击,伤心之下,竟然投水自尽了。”
  “可见这男人的情话说得再好听,听听就得了,可千万别当真。他们再跟你赌咒发誓的说什么永不变心,等你年老色衰,还不是将你丢到一边去喜新厌旧,若你生不出儿子来,立刻便会纳几房小妾来生儿子。男人的真心,呵,他们所谓的真心挡不住他们喜新厌旧,也挡不住你生不了儿子时对你的厌弃。”
  大太太替宜芳拢了拢鬓连的散发,一脸慈爱的道:“娘知道这些日子你心里头苦,怨我们明知你和吴重有情,却把你许给了陈家的公子。其实要依娘说,像他这样的穷小子才是最不能嫁的,你可别觉着娘是嫌贫爱富,人活一世就这么短短几十年,自然是要舒舒服服的过好日子的。咱们身为女子已经够不容易了,幸而生在这样的人家,总算没吃过什么苦,娘把你娇生惯养的养这么大,难道就是嫁去陪那穷小子过苦日子的?”
  “纵然他有朝一日真能发达了,你也别以为你陪他吃了这么些年的苦,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这男人可是世上最不能共富贵的!若是你真嫁给吴重,陪着他吃上几十年的苦,好容易等他发达了,你却年华老去,熬成了个黄脸婆,他再纳几房妾室回来,你心中是何滋味?还不如嫁个对他没什么情意的,他再怎么风流也伤不到咱们的心。这男人哪,你为他付出一片真心,不见得能换回他真心相待,倒不如用假意奉承,还能得些实惠。”
  “你别看这陈二公子先前娶过妻,你嫁过去是做继弦,这实在是门好亲。他父亲现任着兵部尚书,也是位高权重,又是你爹的顶头上司,那陈二公子也是青年才俊,现任着五城兵马指挥司的指挥,且他原配只留下了一个女儿,才是个正在吃奶的娃娃,养不养得大还两说,便是养大了,横竖有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也并不用你们再破费多少。他虽有几房妾室,却是都无所出的,你只要奉承好了姑爷,早早生个儿子出来,便是再给他多纳几房姨娘也不妨事。”
  “只是这纳妾,男人个个都是吃了五谷想六味,咱们虽面儿上装大度由着他们往后院领人,可也不能当真宽容大度的让那些妾室姨娘们得宠坐大。这头一条顶顶要紧的,就是绝不能让妾室通房们生出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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