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若是他的舰队还在,只是遇到些不可抗的意外,那么只要有了这一支海军,就能再打回瀛州岛去,再谋后计。若是他的舰队是被尼兰人打败了,连一只船都没能逃出来,连这最后一线希望也没了,或许她才会考虑前往西兰国。
然而当她费了一天的功夫,终于说服仇五和船上所有人同意她的提议,不再驶往西兰国,而是去寻找郑一虎的船队时,他们却遇上了海上的倭寇。
☆、第253章
秦斐给采薇所选的出海之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虽然个个都是有些身手的,可和他们遇到的这些倭人海寇一比,人数上还是少了点。而且他们这回遇到的倭人功夫很是了得,并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花拳绣腿。
采薇看着甲板上横七竖八的二十几具尸体,虽是双方各占一半,可是自己船上总共就这么些人,死一个就少一个,而倭人那边却是“唰唰唰”又从四艘船头跃过来数十名黑衣武士。
不能再这么硬拼下去了,再这么打下去,他们这船人只会全军覆没。既然不能硬拼,那就只能智取了。
她知道这些水手大半都曾跟着郑一虎到过东洋也下过西洋,内中有那略懂几句扶桑语之人,名唤蒋小六。忙将他唤到身边,说他用扶桑语大声喊出一句话来。
蒋小六大声喊了几遍后,终于从对面一艘倭船上飘过来一句扶桑语。蒋小六一听大喜道:“倭人头子让他们停手了!”
那些黑衣武士果然不再痛下杀手,而是持刀跃到一边,仍将刀尖对准了他们,将他们重重围了起来。
仇五等人得了采薇吩咐,也暂时停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倭人,人人心中均道:“不知王妃要和这些倭寇谈些什么?若是谈不拢,便是今天舍了这条命不要,也定要不负殿下所托,保护王妃周全。”
而此时采薇心里也正在快速盘算着,到底该给自己编个什么身份出来,才能打消这些倭人将他们全灭的杀心。
她原本想说自己是燕秦派往扶桑的使臣,秦斐这次给她准备的这张□□总算正常多了,既不美、也不丑,五官端正、相貌平平,再不像之前给她的那两张,不是又黑又丑,就是满脸麻子,说她是国使都没人信。
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却被她鬼使神差地改成:“我们是海鹰帮的人,你们敢在这片海上打劫海鹰帮的船只,就不怕郑总舵主知道了,灭了你们吗?如果不是这几个月郑总舵主去找尼兰人的麻烦,没再走这条海道,你们怎敢出现在这片海域上?”
虽然她看不清那倭人首领的神情,可她却仍是紧盯着他,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要把你们全杀了灭口,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干的。”蒋小六弱弱地把倭人首领的话转述出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然而采薇听了这话,却是心下一松。原来她说这番话只是想看看这些倭人的反应如何,他们常年在海上,消息自是灵通,如果郑一虎果真遇到什么不测的话,那么倭人必不会这般回答于她。
自从归于秦斐麾下,有了这位殿下做靠山,这两年多来,郑一虎在东海、南海一带简直是所向披靡,把先前在海上横行的扶桑倭人打得是落花流水、望风而逃。
以这些倭人对郑一虎的痛恨,若他被尼兰人打败,他们是肯定会幸灾乐祸,开心无比地说出这个让他们心花怒放的事实的。
可是现在这倭人首领却是这样回答她,那就说明郑一虎并没有失去他在海上的威慑力,只要他的舰队还在,那么泉州就有最后那一线希望。说不定就在她被秦斐送出泉州城的时候,郑一虎的舰队已经在快到泉州的路上了?
尽管这只是一个假设,却也让采薇心中有了些底气。
“如果你杀了我们灭口,那你和你的属下就只能一辈子在海上流浪,做海盗了。你难道不想让你们的天皇赦免你们的罪责,重新回到故土去过安生日子吗?”
先前郑一虎曾跟她和秦斐讲过这往来海上的倭寇都是些什么人,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好活计,整天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干着这刀头舔血的买卖。除了某些真是想钱想疯了的贪婪之人外,更多的是一些在扶桑国活不下去的人,如土地被占,流离失所的扶桑浪人,或是那些失意政客手下的家臣、家仆。
而后者和前者的区别是:前者大多是一些乌合之众,而后者则往往是一个家族,即使落魄,也不忘在他们的船上挂上象征家族标志的家徽旗帜。
而围着他们的那几艘倭人船上,全都挂着一面绣着一片红色枫叶的黑旗子。所以采薇猜测这些倭人多半是扶桑某家大名手下的家臣,因为所拥戴的主公在扶桑国中失了势,这才不得已流亡海上做了海盗。
那么,对这些人如果抛出一个可以让他们重回故土的诱饵呢?他们会不会上钩?
倭人首领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你们现在是我们砧板上的鱼,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能让天皇陛下放我们回去?尔等是为了活命口不择言了吗?”
“我固然是为了活命,因为我有这份自信,要知道我可是大秦国最会讲故事的人,还有这位马兄,他是西兰国人,他会讲很多西洋故事,只要你把我们俩送到你们的天皇面前,他一定会给你们想要的回报。”
于是十几天后,采薇既没有继续在前往西兰国的路上,也没能找到郑一虎的舰队,而是被那一伙倭人送到了岛国扶桑的京都之中。
那倭人首领许是见采薇言谈举止俱是不俗,又眼力非凡、胆识过人,关键最后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诱人,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派一个人将他和马莉两人送到京都去给天皇讲故事,仇五等人则留在手里做人质,以防他们中途逃跑。反正若是最终失败的话,他们也并不会损失什么,可若是成功了的话,那么他们就再也不用继续在海上流浪了。
原来此时扶桑国的天皇不过是个年方十四岁的少年,因年纪尚小,既不喜欢花天酒地,也不喜欢斗鸡走马,只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听人说故事。更因他手中权力大半为幕府大将军所把控,每日无所事事,便一天到晚的要人讲故事给他听。
不过两三年功夫,他已将扶桑国中的新旧故事都听得差不多,口胃越发的刁,时常那讲故事的人才说了个开头,就已经被他猜到了结尾。为了能听到些新鲜故事,这位天皇甚至张贴了皇榜,寻找天下最会说故事的人。
只要有人能说一个他从未听过,且让他迷醉不已的神奇故事,那么他就会答应那人的一个请求,满足他们的一个愿望。但若是他讲的故事是天皇听过的话,那么那个人会被处以割去双耳的惩罚。
半年前,当郑一虎将扶桑国中这桩奇事告诉给她和秦斐知道时,据说那位广明天皇已经割了几十个人的耳朵,却没有一个人能讲出天皇从没听过的新鲜故事。
当时秦斐还跟她开玩笑,说若是她给那天皇讲一个故事,绝对能让广明天皇不是割她的耳朵而是满足她的心愿。
采薇因为一向对倭人没什么好感,白了他一眼道:“你就舍得送我去给那倭人皇帝讲故事?”
秦斐赶紧把她一搂,一脸严肃道:“那怎么可能,回头咱们把那天皇抓来,让他给你说故事如何?”
当日的调笑言犹在耳,她人却已经站在扶桑天皇的御所之前,等待天皇的召见。
扶桑不过是一个小小岛国,其国之君主虽号称天皇,名头听起来够响亮,但所居之御所比起燕秦的紫禁皇城来,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可是当采薇行走其间时,却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这御所内的宫殿屋宇竟和她在古画上看到的西秦时的形制极为相像。
再细看御所内宫人的服饰装扮,及至进了内殿后殿内的器具陈设,无一不眼熟,全都让她想起西秦时的种种风貌来。
一阵衣裙悉索声响起,侧首一扇门开处,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妇人来,身穿一身桔色衣裳,面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让人瞧不出她的年纪。
这妇人向他们微一颔首,说了几句扶桑话,大意是说天皇陛下正在更衣,马上就会驾临,让他们不要害怕慌乱云云。
采薇看着她脸上那两团蛾翅眉,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这蛾翅眉原是西秦时最为流行的一种眉型,当时扶桑国因羡慕西秦的强大,曾数度遣使到长安各种求学。
不但将西秦的各种典章制度、文字典籍、医卜星相全都学了个遍,就连服饰妆容也全学了去,这蛾翅眉就是那时候传入扶桑的,如今大秦的女子们早已不做兴再画此种眉形,想不到扶桑国中的妇人却仍是做此打扮。
又是一阵悉索之声响起,采薇二人在那中年妇人的示意下,只得屈身俯首而拜,等她们再抬起头时,正对着她二人的白色纱帘后面,已端坐了一个身影。
一线沙哑的嗓音在帘后响起,采薇虽听不懂天皇说了什么,但他语气里的森冷之意已让她心底泛上一抹寒意来。
一个绿衣侍女捧出一个托盘放在她二人面前,猩红的绸子上放着的是一把雪亮的尖刀。
原来那天皇说的那句话是:“尔等异族之人,也是来为朕献上双耳的吗?”
☆、第254章
正如秦斐当年所预言的那样,当采薇讲完她的故事后,天皇就命人收起了那把雪亮的尖刀。当马莉的故事讲完后,天皇直接问她们两个有何心愿。
“想要赦免丰田家的那些逆臣吗?这可有点难办啊!这些事情一向都是大将军在料理,并不需要朕去费心的。”
这一次采薇没有再从天皇那沙哑的嗓音里听出冰冷来,却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
她想了想道:“天皇陛下,您才是扶桑国的君主,大将军虽然是您的外公,但也是您的臣子,天皇陛下的颜面才是这国中无比尊贵的。何况您口中那些逆臣已经在海上流浪了十余年,想必大将军在狠狠惩罚了他们之后也不介意赦免他们过去的罪责,以示自己的宽大为怀。”
“周君,你果然是个很会说话的人!朕会信守诺言,在朕实现了你们的心愿之前,还请两位暂住在这里,每日为朕讲些故事。”
眼见她们已在这御所里住了二十多天,天皇陛下仍是没有放她们离开的意思。每当她们问起来的时候,天皇总是沙哑着嗓子淡淡地道:“你们的要求朕还没有办到,还请两位稍安勿躁。不知今日,两位又会给朕带来什么别致的故事,真是让朕好奇不已呢?”
采薇还好,尚能沉得住气,马莉却有些慌了,“薇,这个天皇的能力真是太差劲了,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这么日也讲,夜也讲,一天七八个故事讲下来,我知道的故事都快给她讲完了!”
她还要抱怨,采薇忽然止住她,“嘘,有人来了!”
和式的屋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绿衣的侍女低头走了进来。
马莉见她刚一进来就关上了门,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然而更让她奇怪的是采薇的举动。
这位女扮男装的王妃趁那绿衣侍女背过身去关门的时候,直接快步冲过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五、六寸长,窄极细极,形如一枚长针般的利刃来,抵在她腰上。
“你是谁?为何扮成侍女的模样进到我们屋里,有何图谋?若是不老实交待的话,我们这就大喊救命,让侍卫来抓你?”
采薇已和扶桑人打了一个多月的交道,她本就天性聪颖,学什么都极快,何况这扶桑国不仅文字是照搬华夏,就连语音也参照的极多。是以,她学起扶桑话来比起学西兰文不知快了多少倍,就这几十天的功夫,已会说不少的扶桑语了。
她一串扶桑语说完,过了好半天,才听一个男子声音弱弱地道:“王妃,属下不是扶桑人,属下是仇五啊!”
“啊!”
“啊!”
采薇和马莉先后发出一声惊呼。
采薇先前听这侍女走路的声音不大对,并不像这御所内侍女素日走路的足音,再看她进来时头低的都快到脖子下面去了,手脚都很有些不自在,并不懂这御所内的礼仪规矩。最关键是他这身高,扶桑国的男人都少有,别说女人了。
所以采薇便断定此人应是宫外之人,多半还是个男子,她本以为是丰田家派来的忍者,因为等了太久还没得到赦免他们家族的消息,这才派人来京都打探,却万想不到这可疑之人竟会是仇五!
虽然声音听起来绝没错,但采薇还是道:“转过来,让我看看!”
等仇五转过身来,采薇和马莉盯着他那张画着蛾眉,涂满□□的脸看了半天才认出他来。采薇倒还好,只是莞尔一笑,马莉却是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想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无奈之下穿上一身女装已经够郁闷的了,还要扮成一个倭国女子,穿着这么一身绿色的衣裳,把脸涂得跟个鬼画符似的,仇五真是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洞好把自己给埋起来。
采薇一笑过后,心中立时涌上无数疑问,“仇五,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丰田家已经被赦免了?”
仇五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心道:“还是王妃体恤属下,到底是个干大事的,不像那个番邦女子就知道在那看笑话!”
“回禀王妃,早在十几天前那丰田家的人就已得到了幕府将军的赦免,这倭人倒也还算守信,一免了罪,就把我们放了,丢给我们一条小船,让我们自行划回大秦。可是没见到王妃,我们是死也不会离开扶桑的。”
“我们正商量着要怎生去京都找王妃,哪知那些狗娘养的倭贼,竟然又驾船冲了过来,对着我们一通乱射,我们质问他们,才知道原来竟是天皇给他们下了一道密令,命他们要将我们这些人全都杀掉,所以他们才先放人再杀人。”
“那后来呢?”采薇急道。
“想是连老天都看不过这伙臭倭贼的背信弃义之举,海上忽然起了一阵风暴,大雾弥漫,我们虽死伤了数名兄弟,但好歹还是逃了几个人出来,借着大雾,又游回了扶桑。”
采薇就知道那幕府将军定会准了天皇之请,毕竟总不能老让这位天皇陛下没事就割人耳朵玩吧?据说这大半年又有二十几个人被天皇割了耳朵,这世上从不缺想撞大运的人,便是失败了,横竖也只是少一对耳朵,又不会变成聋子。可若再这样每年几十只耳朵的割下去,对天皇的声誉总是不好。
可是她虽猜准了幕府会下赦免令,也隐约担心天皇会不放她们走,却没想到天皇竟然连仇五他们也要杀,这是想将她和马莉永远留在扶桑给他讲一辈子故事吗?
马莉忧心忡忡地道:“薇,扶桑的天皇该不会想让我们一直留在这里给她讲故事吧?我的故事已经快讲完了,等我讲不出来的时候,他会不会就要割掉我的耳朵?”
这个,采薇还真不好回答她,因为这位天皇实在是太神秘莫测,还有些喜怒无常,完全不能以常理去猜度。
仇五深知时间紧迫,他好容易才乔装打扮混进来一回,除了找到王妃,更是有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要告诉给她知道。急忙道:“王妃,您先别管这个了,属下半个月前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殿下他守住泉州了!不但守住了,还把鞑子给打退了!”
“你说什么?”一听到秦斐的消息,采薇立刻情难自已,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泉州城也还在!
“详细的情形,属下也不清楚,只是听到扶桑人说殿下得了郑一虎将军相助,在泉州那一仗打赢了鞑子,瀛州岛也还在咱们手里。”
这简直是这些天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至于详细情形如何,只有等她回到泉州才能知晓,可问题是,现在已成为天皇御用说书人的她要怎样才能重返故国,回到泉州,回到秦斐的身边。
仇五在一边出主意道:“王妃,属下这就带你离开,咱们的人正在海边等着,我命他们备好船,等您一到,咱们就起航回……。”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已响起一阵吵闹声,有人大声嚷嚷着:“有刺客,保护天皇!”
“看来你已经被扶桑人发现了,赶紧去洗把脸,找个扶桑武士打晕了,换上他的衣裳跑路,别再扮什么侍女了,倭人生的这般矮小,你只要一忘了蜷腿缩着身子,任谁都能看出来你的不对劲。”
仇五急道:“可是我走了,王妃怎么办?”
采薇反问:“难道你现在就能带我走不成?就算这扶桑的御所比不上大秦皇宫的守卫森严,可那一堆扶桑武士和忍者也都不是吃素的,你今日绝不可能凭一人之力带走我们两个人。”
“你先出去,有你在外面接应,我才好想办法出去。”采薇说完,趁他洗脸的功夫,凝神想了想,最后又叮嘱了他一句,便将他从侧门赶了出去。
她刚将侧门合上,广明天皇身边最为亲近的那名中年妇人——紫姬夫人,已领着一队扶桑武士走了进来,说是御所内进了刺客,为了两位贵客的安全要细细搜查一番。
反正刺客早已经跑离了她们这处屋子,采薇坦然自若地任他们搜。见那些武士细致无比地搜了半天,一无所获,她正要抬手送客,不想紫姬夫人忽然道:“天皇陛下有令,今晚只请周君一人前往伴驾,为陛下讲文。”
采薇心中微惊,这二十多天一向是她和马莉一起去给这位天皇讲故事的,怎么今晚独独只点了她一个人去呢?
更让她吃惊的是,还没到晚上,紫姬夫人已请她前去伴驾了,只是走着走着,没往天皇所居——也是她们往常给天皇说书的所在——常御殿走,而是引着她朝花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