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到了之后霍骏给韩思莱发消息,他几乎没怎么等,人群中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霍骏远远一看韩思莱拎着一个包,外套拉链拉得严严实实的,旁边还跟着小黑孩罗序,他敏锐地分析出罗序跟来是准备拿了本子继续回去写作业,而韩思莱应该是已经准备回他自己家,所以俩人才一同下楼来的。这表明他还有一个可趁之机。
  罗序经过这短暂的相处已经对给他撑腰的霍骏颇有好感,跑过来,见到亲人似的跟他打了招呼。韩思莱反而落到他后面去,也快走了两步,跟霍骏打招呼的时候还是有些腼腆,大概心里觉得确实添了麻烦。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显得尤其地亮,照得韩思莱白得像是会发光。霍骏再看看黑得像个影卫的罗序,脸上笑意几乎压不住。罗序开口讲自己实在是太粗心,还麻烦霍大哥晚上跑一趟,他话没说完被霍骏一把按住他脑袋叫停了,在他那头毛上揉了揉:“行了行了,都叫我哥了还客气什么。”韩思莱大概也听出这话是说给他的,在一边和气地笑了笑,不再坚持跟霍骏道谢。
  罗序拿了本子要赶紧回去写作业,就剩下了韩思莱和霍骏两人。
  霍骏收敛了跟小孩打闹时的神色,好整以暇看向韩思莱,用再自然不过的语调说:“要回去吗?我捎你一段。”说这话的时候,霍骏的魅力简直释放得无懈可击。只有方向盘知道霍骏刚刚因为紧张捏它捏得有多用力。
  韩思莱知道再客气是会惹恼霍骏的,他眨眨眼睛,有些调皮:“顺路吗?”
  霍骏笑得很潇洒:“送你回去么,不顺路也顺路的。”
  韩思莱闻弦歌知雅意,他不再纠结,笑眯眯坐到了霍骏身边的副驾位置:“我欠霍先生好大一个人情。”霍骏眼睛看着前方给车调头,假装不经意地讲:“我不觉得你欠我,但倒是很乐意你还我。”
  韩思莱闻言卡壳了。
  年轻的坏处就在这里,对付流氓的经验还不够充足。霍骏暗笑,他调转了车头,这时再看一眼韩思莱——车里没有开灯,幽暗环境里他的眼神像一只等待别人诱拐的幼兽。霍骏不敢再看,他心头大震,自嘲地想,老霍啊老霍,你也只敢占占口头便宜,其实早就输得裤子都没得穿了。
  小时候喜欢一个人,有很多时间供你去印证自己的心,去慢慢加深对他的了解,再把酸甜情愫杂糅到相伴的时光里面。那时候大家坐在同一条时光的轨迹上,纵使时间走得飞快,可你和喜欢的人在同一趟列车上,一切都好像来得及。
  而成年人的世界是无数的擦肩而过,等不及时光来告诉你这情愫是真是假,你得利落地决定要不要抓住让你这一秒心跳乱节奏的人。
  霍骏深谙这个道理。
  他的工作就是去洞察各种各样的人心。霍骏自己做过的情感相关的广告也不在少数,他必须学会敏锐地体察个体情绪的由来。虽然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的体悟稍稍迟钝了一点,但到底是很及时的。
  霍骏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韩思莱,忽而笑了出来,那是一种结束了自我斗争之后的释然。霍骏告诉自己得服气,因为在他人生中无数的擦肩而过里面,他找到了想要抓住的这一个。
  第17章
  霍骏感冒好齐备后去了公司一趟,方行要他过来一起给公司几个管理层定一下年终奖。今年他们做了几个大案子,收获不错,方行笑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是打算成家还是想把事业继续做大。霍骏把烟灰抖落,悠远的目光越过高层的玻璃窗,他说:“我啊,只想自己活够了再说,对于结婚生子好像没有什么使命感。赚钱么,大概够用也就好了吧。”
  方行便笑,说霍骏应该给自己多买点保险养老。他跟霍骏说自己打算去做些别的投资,投一些更赚钱的行业。跟霍骏合伙的这个公司只是方行资产的一部分,它的优势在于提供了稳定的现金流,但这块业务其实逐渐地性价比没有那么高了。“都说广告没落了,现在到处都讲流量为王,做创意的其实比不过做平台的。”方行说。
  霍骏知道他说的有理,你内容做得再扎实,没有人看也是白搭。有一些霍骏觉得不能称之为广告的广告,只要品牌商肯花钱灌流量,找几个百万粉的大号一推,只看数据也未必就差。他们兢兢业业服侍品牌商,折腾着自己把创意改了又改,图的又是什么呢?如果从生意人的角度来讲,霍骏自己也觉得大部分品牌商给的生意都没什么好做的。
  做案子本身花费的精力且不说,如果不巧遇上了贪心不足的对接人,回扣没有让对方吃满足的话做事都未必痛快。霍骏一贯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以前给别人做事的时候也恃才傲物得很,现在当了老板反而要谨小慎微,不敢直接去得罪金主了。有时候他也烦做事窝囊,全不如当个光杆小白领的时候痛快,可真要遇上了好案子和好创意,他又高兴得什么都忘了,觉得终究是这一行做起来带劲。
  方行知道他专业就是广告,是真喜欢这行才去做的,当年入行也吃了不少苦头,叫他放是铁定是放不开。便建议霍骏拿钱去做点别的投资,目前他们的公司虽然业务稳定收益也不错,但横向比一下其他风口上的行业就相形见绌了。
  霍骏分得清好赖,知道方行是为他好。如今被新媒体一冲击,经常是广告做得好,不如别人多掌握几个大v好。这个行业新的增长点在哪里,霍骏也很疑惑。他能看得明白这些事,却并不能看得开。霍骏即使知道除了广告也有其他赚钱的门路,但到底意难平。
  刚好广东那边有个公司的市场负责人过来出差,说他在上海耽留几天,明儿下午有空,跟霍骏打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霍骏收到这消息轻轻一哂,继而很自然地回复他:“来了?下午我开车来带金老板吃,咱们一直隔着网线沟通,这次可要好好聚聚。”对方象征性推拒了一下,然后跟霍骏敲定了来接他吃饭的时间地点,霍骏心里直摇头。他已经快忘记自己为什么做广告了。
  次日下午吃过了饭,把人送走,霍骏这才露出倦怠的神色来,开车回去的路上也是漫不经心的。
  等红灯的时候一看路标,哦豁,这正是韩思莱他妈住院的地方附近,霍骏心说这可不是巧了么。自己在心里找借口还没找到,借口自己送到了他眼前。霍骏在周边买了点食物带上,就这么没皮没脸地冲着韩思莱一家去了。
  韩思莱母亲对霍骏印象不坏,打招呼的时候也很亲切。霍骏想大概对韩思莱的朋友她都是这样客气,唯恐招呼不周。今天她看起来精神不错,没有挂水,拿了一卷毛线在织,霍骏问她在织什么,她说天气冷了,准备给韩思莱的保温杯织一个杯套,不然韩思莱出外景的时候想喝热水又会冻着手。霍骏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可爱,问她怎么不织一件衣服或者围巾之类的,韩母腼腆地笑起来,有些羞愧:“我,我手笨,织出来……他,他穿不出去的。”霍骏心中一涩,却是爽朗地对她一笑,直夸那毛线的杯套:“这个真好看,外面都没有卖这么好看的。”
  过会儿韩思莱从医生那里回来,见到霍骏有些诧异。霍骏刚刚跟那烦人的金老板打了许久太极,身心都累,此刻见到韩思莱像久旱的人见到下了一场救命的雨,只觉得他一出现连空气都变成了富氧的,于是快走两步站到他身边,眼里满满的都是欲说还休的小心思。韩思莱与他对望半晌,眼中微露惊骇之意。
  韩思莱其实再清楚不过,他年纪还小,为人处世都是边学边揣摩来的,再怎么周到都很难不露痕迹。但霍骏不一样,他已经职场里滚过好几圈,在他的位置上,就是块石头也早就磨圆了。所以只要霍骏想,他就可以是不露痕迹的。叫人猜不出真心的才是霍先生。眼前这个分明把情意都写在眼睛里的人……韩思莱几乎不敢认。
  霍骏瞧着他走进来,也不知道他是读懂了还是没有读懂。韩母看了他二人片刻,低下头继续安静织她的杯套,她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在冬天之前,赶在她还能动的时候……
  还是罗序打破了越发怪异的气氛,他心里早已把霍骏当了大哥,见到他分外热络,还把自己拿了满分的作业抽出来给霍骏看。霍骏只接了个话头,罗序就叨叨咕咕恨不能跟他把学校里的琐碎事情都讲一遍,惹得霍骏这老东西完全无暇接近韩思莱。霍骏心说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起初以为罗序是个沉默固执的小男孩,怪叫人心疼的,哪想到熟了之后话痨如此。霍骏此刻十分希望他能对得起自己的肤色,乖巧一点当个影卫。
  倒是韩母先抬头,静静看了霍骏片刻,过一会儿慢悠悠地开口,话是朝韩思莱说的:“莱莱,我想吃橘子,你跟霍先生出去买好不好?”
  韩思莱微微一愣,望向霍骏有些不好意思,霍骏却是先一步答应了,韩思莱也只好乖巧跟上。罗序也自告奋勇想跟去,被他妈眼疾手快扯住了衣服的后领。
  第18章
  眼下季节正是橘子上市的时候,医院楼下的小街道上就有直接开货车拖橘子来卖的商贩。买的人也多,看那热闹程度估计要排好一会儿。韩思莱局促不已,大概已经忘了今天本来就是霍骏自己送上门来,怕耽误时间的话他就不会跑这一趟了。韩思莱不安地左看右看,最后还真是他眼尖,发现了不远的路口坐着个老太太,也是卖橘子的。
  橘子新鲜圆润,装橘子的筐筐和卖橘子的人却都沧桑得很。韩思莱一问,发现她卖得比那开车的商贩还要便宜,韩思莱小声念叨:“那怎么没人来呢?”
  老太太闻言很好脾气地笑,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讲:“也没人问我。”她说完垂下眼去,韩思莱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冻得开裂的双手。老太太穿得也单薄,坐在一个看上去岌岌可危的小马扎上,守着自己的两筐橘子。
  韩思莱的表情忽而就有些不忍。
  霍骏没听到他再出声,于是侧了侧脑袋来看他,韩思莱下意识有些想躲,他不愿被霍骏看到他这样子,总觉得局促。霍骏几次三番过来,大概早就知道了他家里状况,即使韩思莱赚得多些,也架不住他母亲大病的消耗。讲到底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呢,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出来卖脸讨生活的。
  同情有时候是居高临下的,韩思莱知道自己不够这个“高”,所以悲悯都要表现得克制一点,不然怕被别人笑话。
  “唔,称十斤吧。”韩思莱想了想,对那老太太这样说。在霍骏开口之前他先解释,说可以给认识的医生护士送去一点,能吃完的。霍骏看着他纠结的小模样心里滋味儿颇为复杂,小东西太敏感也不好,霍骏瞧着都觉得他活得太累。大大方方说一句觉得老人可怜想多买点又有什么呢,韩思莱还是太拿他当外人了。
  但霍骏也明白韩思莱在纠结什么,他知道此刻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什么也不说。韩思莱自己先付了橘子钱,霍骏要去帮他提橘子,韩思莱却先一步朝那老太太伸出了手。老太太微微起身递袋子过来,也就是这时候两人才发现她的一条腿是假肢。
  韩思莱顿住不走了,问老太太她这剩下的橘子大概多少斤,老太太问他怎么了,韩思莱声如蚊讷,说他愿意都买。或许是刚刚阳光太强,老太太的眼睛总像没睁开,现在才正儿八经撑开了老皱的眼皮来看他,半晌之后对韩思莱笑了起来,她摆摆手:“不卖给你,都买了你吃不掉的。这些都是鲜货,容易坏,放不了几天。”
  不止韩思莱,霍骏瞧她的目光都有些诧异了。韩思莱明摆着想给她一个大便宜,这老太太却不要。她在筐子里又找了一会儿,挑出一捧品相格外好看的橘子来,直往韩思莱的手心里塞,像长辈给家里的小孩子塞零食:“送给你吃,长这样的甜。”
  韩思莱被塞了一手橘子,站在老太太摊子边上,因为无措看起来傻得可爱。
  霍骏知道这小东西内心大概在风起云涌,好心地把那十斤死沉的橘子抢了过来拎,之后就静静地看着他。韩思莱纠结了一会儿,跟他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小声说:“霍先生,她不肯让我包圆了。你说……我去找她拍两张照片发到微博上告诉大家来买,这样会好吗?”
  霍骏像在看一只小心翼翼爬到他腿上要食的奶猫,一会儿心疼得厉害,一会儿又只想狠狠揉搓。霍骏难得决定用鼓励和赞许的目光看人,他怕自己的善意传达得不够到位,还很俏皮地说了一句:“这位阿婆太有面子了,买得起我们莱莱的一条微博。”
  韩思莱扯了扯嘴角,面上愁云也渐渐淡去:“霍先生这是取笑我呢。”霍骏看他笑了,也就放心不少。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那老太太,她摊位前又没有人了,这样也好,阳光没有阻挡地照在她身上,她慢慢眯起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可能生活真的是一种漫长的消磨,但也总留了一丝余地在麻木和习惯之间,叫不肯沉沦的人慢慢能摸索出一条生路来。
  韩思莱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朝她走过去,霍骏沉思片刻,攥住了韩思莱的手腕:“等等。”
  韩思莱不明所以,一双干净的眼睛里清楚倒映出霍骏的样子。霍骏本想解释,但是他张口发现喉咙有点干涩,只能感受到握住的这只手腕格外细腻滑嫩,这个时间点上还有空产生这样的感悟让霍骏发觉自己格外不是个东西。他还想再走神一会儿,韩思莱已经开口问:“怎么啦?”
  心上人的目光胜过世间的一切注视,霍骏松开手,慢慢找回平时的理智和笃定给自己装备上:“虽然关注你的人不少,但同在这个城市,还能过来一趟的人太少了。”
  韩思莱知道他说得对,他之前甚至担心在霍骏面前表达同情会遭来嘲笑,更不要讲发到微博上去,他几乎能预料得到评论里可能出现的不和谐声音是什么样子的。世人皆苦,诉苦就成了矫情的事,把同情演绎太过,也不免看起来像作秀。可是……可是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去做吗?
  霍骏用安抚的眼神望着他:“别着急,不一定非要发微博,再说了,你这微博带上地标,以后万一被有心人蹲点了怎么办?”韩思莱皱眉,他显然是没考虑到这层的。霍骏看他犯难,神秘一笑,老东西勾起一边嘴角的时候确实好看,有种流氓专属的魅力。也许是霍骏的自信令人信服,韩思莱变得乖顺,此刻看向他的眼里是无保留的信任。
  霍骏拉着他过了马路,旁边有家小吃店正在装修,地上乱七八糟散落了一地物料。霍骏蹲下去就找了个店主不要的木牌子,跟旁边刷门的人借了点油漆,龙飞凤舞写上几个显眼大字——“比恋爱更甜”,并用稍小一号的字注解“单身人士九折”。
  韩思莱一开始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瞧着瞧着,他眼里就慢慢亮起来,蹲到霍骏身边,乖巧地建议:“写上价格?”
  霍骏夸他:“嗯,噱头和利益点都有了,聪明。”噱头是吸引顾客来,相当于叫卖一声,哎,来买!利益点是实打实的刺激顾客消费,告诉顾客买我的有什么好处。
  霍骏初入行的时候写了两个月九块九包邮的文案,同一个意思,要翻来覆去写出花样。他写完对着那块破烂牌子出神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的,这个不可能请得起霍骏做推广的老太太,这个无利可图的小案子,叫霍骏燃起了最初对广告的热情。
  广告牌做好,霍骏嘱咐老太太,可以把价格提上去一点,九折之后跟原来的价格一样就行。老太太笑呵呵,说要是买的多九折她也愿意。霍骏拉着韩思莱的小手走到一边观察效果。韩思莱完全被好奇心占据,并未注意到有什么异常。霍骏握着这温软小手心猿意马,脑内几乎刹不住车。
  但凡路过的看到这老太太跟前的字牌,都要会心一笑,大约是这年迈老人和这新鲜思路反差萌太大,不少年轻人还掏出手机来拍照发微博,发朋友圈,然后顺便买上一两斤橘子。韩思莱高兴,白玉似的脸上也染了一丝绯红,他想分享这种喜悦,转头看向霍骏,喜滋滋地讲:“卖出去好多,大家都在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写着不加掩饰的崇拜和欣赏。
  霍骏找到了一点从前刚入行的喜悦,先前和方行一起讨论和纠结的问题荡然无存。诚然行业在发展的过程中总是有很多问题,不仅是做事本身,还有跟人之间的博弈。心累总是会有的,可做出一个漂亮的案子又是这样让人高兴。也许有人觉得他们是资本的走狗,只要给钱,没有他们吹不出来的东西,但霍骏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商品社会的浪漫主义者,在物和人之间搭起桥梁,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老太太很快卖完了几乎一整筐,她朝这边看过来,愉快地向两人眨眨眼。正在买橘子的顾客看到,也朝这个方向转头。这两人都不愿被看到,不约而同拔腿就跑。霍骏拉着韩思莱躲到了一边的小巷子里,他一低头正看到韩思莱微微张着小嘴儿喘气,水色的嘴唇,天真无辜的,诱惑而不自知的,等待着被别人诱惑的,嘴唇……
  第19章
  霍骏把给车企的案子做了个初稿,给徐英发消息,说他这边已经做好,希望约一下年前去提案的时间。徐英跟他说不如先出来他们单独聊一聊,喝点东西。
  霍骏知道这是该去的,方案先给徐英过一遍,这就相当于考官之一先给他检查试卷了。但霍骏不久前才用公司名义的回礼婉拒了人家,总是尴尬难免。好在徐英年纪不算小,轻重分得清楚,与他见面倒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认认真真把霍骏的方案听完了,对他的想法表示了激赏。
  霍骏问还有什么建议,徐英微微往椅背上靠了靠,打量了霍骏一遍,开口很坦诚:“你做方案我当然是放心的,约你出来,是我还想争取一次。”霍骏心中诧异,但对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来,这确实有点伤脑筋,可他相信徐英这样聪明,不会做把两人关系彻底弄僵的事。徐英说:“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会很合适。再不济当个临时的能带回家的对象也好。霍骏你肯定也有同样的烦恼,不如今年就带我回去?”
  话里是以退为进的意思,徐英说得却俏皮,也给两人留了余地,霍骏一半玩笑一半严肃地讲:“这真是承蒙徐老板错爱。虽然我对这个主意很心动,但带徐老板回家是不行的,这等于给我爸妈树立了一个高标准,只怕将来不管带谁回去他们都觉得没有你好,那我可就坑自己了。再说这老人年纪大了,白给他们希望不好,不忍心骗。”
  他已经把话说圆满,徐英微露憾色,她点了一根烟来,忽然一笑,打量霍骏的目光也意味深长起来:“我猜,霍总不是怕欺骗父母,是已经骗不了自己吧。霍先生……心里有人了。”
  徐英这句十分笃定,不是问话。
  霍骏心中猛的一跳,关于韩思莱的事情,原本是他心底一桩隐秘的情思,如今被徐英点破,霍骏有些骇然地想,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虽然对韩思莱着迷,但对他这样年纪的一个男人来说,着迷的可能性是很多的,也许是对一个新鲜小玩意儿的好奇,也许是本性里对美色的迷恋,他十分理解自己对于韩思莱的追逐之心,也放任自己这样去做,但今天徐英提起来才他惊觉,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都藏不住了。
  霍骏很快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坦诚自己已有目标,徐英笑说:“这太遗憾了,像你这样还不是gay的男人太少,看来我没这个福气。”霍骏也笑,大方地问她还要不要再吃点什么,今天他买单。徐英夹着烟卷在手指间转动,轻飘飘地讲:“吃的就先不用了,但今年要多加两个点。”
  霍骏心领神会。他脑中飞快盘算,如果这个案子能拿下来的话,多给徐英两个点回扣也不亏。能喂饱中间人,之后的项目做起来也会顺手很多。但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缓了一缓,等徐英侧着头来瞧他的时候,霍骏才幽幽地说:“那可要保过啊。”徐英说那是自然,两人达成了愉快的一致。
  徐英这才让霍骏把方案文档重新打开,提醒他说拍板的那位有些小癖好,建议他们拍广告片的时候,把对白改成方言,这样更容易过。霍骏对此持保留意见,徐英无所谓地笑笑,“霍总,这不是我给你提的硬性需求,是你找我要的答案大纲啊。”霍骏无奈摇头,但全盘接受了意见。
  依照霍骏的狗脾气,自己的创意被加了这么个糟心的梗,回去铁定要气不顺好长一段时间。但眼下对他来说这事显然已经不是主要矛盾了,霍骏想着徐英讲的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在这段还没有萌芽的感情里面他已经all in,但韩思莱那边全然不知意向如何。
  霍骏不免忐忑,可他也知道此刻抽身是来不及的,就像火点燃了之后只能继续燃烧下去或者彻底熄灭,寻常人是不要想能控制燃烧的速度。这实在不像一段成年人之间的恋爱,没有开诚布公地把各自的条件、状态、恋爱意愿交流充分,他就这么冒冒失失一脚踏了进去。霍骏心说他这次真是孟浪了,而后悔已然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那小东西不要让他心碎得太彻底。
  到了傍晚时候他接到韩思莱的电话:“霍先生,年前还约得上吗?”
  霍骏说必须约得上,韩思莱说想感谢他最近的帮助,请他今晚来家里吃一顿饭。霍骏激动不已,心跳之快让他想去查一下自己的医保余额。他觉得这个邀约十分不寻常,原因有二,一来他关注了韩思莱的动态,今天一下午都在外面拍照,刚回上海不久,根本没有准备食材的时间,这种情况下约他过来吃饭,嗯哼,可疑可疑;其二么,上次过去喝粥是情急之下韩思莱没有办法,这次既然提前约他,找到一家合适的饭店也不难吧?还要约在家里……霍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大尾巴狼的笑容。
  他去买了一身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浑身上下透着招蜂引蝶的气质,还给韩思莱挑了一副价值不菲的耳机作礼物。握着方向盘往韩思莱家里开的时候,霍骏心里滚烫,之前还害怕韩思莱会叫他心碎,现在倒是无所畏惧了,心想破碎就破碎吧。
  霍骏内心的浪漫主义和他的狗脾气一样热烈,他甚至在想他到了这个年纪,辛辛苦苦攒下的财富和名气,如果能在一个心爱的小东西身上败得干干净净,这简直他妈的浪漫透了。霍骏怀揣着被骗财骗色都行的心情,一路开车狂奔。他在那引颈就戮一样坦诚的喜欢里面想开了,他不怕破碎,只怕找不到愿意为之一碎的人。
  敲门,门开。
  屋里气氛暖融融的,罗序和韩母都在,罗序脆生地叫了他一声霍大哥,韩母对他温柔地笑了笑。穿得花枝招展的霍骏此刻像是走错门的派对小开,难得地不知所措了……老男人脑中黄色废料多,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著名段子,心想还好自己不是光着进来的。
  第20章
  霍骏那一身隆重至极,让韩思莱眼里有点憋着的笑意。霍骏原本还觉得尴尬,看到韩思莱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心说古有彩衣娱亲,今天他穿成这样叫小东西高兴高兴又怎么了。韩思莱很快收敛了神色,他怕霍骏窘迫,走过去帮霍骏脱下外套挂起来,说可别弄皱了。霍骏品出他是有意给自己解围呢,免得自己一直穿着那演出服似的外套,其实他早就不尴尬了,现在心里剩的都是嘚瑟。
  韩思莱说先前没来得及告诉他,韩母身体稍有好转,这才短期出院回来过年。她的病不是能着急的事情,过完年还要去继续接受治疗,但能短暂出来总是好的,不然在医院过年也太惨淡。霍骏听他这么一说,明白了为什么韩思莱的屋子感觉上比上次拥挤了很多,因为韩母和罗序的东西都放了一部分在这里。霍骏问他们何时回老家,倒是韩母先开口,说自己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的颠簸,也怕病情随时有反复,所以今年三人只能在这出租屋过了。言语间还是能听出来她在为自己的病自责。韩思莱低头摸了摸罗序的脑袋,对她温温柔柔地讲:“在哪里过年不是一样的嘛,都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霍骏赶着捧场:“是这样的,现在很多人家过年反而不愿在家了,走亲戚什么的麻烦得很,有些更愿意出个国旅游过年呢。”罗序十分崇拜他霍大哥,睁大了眼睛讲:“还有这样的,那国外给放鞭炮吗?”霍骏也伸手去揉他的头,笑说:“你个小孩子最该关心的不是压岁钱吗?怎么只想着到处放炮仗呢?”这一揉不要紧,罗序的脑袋皮实,再加几个人一起揉都没问题,只是面积不够广阔,免不了霍骏的手就跟韩思莱的碰到一起。韩思莱跟触电似的一颤,接着默默把手收了回去,霍骏也只当没看见,他想诱捕的这只小动物太敏感了,好在他有很多的耐心。
  下厨是韩母亲自来,罗序帮她打下手,这是他在家里就帮妈妈做惯的。韩思莱也就不去添乱,把厨房交给了他们母子,招呼霍骏先去沙发坐下。罗序还很懂事地给他俩端了茶水过来,霍骏两只手伸出来接了杯子,对他说谢谢。能叫霍老板双手接杯子的人少之又少,罗序并不知道自己面子有多大,他只是下意识去看韩思莱,非常婉约地表达了一下邀宠的意思,韩思莱说:“霍先生都说谢谢你了,小序比我想得还周到。”罗序一阵风似的又跑进厨房帮忙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霍骏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客厅里折叠了一个沙发床,这是之前没有的。韩思莱顺着他的目光,轻声解释:“我晚上和小序睡这里,妈妈刚出院,要休息好。”韩思莱这是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他妈,晚上就跟小黑孩一起在客厅里睡临时的床。霍骏正是不知道该怎么疼他的时候,听到这茬,老东西心里酸溜溜的,但他也知道时机不对,他手伸太长的话反而怕韩思莱戒备,于是什么都没表露,神色再正常不过地就事论事:“老年人是要睡舒服一点,这么安排也对,就是地方还是小了点。”
  韩思莱有些诧异,但霍骏没有表现出夸张的同情显然令他更愿意沟通一些,于是道:“嗯,年后应该要换一个大点的租……我准备想办法把小序接到这里来读书,妈妈后面可能要长期在这里治病,家里没有人照顾他了。”韩思莱说完就看着他,霍骏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点征询意见的意思。他不免好笑,想来韩思莱还是年纪太小,就算自己能做得好,也总忍不住想去跟更成熟的人确认。他从前看起来滴水不漏,说不准心里都是在打鼓,这也是两人渐渐熟悉起来,霍骏才发现了他事事周到背后的小心虚。
  韩思莱表露出的信任对这老东西来说比蜜还甜,他立马狗腿地接话:“这样也好,不然其实你们都在两头牵挂对方,住一起就没有这个担心了。这里教学质量也好,对小序会有好处的。”
  韩思莱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霍骏觉得他们这样坐一起讨论家人的事情实在很好,有种老夫老妻的错觉。他很热心地讲:“如果小序选学校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这小子挺对我胃口的。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前面听着还像人话,后面那没头没脑的一句又让韩思莱不知所措了,只知道道过谢就低头喝茶。
  厨房里传来了炒菜的香味,霍骏看着耳朵根开始发红的韩思莱,好心地决定先饶过他,这是一场持久战,霍骏告诉自己不能求一时的痛快。他往厨房那边走去,远远就发出赞美的声音:“好香,阿姨手艺真好。”韩母听了高兴,给他先拿了一个碗盛了两块肉来尝尝,霍骏大赞味美,韩母也高兴,说这可是没放味精的,霍骏大口吃肉,给足了韩母面子。韩思莱也过来,靠在旁边的小冰箱上看他们互动,故意说道:“妈妈偏心了,以前试菜可是我的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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