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不得不说,作为大晋第一世家,越家的底蕴永远都在刷新着人们的认识。京郊的庄子对于权贵们来说多如牛毛,但能有这般面积、这般距相国寺极近的地理位置的还是少之又少,而奚玉棠在入驻别院的第一天,便被越家的财大气粗亮瞎了狗眼——
  这里居然有一间几乎全由暖玉铺地的房间!
  从入冬后,她身体不断受伤开始,沈七的脾气就不太好,尤其是在上次她拒绝了沈七用离火草入药以及废除武功的提议后,他们享誉天下的沈大夫便有些固执脾气,这次来京郊别院,在得知这件暖玉房后,几乎是强势地、不容任何人反驳地将奚玉棠安置在了其中。
  ……哪怕它多年来只住进过越家少主一个人。
  千年天然暖玉床,对人身体极好,不仅可以驱寒化病,还可助人百毒不侵,普通人躺了延年益寿,习武之人躺则对武功修习有益无害,可以说是天下极品的玩意,最是适合奚玉棠这种身有重伤还兼有寒毒之人。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造就这一间屋子一张床,恐怕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沈七都会要将其搬回雪山!
  可这样一张床,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在了越家别院……且无人看守,就和别院里所有其他房间一个待遇,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一般。这种不仅仅是财大气粗就能办到的事,对越家来说,仿佛已习以为常。
  这就是绵延千年的大世家底蕴了。
  奚玉棠羡慕得眼都红了。
  若是放在平时,她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住进这样的屋子,毕竟真正说来,在她、越清风、奚玉岚三个人里,越少主才是那个真真正正久病沉疴,随时可能病得要死的那个人,而这间暖玉房自然也是越家为他置下的,据说小时候,越清风没少在这里养着。
  但此时不同以往,她寒毒发作在即,又兼之重伤和武功尽失,为了不使沈七的脸色更难看,只好厚着脸皮,顶着越家别院所有跌破眼镜的仆人的目光,住了进去。
  ……好在越清风并无反对。
  确切的说,越少主几乎是想都没想地便主动安排她住在了这里。
  斯年和秋远显然也早就想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他们也喜欢奚小教主,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这间暖玉房,只是没想到的是,玄天教这帮穷逼,在看到暖玉房时,居然各个眼暴精光,恨不得一寸寸将其敲下来运走……
  那眼神,如同饿极的狼看到兔子一般,熟悉的很——上次他们见到这目光,还是在去江南时,玄天之人盯着自家主子那张谢彦之的琴时……
  ……奚玉棠倒也不觉得丢脸。毕竟千年暖玉难见,将千年暖玉当地板砖铺的更少见,眼皮子浅的人第一次见到都会这样,别说韶光、司离他们了,就是她自己第一次踏进这里时,也忍不住暗叹越家壕之程度。
  好在他们也只是想想,并没有真正下手去搬。
  第一日到达别院,一群人安顿好后便各自歇下,奚玉棠被沈七盯着喝完了药,又和他聊了半天后,默默躺在暖玉床上,感受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洋洋暖意,不知不觉一身疲惫洗尽,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谁知睡到半夜,身边突然多出一人,她如今虽功力尽失,但警觉性还有,几乎是第一时间便醒了过来,一把扼住了人手腕,双眼猛地睁开,一丝杀意尽显。
  ……半夜爬床被抓包的越某人一脸无辜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窗外雨声潇潇,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半晌都没人开口。
  “咳咳咳……棠棠。”最终还是越少主首先顶不住对方那看贼般的目光,呐呐地开了口。
  奚玉棠默默盯着他,等他一个解释。
  “……我冷。”越少主委屈地撇嘴。
  冷个屁!冷你不会自己加火盆子?冷你不会烧地龙?堂堂越家少主在自家别院冷得睡不着,还有理了?!
  奚玉棠气得冷笑。
  “滚。”她沉声道。
  这是自她离开广明院那日以来,开口对越清风说的第一句话。
  “不。”越清风已经摸透了这个人的脾气,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越是对她凶,她自己越凶,反而越是好好跟她说话,她越是招架不住,“我真的冷。”
  说完,还咳了好几声。
  奚玉棠被他这幅无耻模样惊得目瞪口呆,想到这房间还是眼前人让出来的,便一句赶人的话也说出来,只好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峙。好一会,才泄气地开口,“想怎样?”
  想跟你睡!想要你!
  越清风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最后可怜兮兮地吐出一句话:“床分我一半……可好?”
  奚玉棠:“……”
  借着微弱的烛光望过去,果不其然见他脸色苍白,想到如今入冬,外面还下着冷嗖嗖的冬雨,又想到他身子弱,实在说不出拒绝的狠话来,只好愤恨地瞪他一眼,默默撑着手臂,往里挪了挪。
  越清风顿时高兴得喜上眉梢,知道她肋骨骨折,哪能劳动她,当即直接把人抱起来轻轻往里放了放,除了外衫,只着中衣躺在了她旁边,嘴角的弧度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收敛的迹象。
  ……奚玉棠懒得看他这幅模样,干脆躺好闭眼,准备睡觉。
  可没想,还没等她入睡,便听到身边人幽幽道,“棠棠……”
  奚玉棠简直要掀桌了!
  还让不让人睡觉!烦不烦!!
  “又干什么!”她咬牙切齿。
  越清风翻过身面对她,一脸无辜,“没被子盖。”
  ……半夜爬床还不带铺盖你怎么这么不敬业啊你啊!
  奚玉棠怒视眼前人。
  越清风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他就是按捺不住想过来见见她嘛,醒来以后都没能说上一句话,出京的一路上奚玉棠也不理人,就连他主动示好安排这暖玉房,对方眉头也没皱过一下,简直要把他逼疯了好吗?
  他左思右想,怎么都睡不着,就想着见见她,跟她说说话,分床睡这个念头不过是个奢望,一开始他就做了被赶出门的打算,当然不会自带铺盖了!可谁知他家棠棠如此心善,竟然真允许他分了一半的床!
  这下,没带被子的越少主悔得肠子都青了。
  “虽是暖玉床,但若是不盖被子,我第二日还是会着凉的……”他请求般地悄悄扯了扯奚玉棠的被角。
  ……你还撒娇!你个大男人还跟我撒娇!
  奚玉棠气得牙床都疼!
  对着这么一个不要脸货,偏偏自己还占了人家别院的最大便宜,奚玉棠一肚子气发不出,还打不过,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深呼吸,好一会才冷着脸,看都不看地将偌大一床被子往旁边没好气地扯了扯。
  越少主简直要乐疯了,二话不说扯过被子钻了进去。柔软的被里还残留着奚玉棠的体温,以及她沐浴后的淡淡清香,几乎是在盖上被子的一刹那,暖意便充斥了他四肢百骸,舒服得令人险些喟叹。
  虽然同床共眠不是一次两次,但同盖一床被子却还是第一次,越清风激动得心跳如擂鼓,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双手都好似不知该如何安放,只能僵硬地放在两边,整个人跟挺尸一般无二。然而若是有人能看一看他此时的神情,便知他已经乐得找不到北,深邃如星光般的眼睛弯弯地,盛满了几欲溢出来的幸福感。
  心上人舍不得他受冻!
  心上人还愿意跟他说话!
  心上人太好了!
  还好没自带铺盖!
  奚玉棠也平躺着,接二连三被打扰,已是没了睡意,只能瞪着大眼睛盯着头顶的绸帐,感受着身边多出来的一个热源,浑身上下不自在,若非她五感如今不够敏锐,恐怕还能听到对方咚咚咚的心跳声。
  ……其实她自己心跳也有些快,但她强迫自己忽略了。
  “棠棠。”越清风的声音温润好听,如同这身下的上等暖玉,“睡不着。”
  “关我屁事。”奚玉棠冷硬地开口。
  “我们说说话吧。”
  “不说。”
  “依你看裴无星的功夫出自哪家?”
  “……”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挑起让自己说话的兴致!
  奚玉棠暗自磨牙,良久才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不太了解紫薇楼的内功心法,不是说卓正阳是你们大师兄么?既然是他创立的门派,想来派内的武功是他结合寒崖老人一脉自创的。单从裴无星来看,我看不出跟你的功夫有相似之处。”
  越清风得逞地无声一笑,淡淡道,“师父他老人家所学庞杂,我不过只得其一分而已。”
  只得一分,已是大家。
  真羡慕。
  奚玉棠默默感慨,想了想道,“裴无星走的是刚硬的路子,虽然使剑,但总觉剑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如果我是他,我大约会用刀。”
  “据说卓正阳就是刀法大家。”身边人接话。
  “那就应该是了。”奚玉棠眯着眼回想当日长街一战,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和裴无星对上两招,从头到尾都在狼狈地躲避和逃窜。想到她那日无比狼狈的模样,心中郁气横生,不知不觉便深深握紧了拳头。
  下一秒,一个微凉的手悄悄覆上了她的拳,对方手指修长,明明常年握剑,却也只在手上留下薄薄一层茧,皮肤光滑得比女子更甚,以掌包拳,竟轻易地将她的手包裹了起来。
  “别恼。”越清风语带安慰,“等你伤好,再杀他不迟。到时我帮你。”
  ……不用你帮我也能杀!
  她默默在心里反驳。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生气,被对方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奚玉棠只觉他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掌心被深深掐出的印子,像是轻羽拂过,痒痒的,令她心神都微微一颤。
  “卫寒又是怎么回事?”身边人措不及防地又问了一句。
  “嗯?”奚玉棠还没回过神,听到声音,下意识收手,却被对方快一步紧紧攥住了手指。试着挣了两下,无法挣脱,不禁蹙眉,“放手。”
  “不放。”越清风似乎没意识到身边人愤怒的视线,也不看她,又问了一遍,“卫寒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奚玉棠没好气地回道。
  “他那日为何会在?”
  “……都说了我不知道!”你这副质问妻子出轨的语气怎么回事啊!
  “你当日见了他?”越清风突然回头。
  措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奚玉棠不知哪来的心虚,竟然想避开他的目光,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便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他约我望湘楼一叙。”
  掌心被攥着的力道骤然一重,奚玉棠吃痛地蹙眉。
  “不过后来我把他气走了……”鬼使神差地,她又多加了一句话。
  对面人怔了怔,握着她手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语中带笑,“哦?”
  ……实在没好意思把跟奚玉岚说过的解释再说一遍,奚玉棠含糊地一语带过,不欲多说。
  越清风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追问。
  其实他也看得出奚玉棠和卫寒没什么关系,但又不得不承认卫寒果然是个人物,能得堂堂玄天教主的欣赏之人放眼天下武林也没几个,他心里当然不舒服。尤其是长街那一日那小子看他的眼神,若非奚玉棠受伤,他都要忍不住向对方请教一二了。
  那眼神……
  “你们怎么回事?”奚玉棠不解,“怎么一个两个都问起卫寒了?”
  越清风骤然回神,挑眉,“还有谁问了,师兄?”
  “嗯。”奚玉棠点头,“他果然不妥么?我和奚玉岚讨论过,此人心思深沉,目的和立场不明,也不知是敌是友。”
  当然是敌了!
  越少主默默腹诽,嘴上道,“是有些不妥……以防万一,还是少些来往比较好。”
  “我也这么想。”奚玉棠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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