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话 武家15

  武禅的人生是从六岁开始的。因为他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武禅的母亲长得很好看，但他不知道母亲叫什么，仿佛尊主夫人四个字就是她的名字。
  长到七岁的时候，武禅知道了很多事。自己的父亲便是武家至高尊主武灭，而自己是父亲第七个儿子。前面六个兄长，全部都夭折了。自己是父亲儿子中活的最久的那个，也正因此神智不正常的母亲才能得到优渥的服侍。
  神智不正常，这五个字是武禅从仆人私下谈话中偷听来的。对于七岁的男孩来说，还不是很能理解。但武禅的确发现了母亲与别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比方说，母亲并不喜欢与人接触，最擅长的事情是发呆。
  武禅经常见到这一幕——长发女人靠在窗边，手伸出去，黄昏的光与小鸟一同停留在她的指尖。
  她就像是微风里的一株树木般安静，直到衣角被拽来拽去，才会发现儿子已经来到了身旁。
  母子间的交流，便是母亲一边抚摸着儿子的脑袋，一边倾听儿子讲述这一天的练功。
  母亲的话很少，最常说的则是那一句：“禅儿，你要听父亲的话。”
  其实不用母亲嘱咐，武禅很听父亲的话，整个武家又有谁不听呢，那个人长得那么可怕。
  父亲武灭很少来母亲和武禅居住的地方，传授武家功法也都是由族中长老代劳。很多时候武禅想主动找父亲，但却被告知父亲出门了，执行一项名为“人罚”的工作。
  武禅七岁半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开始变得很差，皮肤各处浮现出大块的青斑，后来严重到连路都无法走了。
  族中长老说，母亲得的是一种治不好的怪病。
  武禅守在母亲床边哭，母亲反而安慰他不要太伤心，仿佛早就接受了这个命运。
  她摸着武禅的脸：“不要哭，你父亲不喜欢。”
  父亲终于回来了。
  他是武禅最后的希望。父亲不在的日子，则是由父亲的战绩故事代为陪伴的。在儿子心中，这位高大无比的男人早已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不管是妖魔，还是病魔都能轻松解决。
  但父亲却说：“我救不了她。”
  冷漠的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不久后，母亲死了。
  临死前对武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要听你父亲的话。”
  母亲死了，没有葬礼。
  甚至没有坟墓，骨灰被扬进了一座湖泊。
  武禅在岸边流着眼泪。
  被父亲一个耳光扇倒。
  背对阳光，让这个男人仿佛一座漆黑的高塔。
  “眼泪，只是弱者用来浪费生命的东西。”
  八岁生日刚过。
  武禅不再接受族中长老的单独指点，进入训武堂与所有武家子弟共同练武。
  这一年，他遇到了她。
  她是他第一个试手的对手。
  三招过后，他被她一脚踢倒。
  她拉他起来。
  她说：“我叫唐盏。”
  见他没有反应，便用手指在他掌间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年，唐盏十岁。
  两人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一同练武，一同吃饭。
  “我以后可以叫你小武禅吗？”
  一次晚饭过后，唐盏说。
  “那我可以叫你小唐盏吗？”
  武禅试着问道，但遭到拒绝，理由是，“我可比你大两岁呢。”
  同一年。
  唐盏通过测试，成为正式的武家弟子。
  武禅为她感到开心，仿佛是自己获得荣誉一般。
  唐盏说：“从今以后，你可以叫我师姐。”
  武禅点点头：“好。”
  唐盏那时的笑容，武禅这辈子都不会忘。
  武禅是尊主武灭唯一的儿子，但武家的同龄人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放在眼里，他们并不与武禅亲近，武禅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们刻意躲避自己。
  武禅不知道原因，也不在乎。只要师姐跟自己关系好，就足够了。
  武家的饭菜很单调，师姐却总是能想办法做些武禅没见过的哄他开心，也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她从哪学的。
  除了给武禅做吃的，师姐还喜欢给武禅梳头。
  梳头的时候，武禅像只小猫般总是扭来扭去，但师姐总有办法让他很快老实下来。
  师姐的手很温柔，就像母亲一样。师姐的发梢落在武禅鼻尖上，痒痒的很好闻。
  “师姐，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香？”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是师姐，你要听我的。”
  “好吧。”
  那段时间，武禅异常刻苦练功，但没人知道，他刻苦的理由竟会是想以此方法快速让自己长大，从而知道师姐头发好闻的秘密。
  转眼。
  武禅九岁。
  唐盏十一岁，她双肩燃火成功，整个武家震惊。
  因为唐盏打破了觉醒锐金咒的最快记录，而这个记录本不应该由一个外姓人打破。
  唐盏成为武家首席弟子的候选人。
  唐盏改名为唐斩。
  因为武家首席弟子，必须是男人。
  所有人都对唐盏改了口，只有武禅倔强的还叫她师姐。
  某天夜里。
  武禅被人唤到训武堂，里面只有武灭与师姐。
  父亲说：“从今往后，你必须叫唐斩师兄。”
  武禅说：“又不是师姐她想当什么首席弟子的。”
  父亲说：“他没有选择。”
  武禅说：“她明明就是个女孩子……”
  话没说完，他被一脚踹出十几米远。
  “从明天开始，如果我再听到你叫她师姐，那你就准备给她收尸。”
  父亲说完就走了。
  唐盏去扶武禅。
  “你哭了。”
  武禅趴在地上，不让唐盏看到自己的脸：“我没有。”
  唐盏说：“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你何必跟师父对着干。”
  武禅说：“凭什么，好像天下所有的事情全都要听他的。”
  唐盏说：“那你听不听我的话呢？”
  武禅说：“听。”
  唐盏说：“叫我一声师兄。”
  这件事之后，武禅跟唐盏怄气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改过名字之后，唐斩进步的速度突飞猛进，不止一位族中长老都忍不住说道，从未见过如此天才。
  武禅十一岁，唐斩十三岁。
  所有人都等着看武禅在这一年觉醒锐金咒，只要能比唐斩早几个月，就可以为武家创造新纪录。
  但武禅没有做到。
  而此时，唐斩的功力已经强到两罚三护中，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武禅由衷的为师姐，不，是为师兄高兴。
  某天夜里。
  训武场。
  只有武灭，武禅。
  武禅以为父亲终于要私下传授他武家绝技。
  但没想到，父亲却说：“你师兄活不到二十五岁。”
  武禅大惊：“为什么？”
  父亲说：“因为你是一个废物。”
  武禅愣住了。
  父亲说：“你是我的儿子，本该是武家年轻一代中的至强。”
  武禅说：“我比师兄小两岁。”
  父亲说：“我不听弱者的借口。你很喜欢你的师兄对吗？”
  武禅没有回答，心中涌起不祥之兆，想否认却已经太迟。
  父亲说：“拼尽全力努力吧。你在唐斩二十五岁之前，必须赢过她。如果你赢不了她，我便会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