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宋安非“噗”一声笑了出来:“还有这说法?”
“对啊,我们村有个人,老夫子说他就是刚上学的时候,就老是写下字,结果上了好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宋安非就笑着说:“那我们就从上字开始学。”
他说着就编起袖口,研墨,然后写了个上字。
陆啸昆在旁边看着,觉得写字的宋安非,实在是优雅。看那身姿,素净安然,露出的胳膊雪白,手指修长,写出的字更是秀美。
但是壮壮和他一比,一下子就给比下去了。笨手笨脚,刚才的灵气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陆啸昆看着,心里头也有些别样的滋味。
他觉得这样识文断字的女人,又是这样的气质,他一个大字不识,没什么本事的庄稼汉,实在是高攀不了。
这么一想,对于午饭时候王通的突然告白,他也有些释然了。
仔细想一想,王通和他相比,确实和宋安非更般配一些。王通这个人,虽然流里流气的,但多少也识文断字,况且爱交际,多少有些人脉,综合论起来。要比他强很多。
想到这儿,陆啸昆就有些意志消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壮壮学写字。
不过也还好,也不算一无所得,壮壮以后能多认识几个字,也是他们陆家的福报。
宋安非说:“练字不是一天的事儿,要慢慢练习,这次买的时候,忘了买字帖,有了字帖,你可以临摹着学。今天你就临摹我写的,顺着我写的来写。”
“我能学我的名字么?”
“可以,”宋安非就写了一个壮字。
壮壮问:“怎么就一个字?”
“壮壮两个字是一样的啊。你写两遍。就是壮壮了。”
“那我的姓呢?”
宋安非提起笔,正要落笔,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向陆啸昆:“你来写。”
陆啸昆问:“我?”
“你们家的陆字,你会写吧?”宋安非说:“我不是教过你么?”
陆啸昆站起来,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就不写了吧,我又没握过笔。”
“写的难看没事,写对就行。”宋安非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如果写的实在不好,正好,你也跟着壮壮一起练习。”
陆啸昆不大情愿,老子怎么跟儿子一起上学呢,那他老子的威严在哪里。如果学了再被宋安非嘲笑,他以后在壮壮跟前,怎么再耍老子的脾气?
他硬着头皮握住了毛笔,宋安非说:“手法不对,刚才我教壮壮的,你没看见?”
陆啸昆微微有些尴尬,于是换了一个手势,宋安非就握住了他的手,纠正他手指的位置:“这样。”
陆啸昆觉得写个字,比他干农活还要累,他端着架子,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子很好笑。
于是他赶紧在纸上写了个陆字。
倒是没写错。他写完了,看向宋安非,却见了宋安非皱着眉头说:“写的也太难看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陆啸昆说:“头一回拿笔写字,能写多好看?”
他说着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宋安非却说:“既然是在家里头学,我看你也跟着壮壮一起学吧。正好一教教两个,你多学几个字,总没坏处,你又没事干。”
“老子怎么没事了?”陆啸昆情急之下爆了粗口:“事儿多着呢,”他说着催促壮壮:“愣着干什么,拿起笔,赶紧练!”
他说完自己就走出去了,宋安非却追出来,站在门口喊:“你害个什么臊啊,你自己儿子,你还怕不好意思?”
陆啸昆头都不回,到了羊圈牵着两只羊出门了。壮壮在里头说:“我爹不好意思呢。”
宋安非就笑了,说:“还有他不好意思的事儿。偷看我上茅厕,他怎么就好意思了。”
壮壮有些吃惊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们偷看?”
宋安非说:“说明我有一双火眼金睛啊。我告诉你,我这双眼,厉害着呢,谁撒谎我都能看出来。所以以后记着,不准给我撒谎,不然我要是发现了,没你好果子吃。”
壮壮赶紧低下头,“哦”了一声。
069 演技
宋安非知道,自己想要打响第一炮,就先得多出去走动,让外界知道自己这个人,最好给外界塑造一个坚强的可依靠的形象。
但要塑造这种形象,最快的方式,无疑就是做善事。
做善事最快的途径,无非就是给老百姓好处。
而要想给老百姓好处,首先得钱包鼓。
而要钱包鼓,只能去王家想办法。
于是他就租了一辆车,打算一个人去王家。可是想到上次被冷遇的事儿,他就想了个主意。
他觉得这趟去,多带点人去,他一个人去,张桂芳可能会不理睬,可是带了外人去,张桂芳为了掩饰心里的秘密,对他肯定会非常客气,该怎么对自己亲闺女,就得怎么对他。
但是他能叫的人却很有限,主要是他认识的人有限。叫上陆啸昆,显然没什么用,张桂芳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他得找个有些地位的人才行。
于是他就去找王通,让他帮着认识一些有脸面的老人。
王通说:“要说有脸面的人倒是好找,只是找的人不光要有脸面,还得跟王家扯上关系才行,不然怎么好跟着你过去?”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王通想了想,说:“合适的人,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毕竟我跟王家的交往也不多,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不妨试一试。”
“什么主意?”
“你去王家的时候,不妨招摇一下,让大家都知道你回娘家了。知道的人多了,张桂芳对你,多少也会收敛点。”
但是招摇并不是宋安非的性格,他不爱招摇,如今临阵磨枪学招摇,估计也学不像。但是王通的话,倒是给宋安非提了个醒。
他去王家之前,先去镇上最大的布料铺走了一趟,他觉得还不够,又找了其他几个小一点的布料铺,又找了几个裁缝铺,每家铺子都打了个招呼,要他们都去王家,他今天要在王家做衣服。
找好了之后,商量好了时间,他就坐着车,直奔王家大院而来。
车子到了大门口,看门的拦着不让进去,宋安非撩开帘子,说:“瞎眼的奴才,我也不让进么?”
那看门的一看是他,赶紧弓着腰将大门打开了。里头早就有人通报说:“大小姐回来了。”
车子进了院子,宋安非从马车上下来,这一会张桂芳倒是在,出来迎接他。
他行了礼,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张桂芳的脸色却不大好看,让下人们都回避了,只留下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说:“你上次买了不少东西吧?”
宋安非见她并没有要做戏的样子,于是自己也懒得装了,说:“是买了不少东西,不过都是日常用的,陆家什么都没有,总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就算要我喝西北风,也得等几个月西北风起了。”
张桂芳笑了一声,说:“瞧你那气势,跟急了的猫似的。难道这几个钱我还能不让你花?”她一边说一边朝大厅里走:“怎么今天就你自己来,陆啸昆怎么没跟着?”
“王家家大业大,太太和老爷都忙,他自知来了也是自讨没趣,就不肯来了。”
张桂芳回头:“那你怎么来了?”她眼角微微打量着宋安非:“你不怕自讨没趣?”
“知道自讨没趣不愿意来也得来,做戏总得做全套,太太爱闺女,这谁不知道。我要是嫁出去了,就再也不登门,我怕外人会疑惑。所以明知道太太不给我好脸色,我还是过来了。太太要是撵我走,我走就是了。”
他说着就转过身来,没想到张桂芳倒是没有要劝阻的意思,只是微微侧着身,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宋安非一边走一边说:“只是我发现我自从嫁了人,就受不了气了,要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太太可别怪我。”
“你妈又来电报了,你不想要看么?”
宋安非就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
张桂芳也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要是不想看,我就告诉那边的人,不用再叫她打电报了,一个字就不少钱呢。”
宋安非嘴角动了动,又走了回来,伸出手来。
张桂芳看着面前白净的一只手,露出了几分笑,从袖口里掏出一封电报,放在了他手里。宋安非沉默了一会,低头将那封电报打开,看了一眼,就将那电报攥在了手心里。
张桂芳说:“上面写了什么,我倒是看不懂。”
“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挂心。”
“她也是命大,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居然也活下来了,你不知道我跟老爷在这中间出了多少力,老爷还专门跑去看她了。”
“他去了?”
“可不,现在还没回来呢。”张桂芳说:“我答应你的,我都做了,你答应我的,可得好好做。你上次买了那么多东西,我就不提了,谁还没有点脾气呢,我知道那天玉燕不懂事,给了你难看。我已经斥责过她了,也把她送出去了。你放心,以后你出现的地方,她都不会出现。”
张桂芳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跑了一个人过来,喊道:“太太,镇上的恒泰和其他几个绸缎庄的老板过来了,说是小姐叫来的……”
“是我叫的,”宋安非笑着看向张桂芳:“女儿嫁了人,也不敢忘记太太的养育恩情,所以特地把镇上几个叫得上名字的绸缎庄老板都叫过来了,还叫来了几个裁缝,想着和太太一起做几件新衣裳。”他说着不等张桂芳说话,扭头对那下人说:“快把几个老板喊进来。”
结果张桂芳就看见浩浩荡荡,个个都赶着马车进来了,几个老板纷纷笑着和张桂芳打招呼,张桂芳堆起满脸笑,迎他们进了客厅。宋安非扭头对旁边的丫头说:“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茶啊,没看到客人都来了?”
那两个小丫头想必知道他的身份,并没有听他的,只是有些为难地看向张桂芳,张桂芳挥手说:“快去。”
那两个小丫头才赶紧跑出去端茶了。宋安非走到张桂芳身边,手往她肩膀上一搭。
张桂芳眉眼微微提起来,看了他一眼,他笑了笑,站的离她更近,笑着说:“太太,别坐着了,咱们到前面来。挑挑都喜欢哪些料子,也别耽误了几个大老板的时间。”
“哪有哪有,太太和小姐尽管慢慢看,我们不着急,不着急。”
宋安非顺势挽住了张桂芳的胳膊,拉着她往前走,张桂芳被他拽着,步子有些急,脸上却笑着,说:“你这孩子,别拽我。慢慢走不行么?”
宋安非说:“太太趁着年轻,就该多打扮,我看太太的衣服,都太素净了。”
“你看看我这闺女,”张桂芳笑着看向几个老板:“嫁了人,称呼都变了,以前都直接喊我妈,现在都跟着姑爷一起喊我太太了。”
“这你不知道,我在外头上学的时候,见人家那些大户人家,都管自己的父母叫老爷太太,听着也体面。各位叔叔伯伯,你们说是不是?”
“小姐出去读过书的,自然懂得比我们多,她都这么说了,想必也是真的,我家那小子,有一天也不喊我爹,喊我老爷呢,敢情这是你们学生的新思潮。”
“今天既然各位老板都带了他们店里最好的布料来,我就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太太能答应呢。”
张桂芳笑着看向宋安非,宋安非面色微红,说:“太太也给啸昆和孩子做一套冬衣吧,天渐渐冷了,我在家见他们连一件像样的东袍子都没有。”
张桂芳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上次你买了那么多料子,都没给他们做衣裳?”
“上次买的,都是秋天的料子,不信,你问宋老板。”
宋老板笑着点头说是,张桂芳就说:“那就一起做。”
“那我可就去挑料子了。”宋安非说着就走到院子里,他叫人把马车上的布料都从马车上卸下来,摆了一个院子,比集市上看着还要大排场,他就从左到右,一个一个看。张桂芳在旁边,颇有些看笑话的样子,心里想,这个穷酸小子,这些名贵的料子,他恐怕挑都不会挑吧。
没想到宋安非看着好好的,忽然停下了脚步,眼圈一红,竟然拿起手绢哭了起来,他也没出声,只是低着头默默垂泪,手绢遮着他的眼睛,看那身体的颤动,似乎哭的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