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丁侧妃从这日起,更摸不到瑞亲王的衣角边儿了,恨得咬牙切齿诅咒后院那群小狐狸精不得好死。
  相国寺内,香火鼎盛,大殿外一个锦衣女子惊呼道:“呀,这不是傅夫人吗?”
  “刘夫人。”回话的则是一个稍显憔悴的贵妇人。
  这位傅夫人,正是原先的吏部尚书傅本临之妻,傅本临过几日就要问斩了,傅夫人整日里求神拜佛,也没用出。
  那刘夫人,却是刘金之妻。刘金虽是手艺人,架不住客人太多,而又与宫里说得上话,寻常人不敢得罪。刘夫人满怀关切,让傅夫人尤为感动。现在谁见了她,都怕她求上门,就是勤思郡王府都借着皇上下令,光明正大将她撵了出来。
  刘夫人道:“老姐姐,憔悴许多啊。”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山去。
  傅夫人摇头苦笑:“都是自己做的孽,如今该还了。”
  “要说起来,其实咱们也都知道。”刘夫人将婢女遣的远远在身后,自己掏出帕子递给傅夫人擦眼泪,“老姐姐,您往日多有照顾我们家生意,如今这个关头,旁的我帮不上,这里总有些散碎银子,您拿着打点打点,也让傅大人走的有些脸面。”
  “脸面!他做出这事儿,还要脸面!读书人的脸面全都丢干净了!”傅夫人一看刘夫人掏出的,何止是散碎银子,足有几百两。在她家里兴盛之时,这点钱不算什么,可现在,这真算是救命的钱,但是傅夫人却推拒了,“谢谢妹妹好意,我家如今这个样子,妹妹还是别与我们有牵扯的好。”
  刘夫人硬是塞在了傅夫人手中,“老姐姐,拿着,就说是您自个儿嫁妆变卖来的,总可以吧。您要是不收下,真是枉费咱们姐妹俩多年交情了。”
  傅夫人垂泪道:“好妹妹,没想到最后竟是……哎……自作孽,自作孽!”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刘夫人见傅夫人收下,才叹气道,“说来也是,谁让老大人是替了别人挡灾呢。齐郡王……哦,勤思郡王,大头难不成不是他的,现在如何,他只是削了爵,底下人却都送了命。”
  “妹妹这话我心里也知道,可是那有什么办法,那不是皇子吗,”傅夫人心里何尝不怨恨,拿钱比谁都爽快,她去求救却被人生生撵出府。“总不能真是‘天子犯法庶民同罪’啊!”
  “哎,自古不平事多了,我只是心疼老姐姐。不过我这儿有个消息,想来想去,或许……或许散尽家财,能救得老尚书一命。”刘夫人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每日来璞玉坊的人可说是太多了。
  傅夫人道:“妹妹快说,实不相瞒,我与这死老头子少年夫妻,虽说争吵不断,但是,总归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散尽家财就散吧,全是不义之财,保住命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听说太子和景豫郡主提议,让勤思郡王将贪墨家产全数捐出,我想着,老尚书若是戴罪立功,献出自己家财,说不准皇上还会一心软。”刘夫人低声道。
  “戴罪立功?”
  “是啊老姐姐,这样总归还有一线希望。”刘夫人说的无比真心。
  傅夫人道:“本来我家老头那,还有几册账本,我听说他要处斩,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如今看来,若是我们主动献上这些,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她眼眶发黑,嘴唇煞白,精神几近崩溃。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刘夫人轻笑。
  一墙之隔,院子内的清尘缓缓勾起一抹笑,是啊,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朝廷乱的好啊,越乱越好。
  皇帝糊涂,这水就要搅浑,等待下一代明君,将这潭水,重复清明。
  “叩、叩叩叩。”规律敲门声响起,清尘扬声道:“施主请进。”
  吱呀门开,进来的赫然是刚送走傅夫人的刘金媳妇。
  “公子,事成了,”刘夫人一改商人精明盘算的模样,此刻极为恭敬,“您猜的果真不错,傅本临那老家伙,家里还有账本呢。”
  “狡兔三窟,傅老尚书那么精明的性子,怎么会只有一册账本。”清尘仍旧是悲天悯人的模样,“估摸着这账本交上去,原定的处斩会成流放,途中找个机会,送傅老尚书一程。”
  “我还以为,您是心疼周家小姐呢。”刘夫人眉眼低垂,却是含笑。
  “偏你最多嘴。”清尘道,“坐吧,这些年你周旋各家夫人中,着实辛苦你了。”
  刘夫人嗔怪一句:“公子这个时候还说这些话,要不是公子相救,我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了,怎么还能嫁给刘金,有今天的日子。早在府里的时候,公子就对我颇为照顾,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
  刘夫人名为青绯,乃是老安国公府里,夫人身边的小丫鬟。
  当初安国公府奴仆全被流放,其他人都不知下落,幸好荀霖,就是六公子林勋机缘巧合救下了她。又结识刘金,成就一段姻缘,唯一的遗憾便是当年流放太过苦寒,伤了身子,以致于无法生育。
  这些年,她一直为清尘所用,在诸位夫人间,或是牵线,或是挑拨。
  清尘摩挲着佛珠,微微一笑。
  他这么做的确有几分是为了周皇后,当初自己视若珍宝的,如今受此委屈,即使周皇后与他相见,利用多于情分又如何呢?
  总有一种感情,让人甘之如饴。
  ☆、第一百零一章、众臣请命
  傅夫人算是傅老尚书的糟糠妻,二人患难与共多年,感情非比寻常。
  第二天一早,这账本就被递到了皇帝面前。
  傅夫人原本去的宁亲王府,想求最面善的五皇子将账本和她带进宫。五皇子还没说话,宁亲王妃已经到了:“傅夫人,我们夫妻两个,正被父皇禁足在家呢,您还是找别人去吧。”她一点儿也不同情傅老尚书和傅夫人,当初自己走上卖官的路子,一家人享受这一条道带来的荣华富贵这么久,如今的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接着傅夫人又去了卫亲王府,卫亲王更没辙,胆子又小,但是给傅夫人指了条路子——刚被指为淳安公主驸马的康国公家小公子。
  康国公夫妻俩都是再圆滑不过的,但是生的孩子是一个比一个执拗。
  尤其以小公子为甚。
  这小公子一出生就是世子,最爱干的是就是当个御史。虽然被指为驸马,没什么正经官职,但是他挺乐意跟自己御史姐夫一样,每天参参谁家小公子打架斗殴啊,逛个青楼之类的。还都不是什么大事,让人恨都恨不起来,顶多绕着点走。
  傅夫人不知散了多少银子,才以别人的身份约来康国公世子。
  第二日早朝,康国公世子道:“皇上,臣有话说。”
  康国公下意识牙疼了一下,赶紧四周赔笑,示意小孩子不懂事。
  周围不少大人也心里一惊,这损小子又要参谁?
  两本账册一递,朝堂从震惊,变为了寂静。
  跟这两册比起来前面那个顶多算开胃小菜,最要命的是,傅老尚书喜欢写个批注。
  看第一行。
  二十万两白银,十万两黄金,并前朝青铜酒器一对,赠予四皇子。虽不居嫡长,却奇货可居。往后出现最频繁的便是,四皇子,到齐郡王。
  往下细数,几乎半个朝野都牵扯其中。
  五万两白银,并城郊一处庄子,赠予御史台刘大人。
  “刘御史革职待审。”
  八万两白银,并和田玉佩、金簪一对、珍珠耳珰一对,赠予礼部尚书方大人。
  “方尚书革职待审!”
  ……
  革到最后,三万两银子以下的,皇帝索性只是轻罚或是贬斥,实在是杀不完、关不完那么些人。他本就不是一个十分杀伐决断的掌权者,此刻能将这么多人下大狱,已经可以算是十分坚定。
  底下的康国公世子道:“皇上,臣有话说。”
  康国公恨不得把儿子嘴给堵上,低声道:“还有什么话说!孽子孽子,这么大的事儿硬是不跟家里商量一声!”
  “臣的父亲说臣是孽子,”康国公世子讲话说了出来,饶是康国公也脸上羞窘,“可是臣觉得,这件事,乃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皇上刚才惩处了这么些大人,实在是一代明君风范。”
  皇帝接受了这夸奖,心里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开心的地儿。
  康国公世子道:“可是却没说,对四皇子,勤思郡王如何处置。”
  “朕已经将四皇子贬为了勤思郡王,家财尽数捐出,难不成让朕,”皇帝缓了一口气,才忍住没骂未来女婿,“难不成让朕成开国以来,第一个杀儿子的皇帝?”
  “臣不敢!”
  “臣等不敢!”
  康国公世子说完不敢,道:“可是皇上,您若不罚,不足以平民愤!民为国本,国为民生!天理昭昭,青天白日下难不成没公理可言?”
  皇帝道:“你们这是在逼朕严惩勤思郡王吗?你们是要造反吗!”
  “臣请皇上,严惩勤思郡王!”康国公世子不顾自己亲爹飞过来的眼神,都快要刺进肉里了,将自己顶戴花翎一摘,跪下俯首不起。
  王御史看了看朝局之上,也摘下了自己顶戴,“臣请皇上,严惩勤思郡王。”
  陆大人咽了一口唾沫,随着一群人跪下:“臣等请皇上,严惩勤思郡王!”
  臣等请皇上!
  严惩勤思郡王!
  秦皇汉武,尚且有护不住的臣子,保不住的儿子。何况当今皇上。
  瑞王看不下去了:“各位大人,各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呢?皇兄又不是说不惩处,你们这副样子,难道要犯上不成?为君者的威严何在,国家威严何在?”
  “若是皇上一心包庇勤思郡王,国家威严荡然无存!先为国,再才是家!以家法治国,从来是闻所未闻!”
  “好了,瑞亲王,你不必再说了。”皇上仿佛肉眼可见的苍老些许,满脸疲惫,“勤思郡王贪墨过甚,念其主动捐出家财尚算有悔过之心,着,削去四皇子郡王爵位,家产尽数捐出,所居府邸乃亲王规制,命其三日内搬出府邸,移居皇子府。搬完之后,即刻封府,不准出入!各位臣工,满意否?”
  “皇上圣明!”
  皇上特意点名康国公世子:“康国公世子可满意?”
  “臣秉公启奏,并无满意不满意一说。只是臣还有一事。”
  皇帝这个恨啊,自己怎么就这么多嘴!“说,赶紧说!”
  “傅夫人也算检举有功,不如算作傅老大人将功折罪。”康国公世子既然受人之托,那就肯定要说出来。
  皇帝却是断然拒绝:“怎么,傅本临就该死,将功折罪,他有什么功劳?贪银子不忘记账的功劳吗?准傅家夫人多去探望几次罢了。散朝!”
  后宫周皇后笑道:“将皇子府收拾好,即使四皇子如今无爵位,那也得仔细伺候不能怠慢。”
  “这事儿,奴婢总觉着,还有别人的手笔在里面呢。”
  周皇后微微一笑,她也觉出来了,这种手段计谋,自然有人在后面搅弄风波。
  只是他们都没算到,皇上居然直接赐死傅本临,看样子是被气狠了。
  朱承瑾也跟朱承清道:“皇伯父不饶傅老大人一命,实在是让人心寒。”
  朝野上下谁不说皇帝是因为勤思郡王被罚,记恨在心,就是不愿意饶了傅本临呢。其实傅本临那么大的年纪,判个流放,也得死在路上,何苦非要替四皇子争这一口气。
  朱承清道:“可不是,这些天人人自危的,以往那些小姐们骤然成了罪臣之女。”
  就如同也被牵扯的安国公,虽然爵位保住了,但是也称病不出。
  再如四皇子另一位侧妃刘侧妃,她爹刘大人官职被削了,流放岭南,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张侧妃再去看望刘侧妃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林念笙踹出的伤痕,一见刘侧妃就道:“姐姐面色太过难看了,快去请大夫来。”
  “妹妹,别费心了。”刘侧妃浑身充斥着一股绝望的死寂气息,面上阴森森的,“我已经心如枯槁,前些天王妃给我送了一碗药来,她告诉我,那碗药是毒药,我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你……你喝了?”张侧妃几步迈到床边,仔细打量刘侧妃面容,“还有,姐姐得谨言慎行,现在已经没什么王妃了,是四皇子妃。”
  “我喝了,不喝又能如何,我向来斗不过她。”刘侧妃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盛满疯狂的恨,“那不是毒药啊!那是绝育的汤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以后……以后也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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