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容器
香味很淡,半点不呛人。是聆音喜欢的味道。
她喜欢这个味道,却不代表她喜欢这个人。
不过她似乎知道挣扎无用,索性也不再动弹,溪月的唇吮去她口中血渍,便直起了身子,他原是想将血吐掉,但看见聆音带着讥讽的笑意,无意识间便将血咽了下去。
她以前,神智未开,伤了手指的时候,也是他含着她的伤口,舔去上头的血渍。
“你不觉得恶心么?”她讥讽的声音令溪月回过神来。
话音刚落地,溪月又在她另一只手腕上扎下一根银针来。聆音疼得闷哼一声,又不甘示弱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其实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具身体,本来就无魂无魄——”
话还没说完,唇又被赌住了。半点没有亲昵意味的吻,温温热热,只是这样贴着,就是为了堵住她说话的嘴。味觉恢复了一些,铁锈味满溢唇腔,又一根银针扎了下来。
他是刻意在折腾她,但是身上的疼痛却当真缓和了许多。
想来也是,即便是讨厌他,这具身体他也是看重的。他不会眼看着她出事。
只是这样实在太过无趣。
聆音伸出舌头,去舔他的唇。一开始,溪月似是没有察觉,但聆音却愈发放肆起来,灵巧的小舌似要撬开他的舌关,再往里面去。
二人的唾液接触,溪月厌恶的离开她的唇,又给了聆音说话的机会。
“你不觉得恶心么?”溪月看着她,将方才聆音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聆音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你生得俊秀儒雅的,我为何要觉得恶心?”
“别再用音音的身体说这种话,不然下回,我不会再救你。”
他冷冷威胁,偏偏他声音好听,犹如朗朗珠玉落盘,让聆音感觉不到半点威胁感。
他拔出聆音身上的银针,又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渍,分明用避水诀一下子可以清洗干净,他却刻意用袖子擦了数下,好像这样便能擦干净似得。
聆音躺在船舱里,身上仍是没有半点气力。她看着溪月疯狂擦拭的动作,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溪月的恨意情有可原。毕竟他同聆音那十几年的相处,都并非虚假,在她朦胧的记忆里,也有感受到,溪月曾经给予的温柔。
总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她忽然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叹了口气,低低道:“我已经解释过,也不想解释第二遍,事情到底如何,这具身体如何,我想这汤谷中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清楚……溪月师兄,你这份无缘无故的恨意,请恕聆音承受不起。”
本来她本该安静的死去,却不想眼一睁,她仍旧活着。前尘往事倒像是一场梦,不属于她的身体,一切都盖头换面。她没有半点愧意的,就这样作为聆音活下去。
大概是纵容她的人太多,面对溪月讨厌得这般彻底的,聆音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溪月没有接过她的话,只是用避水诀清理干净银针,便又将它装进布包里。
“我只是简单的为你处理一下,回汤谷之后,得找梅衍先生为你仔细查看一下。”他一本正经的回话。
“你不生气了?”聆音的声音有些诧异,溪月的态度破天荒的缓和了下来,聆音这才发现,他也是能够好好说话的。
溪月脸上情绪不甚清楚,不过确实没有方才那么生气,想来应是听进了她说的话。
沉默半晌,他缓缓启唇道:“你……”
一句话只开了头,却没有尾,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倦意缓缓袭来,聆音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原本想挣扎一下,但到底抵不过这份睡意。
沉眠中,她好似泛舟湖上,光风霁月,桃源渡口,罗裙翩迭。
“许久未听到你唱歌了,唱首吧。”
有人对她这么说道。
于是她唱出声来,湖面水波漪漪,千万只湖鲤越出湖面,金红色的鳞片在曦光下熠熠生辉。风往湖面上吹,舟卧在江心,她唱着,似是连时间都忘记。
一瞬亘古。
她听到了埙声,从身后的人那处传来。
乐声似乎响了很久,久到聆音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周围一片漆黑,却还有乐声在响。
她又听到了声音。
“若是……她……定能回来……”
“……我明白了。”
聆音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故而只模模糊糊的听到几个字眼来。
是梅衍……和溪月在说话么?
眼皮很沉,但聆音拼命想要睁开眼来,她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额头上蓦然传来凉意,聆音才缓缓清醒过来,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梦境几乎像是一瞬间的事,映入眼帘的是梅衍的脸,上头半张面具遮去了他半张脸,她想到太阴谷里那对不速之客。那男子也带着面具,只是,将整张脸都遮去了。
是有什么特意将脸遮去的癖好么?都是修真之人,也应当不会丑到那里去吧。
梅衍把冰帕子放在她额头,幽幽开口道:“平日里再闹腾的人,病了后倒是老实。”
“梅先生是平日里被音音折腾得不够么?我都病成这样了,还念着我的闹腾。”聆音同以往一般和他斗嘴。
“没在同你玩笑。”梅衍的唇一抿,没有半点笑意,“金丹修士已经那般勉强了,元婴修士又岂是你能动得?往后,若是再找元婴修士……”
梅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聆音生生打断了。
“梅先生这说的什么话,哪来的那么多元婴修士?镜湖枯竭,灵气稀薄,如今能修到元婴的,怕是年纪都不小了。”
“别打岔。”梅衍捏了捏聆音的鼻子,“根基已好,不代表着你往后可以为所欲为,若要彻底好起来,今后还是好好听从我的叮嘱。”
聆音无法,只好闷声道:“好好好,都依你。”
好像在雾里看花,他们所有的心思都隔着一层纱,揣度不透摸不着。大概是发起烧来,意志也有些脆弱了。聆音才会觉得和他们说起来话是这样的令人难受,这心结大概在她自己,她无法将话摊开说,也无法信任这些人。
若是这具身体只是容器,那么在这具容器中的她又算是什么。
一个本该逝去的孤魂野鬼,还是鸠占鹊巢的离群孤鸟?
“……朔雪呢?”她喃喃出声。
“他走外头候着。”梅衍说着,拿过她头上的帕子,原本冰凉的帕子在聆音的额头上并未待上多久就变得一片温热,这烧倒是来得厉害。
“能不能……让他来照顾我?”她的声音低低的,倒是求人的语气,让梅衍觉得有些新鲜。
“溪月不是更好么?他同我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知道该怎么照顾你,若你出什么事情,他也知道应对……”
“……不要。”聆音摇了摇头。
站在后头的溪月似乎也听到她二人的对话,抬头去看躺在榻上的聆音,然后他听到聆音说——
“不要,我不喜欢他。”
像是小孩子无理取闹时的气话,却无由的,令溪月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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