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节

  又有一次的梦境中,那孩子曾哭着说“娘不要我了”。
  当时,怀真并不懂这些到底是何意,因为她并没有有关此类的任何记忆。
  一直到那日她蹈海自尽之时,才看清那段被她封压在记忆长河中的真相,才把先前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尽数串联起来。
  怀真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唐毅:“我曾经跟凌绝,有过一个孩子。”那小孩子的影子又自记忆中跳了出来,怀真定了定神:“那孩子……就叫‘凌霄’。”
  ☆、第 382 章
  当时怀真失了心神后,在凌府内一年时光,后来……众人都传说她得了“怪病”。
  却又如何能知道,这所谓的怪病,其实并不是“病”呢?
  唐毅听怀真说罢,正合了在凌绝提到“霄儿”之时、他心头那一点念想。
  只是,他本以为怀真绝口不提,便也怀着一丝侥幸之心,或许是自个儿误解了……又或者纵然是真的,然而怀真不言语,便是过了忘了,他自然也无所谓,横竖只要她不受影响就罢了。
  如今见终究是要翻了出来,唐毅定定看了她片刻,并不言语,只是起身下了床。
  怀真不知他要做什么,便怔怔相看,不料唐毅竟把她抱起来,往外就走。
  怀真猜不到他要做什么,竟无端地有些心慌,哽咽问道:“你、你去哪里?”
  唐毅也不答话,只是抱着怀真,出了内室,不多时,竟来至孩子们的睡房之中。
  守夜的丫鬟跟奶母正半是昏沉,见他们两人忽然来到,忙都起身,不知何故。
  唐毅示意她们噤声,径直往内。
  只因神佑一日日长大,小瑾儿竟是极疼爱她的,先前都是一个人睡,近来却总是吵嚷着要跟妹妹一块儿睡,因此是夜,两人竟也是同榻而眠。
  唐毅抱着怀真到了床前,见两个小孩子靠在一块儿,脸贴着脸,小瑾儿的手臂还搭在神佑的身上,均都睡得极为乖静。
  怀真本不懂唐毅要带自己去哪里,如今见了两个孩子,才明白过来,抬手捂住嘴,才压住了那将出口的哭声。
  唐毅在她耳畔低声道:“怀真,你且仔细瞧瞧他们,若是觉着伤心不过的时候……就想想神佑跟小瑾儿。”
  唐毅说着,便俯身,把怀真放在床内。
  怀真看他一眼,低头又看两个孩子,终于俯身下去,在两人脸上分别亲了一下,眼中的泪也扑簌簌地打在两个人的脸上。
  小神佑是先醒来的,睁开双眸看了怀真一会儿,竟喃喃地唤了声:“娘……”这声音青嫩轻柔,极为细弱,然而听在怀真耳中,却仿佛是春雷一声似的。
  怀真还来不及动作,神佑已经挣扎着,靠到她的怀中,她这般一动,便也惊动了小瑾儿,小瑾儿醒了过来,呆呆地看着身边儿的怀真,因睡得懵懵懂懂的,虽不明白母亲因何过来了,却只凭着本能也凑过来,跟神佑一般往怀真怀里拱了过来,极小的手脚在褥子上挥来拨去。
  怀真见他两人这般娇憨之态,心早就酥软,抬眸看唐毅一眼,道:“三爷……”
  唐毅俯身,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又也在三人脸上分别亲了一下,才轻声对怀真笑道:“今晚上我吃亏些,把你让给他们罢了。”
  话虽如此说,然而只怕再一个时辰不到,天就亮了。
  怀真含泪而笑,唐毅又道:“时候不早了,快些睡罢,可不许再想别的了呢?”
  唐毅叮嘱过后,自回房去。这里怀真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一会儿看看神佑,一会儿看看小瑾儿,此刻心里酸酸软软地,也似是满了。
  只是一大早儿上,小瑾儿先醒来,发现母亲竟果然陪着自己一块儿睡,竟是喜欢的了不得,也不肯起床,只是在榻上翻腾,且说道:“娘以后都跟小瑾儿一块睡可好?”
  怀真见他如此活泼,只是笑。
  又见小神佑乖乖地靠着自己,想到她昨晚上石破天惊那一声唤,便摸摸她的脸道:“神佑会说话了呢。”
  小瑾儿听了,才睁大双眼:“妹妹何时会说话了?又说的是什么?”
  怀真笑道:“昨晚上你睡着的时候说的……你猜她说的是什么?”
  小瑾儿摸着头道:“一定是叫哥哥呢!”说着,又期盼地看着怀真。
  怀真笑而不语,就看神佑,神佑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竟然轻声道:“哥哥……”
  小瑾儿睁圆了双眸,受惊似的半晌没言语,反应过来后才大叫道:“妹妹会说话了,妹妹会叫我了!”
  怀真见他扑腾起来,生怕他掉到床底下去跌坏了,幸而外头奶母跟丫头听了声响,都跑了进来,奶母便上前抱住小瑾儿。
  小瑾儿兀自得意道:“我就说呢!我每天都要教妹妹叫哥哥,她自然是先叫我的。”
  怀真笑道:“这叫功夫不负有心人。”
  小瑾儿虽不太懂这句的意思,却也知道是赞他的,当下又迫不及待说道:“我要去告诉祖母!”
  这早上用了早饭,唐夫人正说起小瑾儿告诉自己之事,凌家两个兄弟竟又来了。
  原来昨儿因凌霄听说有个沙罗国的孩子来到唐府,故而他满心里好奇想见,因此一大早儿上就缠着林明慧,因两兄弟跟唐家那些孩子都厮混的熟悉,明慧心里又且也自有打算,便陪着他们两个来到唐府。
  此时唐毅已经早朝去了,因近来将要离京,自然越发忙碌。唐夫人接了明慧,堂上叙话,凌霄早拉着凌云去找小瑾儿,便问他那沙罗国小孩子之事。
  两下相见,凌霄迫不及待问道:“听说沙罗国的人长得跟咱们不一样,又黑又凶的,是不是这样?”
  小瑾儿拍掌笑了起来:“霄哥哥,你可说错了,铁莫虽然生得略黑,然而却一点儿也不凶,我们还约了改日再一块玩呢,到时候你亲眼看就知道了。”
  凌霄笑道:“好弟弟,你可要记得告诉我跟云儿呢,可别撇了我们。”
  小瑾儿拉着凌霄跟凌云的手道:“这是当然了,自然要跟哥哥们一块儿。”说着,又津津乐道地讲述小神佑会喊哥哥之事,凌霄凌云听了,大为羡慕,忙叫小瑾儿带着去瞧。
  三个人又一溜烟儿地跑去内室,正怀真在哄着神佑,他三个呼啸而至,围在桌边上观望。
  怀真听说两兄弟来了,本想出去相看的,想不到他们自个儿跑了来,当下慢慢地问长道短,只问他们近来在家里好不好之类。
  凌霄小心握着神佑的手,对怀真道:“太太没有去吵闹了,家里很好,只不过不能常常见着婶婶跟妹妹,整日想念呢,是不是凌云?”
  凌云也跟着摸了摸神佑的手,又看瑾儿:“还有弟弟。”
  怀真见这般的乖巧说话,仔细打量两人,也举手分别在头上揉了一把,便叫他们先跟神佑玩耍,她自个儿换了衣裳,才出外相见林明慧。
  不料明慧在厅内,见窗外怀真领着四个孩子出来,便笑起来,因对唐夫人道:“可是古怪,打小儿凌霄就格外喜欢缠着怀真,两个人忒也投缘的,竟不像是婶娘,却像是亲娘呢。”
  唐夫人也犹自记得当初才相见的情形,不由也笑说:“不错,这就是缘分了。”
  不妨怀真遥遥听见,依稀也想起许多往事,其他的倒也罢了……她心头一动,当下便叫凌云先领着弟弟妹妹入内。
  怀真却拉住凌霄,小声问道:“上回霄儿在这府里,忽然哭叫说爹爹要出事了……霄儿是因何知道的呢?”
  凌霄呆呆道:“霄儿梦见的。”
  怀真想了想,又道:“那么……以前霄儿见了三爷,都会大哭,这又是为什么?”
  因事情过了有段时日,凌霄仔细想了会子,点头道:“霄儿记不太清了,他很凶,很坏……”
  怀真问道:“他怎么坏了?”
  凌霄拧着眉心:“他不许婶婶跟霄儿玩耍。”
  怀真本来一笑,忽地又一怔:“霄儿指的,是自个儿吗?”
  不出所料,凌霄摇头。
  怀真盯了他一会,复问道:“那霄儿说的是谁?”
  凌霄挠了挠下颌,又回想了会子:“是另一个宝宝,是在那个碗……就是上回二叔拿着的那个碗里看见的。”
  凌霄又嘟囔说:“霄儿很喜欢宝宝。”
  怀真眼中的泪一晃落下,她握着凌霄的手,轻声道:“婶娘跟霄儿一样,也喜欢那个宝宝,婶娘……也喜欢霄儿,你们都是极好的宝宝,婶娘都喜欢的很。”
  凌霄抬头看着她,便张手将怀真抱住:“婶娘!”尾音拉的常常的,听来,就宛如是呼唤娘亲一般。
  话说先前唐毅早朝,也并没又别的大事,只户部尚书因病上书致仕,皇帝念其劳苦功高,许其待议。
  退朝之后,唐毅因见众朝臣鱼贯而出,他扫了一眼,见凌绝人在其中,正被兰风拦住,不知说些什么。
  唐毅打量了几回,凌绝就留意了,便辞别兰风,来至唐毅身旁,道:“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唐毅见他果然机变,便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因此地并非说话之处,正踌躇,凌绝已经会意,便道:“翰林院距离甚近,若不嫌弃,便往那里一趟如何?”
  当下两人来至翰林院中,翰林院地方清幽,因天热,学士们都躲在房内,廊下都不见人,院内老树甚多,舒展着大片大片的绿荫,遮天蔽日,挡的满地荫凉。
  凌绝引了唐毅往内,在蝉声之中,进了自己素昔最喜欢逗留的内书房里,因此处偏僻,所藏的古籍又甚晦涩,多半还有些不全,因此绝少人来,只打扫的侍从们三两天过来一遭儿。
  地方并不大,木地板有些陈旧,踩上去咯吱微响,更显寂静。
  凌绝亲转了一遭,果然并不见外人在,便同唐毅在外间围桌坐了,把自用的一个银制梅花小风炉取出来,又去门边井口里、打了井水煮茶,才端坐了问详细。
  唐毅看他操持熟悉,便问道:“如何也不叫个侍童来弄?”
  凌绝淡淡道:“我不喜他们沾手,但凡能自己料理的,又便宜又稳妥。”
  唐毅挑眉,平常看他这般情形,先前还甚是爱洁,还以为是个十指不沾凡俗事的性子。
  凌绝会意,也不说破,却听唐毅开口道:“昨儿怀真跟我说起凌霄之事……”
  凌绝眉尖一动,自然知道唐毅说的并不是今生的凌霄而已。
  唐毅正瞧着他脸色变化,因继续说道:“你想必是最清楚的,不知是否可以同我说知呢。”
  凌绝沉默片刻:“都已经是过往尘烟了,又何必再提起来?”
  唐毅道:“我并无别的意图,你该知道,不管过去如何,我都只想怀真如今安好。我虽不许她思量更多,然而既然事关是她,我自忖不能不管不问。”
  风炉的炭火红通通地在眼前闪烁,似能听闻炉内的水开始翻滚嘶鸣,凌绝静静问道:“您当真想要知道?”
  唐毅点头,目光仍是一如既往沉静如海。
  凌绝闭眸,长吁了一口气,眼前的风炉内发出咕噜之声,是水开了。
  因目睹刑场之上惨状,怀真失了神智,把过往之事统统都忘了,却独独记得一个凌绝。
  那时候凌绝还未尚公主,便把怀真留在家中,不料不多时,竟发现她有了身孕。
  原来是昔日,因知道他出首检举兰风,怀真不敢置信,竟是史无前例地同他大吵一架,凌绝从未见过她如此抗拒自己,或许是因大仇终将得报,快意挟着怒意,竟叫他失去理智。
  只等醒悟过来后,怀真已经回到应公府,立誓跟家人同生死了。
  凌绝并不知道,那一场荒唐,竟然珠胎暗结。
  府内凌夫人听闻此信,便一力按压,只因当时皇上已经有意尚公主,若是这会子爆出此等事,岂非大大有碍。
  何况凌夫人本就不喜怀真,因此更加视她如眼中钉一般,若非凌绝拦阻,只怕早就将她打发了出去。
  因此只叫怀真另居别院,拨人手看顾,并不许她单独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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