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文子熹忙把手藏到身后,“不准看!”
文子延没瞧到她手,视线上移,看到她烧得通红的耳廓,就连那两团缀着镶珠耳环的圆润的耳垂都泛起淡淡的红色。
“宁师傅还揪你耳朵啦!”文子延惊道,又气鼓鼓瞪向宁淮,“宁师傅,上书房的规矩只是可以打手心,没说师傅还能揪学生耳朵。”
都红成那样子了,他平常被蚊子咬一口都能嚎上半天的皇姐该有多疼啊。
宁淮表情颇为不自在,捂着嘴尴尬地咳了咳。
“好啦。谢谢我的好弟弟关心。”文子熹脸红,把文子延桌上的书本塞道他怀里,“到时间了,继续念书。”
宁淮也摊开书本,接着给两人讲下一篇。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结束时文子熹盛情不已想要拉宁淮一起去跟他们用午膳,但却被宁淮以下臣除公事外不宜在宫中待的太久为由推了过去。
文子熹见他非要拒绝便只好作罢,在别宁淮的时候使劲朝他挥着手,笑容甜甜直至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文子延还从未见过自家皇姐能对一个人如此好性子,明明被打了手心却还跟他甜笑着告别,躲在墙角看着文子熹人都走了却还立在原地傻笑的样子,小脑瓜转啊转猜着文子熹的心事。
。
宁淮上午给太子授业完了功课下午还要赶去翰林院,时间颇紧。驱马走在京城繁闹的街道上,耳边明明是声声嘈杂的叫卖,脑子里却又不受他控制般想到文子熹,想到她挨了一下手心之后委屈的湿漉漉的眼神,活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奶狗。
她的眼神看得他心里不忍,戒尺第二下的力道便不由自主地轻得不能再轻。
不由自主?应该是吧。
“淑阳公主。”宁淮轻轻念了一下文子熹的封号,“公主”二字咬得格外紧些。
…
另一边,文子熹和文子延正一起到懿琛宫里陪成蓉皇后一起用午膳。
懿琛宫外青砖铺成的路很是好走,地上三三两两不知从哪个园里吹来的海棠花瓣。
文子熹因为宁淮不忍心责她而心情大好,脚步飘飘似要飞起来。
“皇姐。”文子延小跑着跟上文子熹的步子,“你去上书房肯定不是为了想长长知识。你在打别的主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去上书房是为了长学识呢?”文子熹反问,脚下蹦蹦跳跳。
“你是看上我的宁师傅了!”文子延不甚高兴,他算是想明白了文子熹的意图。宁师傅那么斯文正直的一个人,他家皇姐竟在打人家的歪主意。
很歪很歪的那种主意,文子延想了想,就是在打也像父皇母后那样老是背着他亲嘴还以为他没发现的主意。
他皇姐虽好,但性子那么刁蛮,一个不高兴就喜欢揪人家耳朵,宁师傅看样子又是个温文的性子,两人凑在一起他皇姐不欺负死宁师傅才怪。
文子延似乎看到了以后宁淮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陪着不是,而文子熹挽着袖子像个夜叉使劲揪他耳朵的样子。
这画面太诡异,文子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什么叫你的宁师傅?嗯?”文子熹突然停下脚步,点着文子延胸口一字一顿道,“宁,淮,是,我,文子熹的。”
文子延张大了嘴巴,被文子熹点得向后退了一步,瞳仁里印出文子熹得意的笑。
两人到了懿琛宫时成蓉皇后已经布好了午膳:鸡丝黄瓜,绣球乾贝,芫爆仔鸽……
都是些他俩爱吃的菜。
成蓉皇后在饭桌上问了今日姐弟两人去上书房发生了什么事,文子延告状说文子熹背不出书被宁师傅打了手心,窘得文子熹连赏了他好几个爆栗,又拿着鸡毛掸子说要揍人,直吓得文子延扔了筷子抱着头四处逃窜,差点撞翻了丫鬟端上来的滚茶杯的热水。
文子延捂着小胸口庆幸他躲得快,这要是一烫伤留了疤,将来哪找得到小媳妇?
成蓉皇后饭后又拉着女儿悄悄问她打手心的事。文子熹支支吾吾不肯说,一张白皙的脸飞红,眉里眼里都是娇意。
成蓉皇后感叹自家女儿难得这么腼腆,又看了看文子熹好端端的手掌,心里不解,这难道算是……情趣?
想着便也微热了脸。绍禛帝昨夜来的时候把她好一通折腾,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他却还跟年少时那般,换着花样地弄,磨得她差点哭了出来,一宿下来她现在腿还有些软。
罢了罢了,让女儿跟那状元郎先培养培养感情也好,她和绍禛帝当年不也是大婚之前就相互有了认识。待得两人相悦后再指婚也又是京中佳话一段。
成蓉皇后又托起文子熹小脸仔细瞧了瞧,也是,她这个女儿相貌生得明艳娇俏,微微上挑的眼尾看起来虽少了些清丽却更增了份勾人的妩媚,一瞥一笑哪有让宁淮一个血气方刚的儿郎不动心的道理。
……
文子熹几天来去上书房的热情不减,但她文子延旁的师傅教的课一律不去,唯独宁淮来的时候到得比谁都早,意图再明显不过。
宁淮倒也不作何反应,照样讲他的课,只不过……课上多了个格外不讲理的妖精。
“宁师傅,我手酸。”文子熹终于放下笔,长长伸了个懒腰后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面前纸上全是她刚写的密密麻麻的小楷。
她最近课上的表现较第一次认真多了,宁淮讲的内容都是在老老实实地听,纵使进度根本跟不上。
文子延正趴在他书案上睡觉。今天的内容他早就通了,让宁淮考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开始等着文子熹一起下学,结果困意来得比文子熹写字的速度还快。
文子延年纪虽小但脑瓜子灵活领悟得快,经常是文子熹还摸不着头脑他便已经通篇会了意。宁淮倒也不嫌文子熹领悟得慢,等得文子延做完功课去用茶点的时候便再细细给文子熹讲一遍,最后又让她把文意内涵默一遍加以巩固。
就当教书先生这一回事来说,宁淮是根本挑不出什么缺点——文子熹每晚都躲在被子里默默地回想,他今天穿的什么衣服,跟她一共说了哪些话,对她笑了几次……一个细节都舍不得落。
文子熹总算是默完了《孟子尽心上》的前二十则,把写好的内容恭恭敬敬地呈给宁淮。
宁淮接过去看了看,纸上是她清秀又略带狂野的字迹,一字一句文意也都说得通顺,又想她这几日都不曾懈怠,他讲的内容她听得虽吃力却也在尽力地跟,每当有不领悟的时候便微微蹙起秀眉,小腮鼓鼓的样子格外可爱。
是很可爱,来上书房也不穿宫里繁复隆重的宫裙,像是随意捡了一件儿衣裳穿在身上都衬得格外合适,每天欢欢喜喜地跟文子延来,哪有上灯节初见时病恹恹的狼狈样子。
该死,怎么又想到上灯节那晚了,宁淮暗骂自己卑鄙,他才不承认自己曾在睡梦中不由自主想到了她那晚衣衫尽湿的样子做了绮梦。
“公主很是好学。”宁淮拿起一支朱笔开始仔细批改文子熹的功课。
“我哪是好学呀,我是好你。”文子熹悄悄嘀咕道。
第8章
宁淮听着她嘀咕了一声,低着头边批她的功课边问道:“公主说什么?”
文子熹笑嘻嘻地搬了张凳子坐到宁淮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盯着低头的宁淮:“我说宁师傅你生得好看。”
眼前的男人没穿官服,一件青灰色褂子衬得人格外的沉静,微低着头,文子熹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有光照过来,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他有些瘦,下颌角的线条流畅得令她挪不开眼。
眼前公子实乃世无双,文子熹突然觉得若是以前想着要嫁给宁淮是因为前世有所愧疚,而现在她却是真正喜欢上宁淮了。
即使他对她情意的表白总是默不作声。
即使他总是躲着她不和她靠得太近。
即使他还是照样在课上打她手心。
“嗯?”宁淮抬起头,刚好与文子熹眼神相接,见她正撑着下巴定定地盯着自己,嘴角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宁淮眼神立刻向下,轻轻转了一下头不与她对视。
“公主说笑了。”宁淮把视线移回到文子熹的功课上,脸上悄悄飘起两团红晕。
“我才没说笑!”文子熹正色道,不知怎的,前世她倒也承认宁淮是生了个好皮相,而如今看来竟是越看越好看,那生于边关满身风沙痞性的粗野汉子又怎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如玉般温润无暇的少年半分。
“你从小到大就没人跟你说过你生得好看?肯定有,我从小到大就有很多人夸我生得美,唉,不过谁知道那些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为了巴结我。”文子熹皱眉道。
宁淮放下手中朱笔,看着文子熹的眼神有些复杂。
文子熹见宁淮终于敢看她,笑了一声,“我说你好看可是真心话,不是什么说笑,因为我也犯不着巴结你,但我知道那些官家的公子哥儿们一个劲儿夸我的话就信不得,他们是讨好我,我自小都有很多人围在我身边,我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玩过家家打仗的时候也都抢着趴在我脚下要我把他们当马骑。”
就是因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顺着她,才让她误以为前世那个动手责她骂她的冯渊是真心待她。
宁淮眼中有惊讶之色,他总以为文子熹是个不谙世事的娇人儿,他上灯节救了她一回她便跑去跟他说一见钟情和现在跑到上书房来跟着文子延读书也只是一时的少女怀春,从小被人骄纵着性格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然却没想到她竟能把世事人心看得这样透。
“他们也有真心待公主的。”宁淮思索着答出这么一句。
文子熹说这些话时落寞的眼神看得他心突然有些疼。
“真的吗?”文子熹抿抿唇,她只知道,前世的宁淮是在拿一片真心让她挥霍。
宁淮默不作声。
文子熹隔着桌子身子向宁淮凑了凑,手指紧紧抓在桌面上:“你会真心待我吗?嗯?我知道你真的很好很好,你也别说我刚认识你才没几天,我真的就是知道,母后以前让我考虑的那些世家子们个个都比不上你。那些纨绔子们绞尽了脑汁想要娶我,但我才不想理他们,他们有的是长得也挺好看的,但那又如何?还不是都打着娶了公主当了驸马就能光耀门楣一步登天的心思,他们喜欢的是公主,不是文子熹。你呢如果让你选,你是选公主,还是文子熹?”
文子熹眼里满是期待。这几天她明的暗的跟他说了不少,他即使是个木头也该是知晓了她的情意。
宁淮顿了顿,转眼看了一眼架上摆着的西洋钟:“间歇的时辰已经过了。”
“你两个都不选。”文子熹像是被抽了力气重新瘫坐在椅子上,有些郁闷道“我其实有时候也想着我要是不是当今圣上的女儿该是如何,那样说不定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老是躲着我不理我,一口一个公主公主地叫。”
一旁趴着睡觉的文子延耳朵动了动。
宁淮努力忽视在听到她说她从小便有无数世家男子讨好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烦躁,不想把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刚好一瞧见她功课上有个错字,便拿朱笔把那个错字圈了起来,把纸推到她面前:“‘亦嚣嚣’的‘嚣’字公主写错了,不是‘潇洒’的‘潇’。”
文子熹看了看她的错字,垂下了眼睛:“对不起,你这么教我我还老是出错。也是,你即使作为一个先生肯定也不会喜欢一个笨学生。”
“哪有?!”宁淮提高了声音,面露急色,“我何时说过公主笨?公主,公主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文子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见过几个女子。”
她可还记得前世新婚夜他光是脱她新娘的外衣就慌得手忙脚乱,怎么也解不开那几个小小的暗扣,即使是接着合卺酒的酒力都还羞得额上满是汗,甚至比她这个新娘子还紧张生涩几分。
刚刚还满脸落寞的文子熹又在他面前笑得灿烂,宁淮一时有些怔。
姑娘家的喜怒变得这样快。
文子熹依旧笑着,眼眉弯弯,伸出一只手摊在宁淮面前:“错了一个字,打一下。”
宁淮手放在书桌上,不想去找那根戒尺。
“公主只错了一个字,较之以前进步甚大,不用再责了。”
“那哪儿成?不能坏了上书房的规矩。”文子熹嘴上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指头敲着桌面溜啊溜,溜到宁淮手侧,轻轻地握住。
宁淮手心一片柔滑的触感,心下一动:“成的,我与公主都不往外说便是。”
“真的吗?”文子熹轻声问。
“真的。”宁淮突然看向文子熹眼睛,手指收了收。
文子熹感受到他手心温暖的温度,心里像吃了块糖。
“那现在你是在跟淑阳公主说话,还是在跟文子熹说话?”文子熹问,语气里有些紧张。
宁淮也听出了她话里的紧张,轻轻笑了一下。
文子熹抿起小嘴蹙起眉,“我在问你话呢,你不准再说什么到时辰了之类的话。”
屋里很静,两个人说话声音很轻,偶尔能文子延绵长安稳的呼吸。
文子熹期待地看着眼前微笑的男人,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