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他们确实不知道他会带着未过门的媳妇回来,且这媳妇还是当今圣上和皇后的独生爱女。
  文子熹却摇了摇头:“真是的,两个大男人还备什么轿子,直接骑马不就行了?”
  宁淮一笑,悄悄压低了声音道:“李大人呀,不好骑马。”
  文子熹本还不解,但在看到远远恭敬候着的李成水便随即反应过来——这以李大人的身形嘛,要上下马确实是困难了些。
  ——
  李成水带的人不少,跟宁淮此行的人汇在一起,拥着两顶颇为华贵精巧的轿子朝丰咸县城进发。
  到达丰咸县城的时辰很是合适,太阳刚落,日暮初起,天际晕了一层朦胧的红,像是姑娘脸上的胭脂。
  文子熹坐在被轿夫抬得平稳的轿子里,掀起轿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丰咸县城窄小却整洁的街道。
  下了学的孩子跻着布鞋,背着打了补丁的书袋在街上跑跳,路边住家里有噼里啪啦的锅铲翻炒声,继又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其实也不是很香,但闻着就是让人莫名地有食欲。
  不知是哪家的母亲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狗蛋回来吃饭!”,一个正躲在墙根儿打量着这行又是骑马又是坐轿子的老爷们的男孩子便立刻应了一声,撒丫子跑回家去吃她娘煮的热腾腾的饭。
  文子熹突然觉得有些饿。
  路过一个街口,有小贩做完了一天的生意正在忙着收摊,周遭围着几个还兜着围嘴的小孩子。小贩身后的草垛上扎着几根竹签,有的竹签上还串着几个破了形卖不出去的糖人。
  小孩子们吃着手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草垛上的糖人。
  小贩蹲下身摸摸几个孩子的头,拿过一个缺了耳朵的“兔子”分成几块,各自递进了那几个小孩子嘴里。
  小孩子尝到了甜高兴得不得了,拍着手从糖人摊跳跳哒哒地散开。
  文子熹咽了一大口口水,看向糖人的眼神和那些小孩子怕是没有什么差别。
  她长这么大还真没吃过糖人,宫里向来是什么精致可口的点心都有,可就是没有这些民间的讨小孩子喜欢的巧玩意儿。
  小时候有小太监从宫外给她带了一个糖人回来,她宝贝得不得了,舍不得吃,拿油纸包了揣在怀里准备每天晚上舔一口。哪知道时日正值盛夏,糖人儿在她怀里放了没一会儿便全化成了黏糊糊的糖浆,漏了她满衣裳。
  当时她看着已经化得没形儿的糖人还不敢哭出声来,只能一边流泪一边伸舌头舔干净了纸上残余的糖渍——那糖人是小太监偷偷给她带进宫的,父皇母后知道会责罚。
  那天夜里她带着小丫鬟悄悄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把沾着糖的衣裳和串糖人的竹签埋了,还对着那个“糖人之墓”立了个誓:待她淑阳帝姬长大了嫁出宫去,一定要吃遍天底下所有的糖人,
  第16章
  李成水的宅子就坐落在县城中心,邻着一条最为繁华的街道,不走几步便是县衙。
  文子熹下了轿子被围在中间拥进李宅气派的大门。
  一脚刚踏进门槛,便见一个生得滋润丰满,一身穿金戴玉的妇人领着一群丫鬟小厮齐候在堂前。
  那妇人低着头,一见一蹬着锦靴穿着白色行衣的身影走进,便立刻带着那群丫鬟下人齐俯身行礼:“见过状元郎。”
  文子熹莫名其妙受了个礼,另一只准备踏入的脚顿在空中。
  她身后跟着的正牌儿状元郎没料她突然停顿差点儿撞在她身上。
  文子熹往自己身旁瞟了瞟,确定宁淮明明还没进来。
  这妇人,在叫谁状元郎?
  一旁的李成水挠着头发不多的脑袋。
  那领头的妇人见没有得到应声,低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懊恼的急色,又往下福了福身,还是冲着文子熹:“见过状元郎。”
  宁淮先反应过来她认错了人,刚欲说话,文子熹便已经噗嗤一声咯咯笑了出来:“你叫谁状元郎?”
  那妇人听着这身前的人说话声音太娇,心里一紧,微微抬头,看见眼前被她唤作“状元郎”参拜的人虽穿着一身男子的衣裳,但却生得白净异常,端鼻修眉,眉目似蕴妩媚。
  是个姑娘,还是个生得尤为美貌的小姑娘。
  “这,这,这……”那妇人把原本不大的眼睛硬生生瞪得像个铃铛,看着文子熹的脸犯起了糊涂。
  李成水再也按捺不住,指着一圈埋头俯身的人急道:“你,你们好好看看,这是当今圣上爱女淑阳公主,不是状元郎,还不先参见公主!”又转而向文子熹赔笑道“还请公主千万莫要怪罪,这是我妻刘氏,她不知您会来,还以为随我回来的只有状元郎一人。”
  “无妨。”文子熹踏入门槛,上下打量了刘氏一番,心想着就凭这她的丰腴得有些过分的体格,说不是李成水妻子她还真不信。
  刘氏在听到“公主”二字时整个人吓得一个激灵,又被文子熹上上下下打量得后脊发凉。她的苍天大地王母娘娘,眼前这小姑娘竟然是淑阳公主,她,她竟把公主大人错看成了个男人!
  李成水朝刘氏使着眼色:“还不快见过淑阳公主。”
  刘氏层叠着肉的下巴不由地颤了两颤,喉头一下子堵了:“公,公,公,公……”
  人一急,话有时也就说不利索。
  李成水已经一手拍上了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儿,脚跺着地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这犯糊涂的妻子摇醒。
  文子熹听她说了半天的“公”字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便略挑了挑眉,摇着头道:“我是公主,不是公公。”
  此话一出,立马能听见有小丫鬟在捂着嘴偷笑。
  饶是宁淮此刻一心想的便是去见被李成水接到他府中休养的母亲,但在听到文子熹吐出那“公公”二字时,还是忍俊不禁。
  李成水听了便也想笑,但又急妻子的失态,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笑也不是愁也不是。
  “民,民女见过淑阳公主,见过状元郎。”一个脆亮的女音响起,破了这满室孕育中的尴尬。
  文子熹这才注意到刘氏身旁还跟着一个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头上钗着双股金钗,穿着粉红小坎肩,长得珠圆玉润,面相很是讨喜的女子。
  这女子先是向文子熹施了礼,又向她身后的宁淮道了安。
  “这是微臣的女儿李元。”李成水见女儿开了口,便立刻向文子熹介绍道。
  “行了,都免礼吧,我哪有那么吓人。”文子熹示意这些人都起身,又笑着对刘氏道:“李夫人把我认成了状元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便又看了一眼宁淮,眼神里颇有些本公主打扮得清逸一点儿便比你还英俊潇洒的得意。
  宁淮自回她个“臣自知不如您”的眼神,随即向李成水问道此行他一直最为关心的事:“李大人,不知我的母亲先下正在您府上哪里歇着,可否先带我去和我母亲见面?”
  李成水这才反应过来忘了正事,忙领着宁淮去见他母亲。
  ——
  知县大人府中的客房布置得还算雅致,除了墙上挂着的字画有点多,且作者署名都为“李成水”以外。
  宁淮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药,放到嘴边细细吹凉了之后才再喂给母亲。
  文子熹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前,双手撑在凳沿儿上,乖乖地看宁淮喂他母亲喝药。
  江氏坐在床头,喝下一口儿子喂来的药,又看了看一旁乖巧着不说话的文子熹,有些不好意思:“好了,让娘自己喝吧,我又不是端不起这药碗。”
  “儿子不孝,本该一中状元就亲自回来接您进京城的,却一味躲懒派了别人来接您,结果您病得最严重的时候我却不在您身边。”宁淮又喂了一口药给母亲,“儿子给喂娘喝药,算是给娘赔罪,愿娘不要怪罪儿子的不孝。”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他进京赶考之后母亲便得了风寒,因着要忙地里的农活儿便一直拖着没去看大夫抓药,结果有天正在山上拾柴火的时候碰上了突下暴雨,脚一滑从山坡上摔了下来,还淋了一夜的雨,幸亏第二天被路过的乡亲们给救了起来。
  母亲身子本就不好,这便生了一场大病。
  “你若不孝,哪还有孝顺的?”江氏嗔道,“这不一听我病了便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文子熹默默点点头,宁淮一路都在赶路,飞驰的马车差点没把她跟双悦颠得散架。
  江氏又看了看默默点头的文子熹,笑了:“还给我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回来,这才是你最好的赔罪。”
  文子熹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小脸瞬间爆红,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宁淮母子:“没,没有,还不能算是儿媳妇呢!”
  宁淮脸也有些热,但在听到文子熹说她还不算儿媳妇的时候便立刻争辩道:“怎么不算?圣上是已经指过婚了的。”
  “那……那”文子熹正要找点什么辩白,房门却被轻轻扣响。
  “进来。”江氏朝门外应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李成水的女儿李元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把食盒放在外面桌上,对文子熹和宁淮都行了个礼:“见过公主,见过状元郎,这是江伯母和你们三人今天晚上的晚膳,我爹本说要设宴为公主和宁大人接风洗尘的,只是你们说了不用,他便命厨子做了些好菜让我直接给你们送过来。”
  “谢谢你。”宁淮对李元笑着点点头。
  “不,不用谢。我该走了。”李元似乎没想到宁淮会答她的话,眼睛一亮,脸上飞上两团红霞,飞快地转身关上房门。
  江氏望着李元背影叹了口气:“这李家姑娘人很是好,我住在李大人府上这几天她经常来照顾我。”
  文子熹有些好奇:“伯母,那李大人是因为宁淮中了状元,才把你接到他这里来休养的吗?”
  江氏道:“李大人一知淮儿中了状元的便领着人到家里去恭喜我,结果一去便发现我正病重,他便以我家住的偏不好瞧大夫的缘由把我接到了这里治病,淮儿派来接我进京城的那些人也都是李大人接待的,告诉淮儿说我生病的信也是李大人帮忙写的。唉,不管怎么说,这些天来李大人和李夫人都对我照料有加,真不知该怎么谢他们。”
  宁淮颔首:“是该好好谢谢他们。”
  怪不得李大人知道他会回来,率了那么多人跑到城外吹吹打打地迎接。
  文子熹笑:“嘿嘿,要我说嘛这李大人私心肯定也是有的,他知阿淮中了状元,以后肯定还指望着阿淮拉扯他一把呢,所以才要先从照顾好阿淮母亲的事开始,是不是?”
  宫里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也都是如此,见着官位比自己高的便都明着暗着想去巴结一番。
  江氏朝文子熹伸出手,文子熹忙伸手握住。
  “李大人和李夫人的私心倒也只有你说的那一项可以成了。”江氏握住文子熹的手,眼睛看了看桌上李元刚刚送来的食盒。
  宁淮也看了看那食盒——李大人的另一个私心,早在他见到文子熹跟他一起回来的时候便已经碎成了渣儿。
  文子熹不解他们母子为何都看着那食盒,难道是都饿了?
  第17章
  “娘您先把药喝完,喝完了之后我们再陪您用膳。”宁淮又喂了一勺药到江氏唇边。
  江氏喝药喝得慢,宁淮手中还剩有小半碗。
  江氏低头喝了宁淮喂过的药,苦着脸抿了抿嘴:“苦得很,我都说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大夫还不让我出门走动,这药更是一顿不落地煎来,一天天的舌头都快给我苦掉了。”
  宁淮用勺子搅搅药,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大夫不让您出门是怕您受风,您身子还没好全呢。”
  文子熹听江氏说这药极苦,看着宁淮手中那碗黑乎乎的药口中似乎也泛起了阵阵苦涩。
  喝药最痛苦了,药太苦了应该用糖来压一压,文子熹突然想起了她此次出宫的行李中好像带着一盒糖果没吃完。那糖她本来是打算在马车上吃的,然双悦死活拦不让,说是怕她在颠簸的马车上一个不小心容易把糖吃到气道里。
  吃糖事小,呛死事大,文子熹本着要对自己好不容易再捡来的小命负责的态度没有吃糖,现下见宁母喝药喝得苦,便要去把她带的糖拿来送给江氏。
  文子熹腾地从凳子上站起身:“那个,我去拿个东西过来,伯母的药苦阿淮你就慢点喂她,我马上回来。”
  “去拿什么?”宁淮端着药碗对着文子熹出门的背影问。
  “我马上回来呀。”文子熹也不说到底去拿什么,转身朝宁淮和江氏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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