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在安康圣母教堂中,左然看着气势恢宏的穹顶、吊灯、天窗、石柱、浮雕、石像,忽然说:“我一直想,今后便寻一处与这里风格有些类似的教堂……”
何修懿问:“嗯?”
“修懿,到时,你愿意和我一直找找么?”
何修懿莫名道:“好啊。”
左然继续讲了下去:“今后便寻一处与这里风格有些类似的教堂,结婚。”
何修懿立刻便大窘,垂着眼,一下子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结婚——
接着,几个人去乘游览船。
威尼斯建造在水上,水道即为大街小巷,“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由一百多个小岛组成,还有将近二百条运河、两千多条水上小巷宛如蛛网一般密布在岛屿中间,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没有汽车的城市,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居民“开门见水、出门乘船”,充满画意,也无怪这里诞生过众多艺术大师。
大水道是贯穿全程的主干道,将威尼斯一分为二,两侧遍布著名建筑,到处都是历史、人文足迹,也是最著名的游览路线。
游于诗喜欢威尼斯,与他的经纪人,还有另两个剧组人员同乘了一艘不大的“刚朵拉”。这东西是当地最独特的小船,细细长长,两头很尖,微微翘起,一般能乘四到五人。摇橹的船夫穿着都十分惹眼,穿一件黑白条纹的汗衫、黑色长裤,戴着一顶红边帽子,皮肤黝黑,透着一股阳光、健康的味道。他们早已学会了从旅游业中赚取足够的钱,甚至接受“付费高歌”,歌单里包括众多世人耳熟能详的意大利歌曲。
左然没带助理和经纪人,便拽了一下何修懿,跨进另一只刚朵拉,为两个人单独留了一片天地。
何修懿不作声,与左然两个人相向,分坐在比较靠中间的两个位子上。船夫用带着明显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吆喝了一声,小船便划开了水面。涟漪向船的两侧一波一波推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船桨拍打水面发出清脆声响,仿佛正在拨弄人心底的水泡。刚朵拉的摇晃,让何修懿突然之间觉得,人生就是这样飘摇不安,没有支撑,毫不稳定,而陪在自己身边的……何修懿看了看他对面的左然,心中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一种对于未来的预示呢。
很奇怪地,从远处看,水面颜色变幻多端,然而,当船进入河道中后,何修懿却发现,水面颜色永远是宝石一般的蓝绿色,纯粹得很,上面反射着点点金色的波光,十分惊艳。
两岸很多建筑造型奇特,共同标志着这座水上的小城。偶尔,船夫倏而将刚朵拉划进小巷,在两栋房子的墙壁之间穿过。许多居民会令鲜花、叶子从墙上垂下去,在幽暗的水巷当中散发甜香,有时根茎落在水中,非常漂亮。
何修懿坐在刚朵拉船头,伸长了腿,动作潇洒,眯缝着桃花眼,在九月的太阳下感到很惬意。
当船行进到一段漂亮的主河道中时,左然突然对何修懿说道:“你的背包,给我。”
“……嗯?”因为不喜欢用手拿东西,何修懿背了一个包,将饮料之类的一股脑扔进去。
“你的背包,给我。”左然重复了遍。
虽然不明所以,何修懿还是立即将背包递了过去。
左然将其放在脚边,弯腰拉开背包上的拉链,用修长的手指拎出了一个白色封面的活页本子,还有一支黑色水笔。
何修懿:“……?”
左然用淡色的眸子紧盯着何修懿看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头,大开大阖地粗粗勾勒出了几根线条。
“喂……!”何修懿惊呆了。
因为,左然,明显,在画自己!画自己坐在刚朵拉船头,在欧洲八九月灿烂的阳光下,在威尼斯水城的诗情画意中,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回望他的画面。
“昨晚便想画了。”左然说。
“喂喂……”何修懿问,你竟然将本子偷偷塞进我的背包,让我给你背着?!”
左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
“……”何修懿想:这是……原本将速写本拼命藏着掖着,无意中被发现之后,决定破罐破摔了吗?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开画?
一瞬间,何修懿胳膊和腿全都不知道往哪搁。
左然不为所动,每次抬眼仔细观察几秒,便又低头画画。何修懿被看着,姿势别扭,可左然似乎早已经将他方才的样子印在脑海里,可以自行调整一些细节。
勾勒了轮廓后,左然开始填充细节。何修懿觉得,左然的目光,赤裸裸的,好像是情人的手掌一般,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摩挲了好几遍,而自己脸上、身上的每个部位都落在了对方眼里。因为两人距离不远,他可以看见左然在凝望了几秒之后,开始一笔一笔画自己的双眼、鼻梁,又凝望了几秒之后,开始一笔一笔画自己的双唇……也不知时不时何修懿的错觉,他总觉得,左然在画嘴唇时速度尤其慢,手腕动着,一点一点描绘他的两边唇角,而后是那个很有特色的唇珠、下唇弧线、连上边一道道小细纹都尽可能还原了。而在这过程中,左然每画两笔,便抬起头盯住对方观察片刻,将何修懿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被对方视线重点照顾的嘴唇开了闭、闭了开,时而轻咬、试图藏起下唇,自己把它给折腾得红通通的。
画过下颌,左然的进度到了何修懿的脖颈、锁骨。他的动作依然十分缓慢,围着脖颈、锁骨不住打转,依然……时不时地抬头,用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模特”。
接着是腰、臀,还有双腿,每一笔都能让何修懿努力地压抑呼吸幅度。何修懿完全可以看见左然的动作。他觉得,左然在描画自己双腿之间拉链处的裤子褶皱之时,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秒宛如一个世纪,他恨不得伸手将那部位捂住。
真是……本来觉得,画就画吧。
怎会变成这样?!
当左然终于完工时,何修懿看了一眼表——其实也只过了二十分钟,可是对他来说,仿佛是两个百年,连前胸后背都流了不少汗水。心脏始终砰砰地跳,有一点点喘不过气。
幸好,完工了。
左然慢条斯理地在那张速写的右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左然。】
何修懿:“……”
顿了一下,左然又写:【2017年9月13日,意大利威尼斯,水上航道,与何修懿一起,两人单独乘船。】
何修懿:“……”
“行了,”左然将速写本递给了何修懿,“签个名吧。”
“什么?签名?”
“对,”左然语气十分平静,“‘见证人’的意思,就写,‘一切属实,何修懿,2017年9月13日。’”
“……”更不敢看向对方了。
“快。”左然执拗地举着纸和笔,“签吧。”
何修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听话地接过了纸笔,将画放在了膝盖上,在“左然”二字下面一笔一划地写道:【一切属实,何修懿,2017年9月13日。】不出意外地听见了耳边左然的笑声。
“画得真好!!!”站在刚朵拉船尾摇橹的船夫又用大舌头英语道,“十分浪漫——”
何修懿闭着嘴不答。
“其实,”左然突然再次开口,“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嗯?”
“过去几百张图,我都是看着屏幕当中的你完成的,中间隔了一个镜头。再不就是完全凭借记忆……尝试复制脑海中的场景,那时心中难免会有疑惑,比如,这里真是这样的吗?而现在呢,终于可以透过我自己的眼睛完成一幅比较满意的肖像了。”
“左然……”
“行了,快上岸了,准备下吧。”
第32章 《家族》(二十)
晚上, 左然带何修懿去了家意大利餐厅, 味道很好, 接着二人又尝了尝十分有名的地方冰淇淋。何修懿喜欢甜,觉得满足。
在付账前,左然问何修懿:“修懿, 你知道在过去几年当中, 我最思念你的时候是什么么?”
“……?”何修懿问, “是……遇到挫折时?”
“那是最不思念你的时候。”左然笑了,“该怎么讲, 我呢,每当看到好看的,听到好听的, 闻到好闻的, 吃到好吃的,就会极其自然地记起何修懿, 想带他去看、去听、去闻、去吃,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左然……”
“我心里边有个名单,总盘算着将来某天可以带他走一个遍。”
“嗯, ”何修懿知道不应该接话, 却在这样一份情意面前按捺不住地安抚了左然, “我期待着。”
左然又少见地笑了。
……
剧组乘坐当地时间夜里出发的航班回到了国内。
一到北京,何修懿立即便发现,因为“擒狮”,《家族》已经成了焦点。从威尼斯传回的消息非常多, 他自己也成了被八卦的对象。
至于话题,无非四个。
第一个是:【何修懿是什么人。】
息影六年,观众走了几批,又来了几批。老人早已经被时间积淀出的尘埃埋没,娱乐圈从来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何况,他当年也并不很有名气——只饰演过两个配角,根本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粉,除了左然。因此,观众不认识《家族》的主演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情。他们搜了一搜何修懿的作品、荣誉,依然没有什么概念,毕竟,两部七八年前的电影的配角,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某电影节最佳男配,无法勾引众人兴趣。
于是,第二个话题应运而生了:【何修懿凭什么拿到“宋至”角色。】
巨大的空白期过后,一回影坛便接到了《家族》,并让左然、解小溪等“大咖”作配,这得是怎么样了不得的人脉?一时之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第三个话题十分地单纯:【何修懿的颜值好高。】
第四个话题又与上一个分不开:【何修懿、柳扬庭傻傻分不清楚。】
其实何修懿本人不认为他与柳扬庭有多像。他的眼尾上挑,柳扬庭则下垂;他的唇更饱满,并没有柳扬庭那么有少年感。不过,他听说过,的确很多人分不清。
何修懿收到了很多媒体的采访的请求,不过他回绝了其中至少百分之九十五。何修懿渴望能凭借作品说话。他很明白,《家族》无法在大陆上映,在其他国家地区比如港台的公映也未开始,dvd没出,盗版也没有,不大可能有人在看到电影之前单凭个采访就喜欢上自己,总归要演绎过令人念念不忘的角色才可以。到处出现、显存在感意义不大相反,讲的越多,错的越多——游子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何修懿不想被抓住“把柄”。
倒是左然,与以往的冷淡不同,破天荒地出席了些活动。
何修懿印象比较深的是左然在一个视频网站上的“独特”表现。
当时,主持人问左然:“对于出演《家族》,您有什么感受?”
左然慢慢地道:“《家族》是一部非常出色的影片,团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我认为,能够出演《家族》,是对我从影以来数年累积的回馈,有时甚至觉得,能在这个剧组演戏,说明过去一切努力全都是值得的。”
主持人并不是屏幕当中最普遍的美女,而是一个长相普通,却很有亲和力的人:“这是您第一次挑战同性恋的角色,请问,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之处?”
左然姿势优雅、面色平静如常:“也许因为另一主演是何修懿吧,我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甚至比过去还要更自然——他总是能令我迅速进入状态,仿佛我们两个真是一对恋人。”
“您对您对手戏的演员何修懿有什么评价吗?”
“他是我梦想中的那种演员,我不惜用世间一切语言来赞美他。”
“哇哦,”主持人接着抛出第三个问题,“拍摄这部戏时,难点在哪里呢?”
“难点不在戏内。”
“不在戏内?”
“嗯,”左然解释了下,“而是,如何保持平常心与另外一个主演相处。”
“我知道了~别扭是吧?”主持人说,“戏内饰演同性情侣,而且还有大尺度戏,戏外见了难免尴尬,这正茬的。”她过去采访男同、女同影片的主演时对方也时常发表类似言论。
左然微笑了下,没有回答。
“那您现在与何修懿关系如何?”
“很好。”
“依然有联系吗?”
“经常。”
访谈最后,主持人道:“我一直都认为,一个作者、编剧能为主角营造的最残忍的处境,不是死亡、不是受伤,甚至不是痛失所爱,而是‘二选一’,因为,面对前面其他状况,主角还有情绪的发泄口,而‘二选一’则代表着不论做出何种选择,他都将一辈子陷入自我厌弃这个大泥潭里。”顿了一顿,主持人问,“今天,我也很想残忍一次——如果您是‘宋至’,在遭遇家庭、以及恋人的‘二选一’时,您会怎样?”
“不同人大概会有不同答案。”左然语速十分缓慢,“于我而言,绝不会有任何一秒考虑伤害我爱慕的人。”
“那么,‘家族’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