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感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週一本就让人心情不好,一大清早还得听母亲在一边碎碎唸,还有上週五未解决的公事,一想到要踏进办公室让人更添了几分忧鬱。
  愉快的週末眨眼就过去了,格瑞和小雅好不容易关係破冰,趁着这个机会大家又聚在了一块儿。这两天似乎也没有比平日轻松,几个人像不需睡眠似的逛街、吃饭、採购、喝酒,还久违的去唱歌。这不唱还不知道,一唱才发现原来志成是个大音痴,除了阿康以外,每个人都被他的音痴程度吓坏了,连最简单的生日快乐都能唱的和别人不一样,让小雅笑的快肚子抽筋。
  「妈,我快来不及了,先去上班囉!」週末是愉快的,但酒喝多了难免隔天会难受,她现在正是难受的时候,还是赶紧溜吧!
  一踏进办公室浑身就充满某种莫名诡异的黏着感,尤其她明显感受到四週传来异样的眼神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正当纳闷之际,只见李悦板着脸朝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低着头的尚豪和表情复杂的秘书。
  「傅雅,你待会过来我办公室。」转头用冷峻的眼神扫了扫全场办公室同仁,本来交头接耳的赶紧低头做事,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好。」小雅看向站在李悦身后的尚豪,赶紧用眼神询问他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只见尚豪表情复杂的看向小雅桌上那堆凌乱的文件,这下小雅懂了,又是因为週五晚的事情。再望向李悦贴身秘书,只见她微皱着双眉轻轻摇了摇头,这倒把小雅给难倒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三步併成两步小雅赶紧拿了随手笔记就往李悦办公室走去,也没甚么大不了的,要是受不了就赶紧离职吧,这么一想小雅反而轻松了。轻轻敲了敲李悦办公室门,马上就听见李董唤她开门进去,李悦少见的穿着正式坐在办公桌前,一脸正经的盯着小雅的脸上下打量。
  「今天一大清早,我接到欧美各地方小区负责人离职申请,你知道多少人吗?」李悦盯着小雅的脸,一字一句的说:「J负责的分区,统共五人,J也主动跟我表示干不下去了。傅雅,我想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到底发生甚么事?」
  「J负责的区域,你应该很清楚他就是那个造成公司损失,也是案件交期延宕的罪魁祸首啊!重要案件交期延宕是公司长期以来面临的问题,尤其是J经手负责的案子。我上週五和尚豪一起整理了近两年J负责最后却变成夭折赔钱的案件,再比对近三个月从他手上退回的各种案子,全部处理方式如出一辙。以我对J的了解,他这么聪明这当中肯定有些甚么问题,所以才督促他每週五务必提交所有该转出的案件,这样而已。」小雅把想说的话一口气劈哩啪啦的说出来,感觉特别舒爽。
  「你以为这些事情我不知道吗?」李悦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很维护J?我告诉你,J是我们主要客户的独生子也是私生子,当初签下那家大客户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的儿子,也就是J,来我们这儿协助文件翻译的工作担主管职。那些被夭折的案子,我当然知道他在打甚么主意,就算今天他把公司半边的案子都端了去我也没在怕,你知道为甚么吗?」他深深看了小雅一眼,继续说:「因为他老爸会把案子该得的利润费用以倍数的方式,转给公司。」
  「李悦!那公司的商誉呢?你真认为这合理吗?」小雅没想到李悦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样对得起那些为了公司拼命卖力的员工吗?还有努力争取那些案子的员工呢?对得起他们吗?」
  「总比他老爸把我们公司都端了去好吧。」原来瀟洒自在的学长,不是没有害怕的事,只是习惯把所有的情绪感受都掩藏起来,很多时候不是不想说清楚,只是每个决定背后总有些不能说清楚的事。小雅看着李悦,多少感受到他的无奈,也了解他不是不想裁了J,只是现在还不是让J离开公司的时候。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离开公司?反正现在还在试用期间,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学长随时开口我都可以。」带着赌气的戏謔语气,心想反正顶多就拉长休假时间,没有谁少了谁不行,也没有一定非要在哪工作才行的道理。
  「我希望你能够转任我的贴身秘书。」李悦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雅。「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掌握公司的业务状况,想说至少让你和J他们玩一下吧!结果你却把人家都吓跑了,是要怎么玩下去?我没来的及跟你讨论J的状况是我的疏忽,但下次遇到同样状况请务必跟我讨论后再去执行,他们申请离职这个部分我会处理,之后你就不要插手了。日后你还会见着J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第一大客户,好好准备吧。」
  甚么急转直下的状态,不止小雅,尚豪和秘书也感到非常错愕,随后秘书马上跑上前追问李悦:「那我呢?」换得李悦回一句:「你做你的啊!」,她顿时负气甩头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李悦才走到门边却像想起甚么似的,突然回过头对着尚豪说:「你还是一样以协助小雅业务为主,先这样。」说完转身走出办公室,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待李悦离开办公室后,尚豪和小雅才深深的吐了口气,尚豪乾脆直接躺坐在办公室的高档工学椅上,小雅还是第一次看见尚豪这个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还好吗?早上李董直接找你训话去了吧?难怪我一踏进办公室大家都投来一种奇怪的眼神,尤其办公室喜欢你的姐姐妹妹们,肯定在心里问候我祖宗几百遍了。」说着自己都笑了出来。
  「学姐,你还有心情说笑啊?早上李董的脸黑的跟包青天一样,感觉他张口就会把我整个生吞下去的气势,我都吓死了。结果你知道他跟我要甚么吗?就要这两週整理的业务匯报,还有特别针对J做的业务整理。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还没满月就要跟这家公司说再见咧!」想起早上的状况,尚豪还心有馀悸。办公室那时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他怀疑身边同事都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声音,真比第一次跟女生告白还紧张。
  尚豪接着说,李悦身边的秘书还频频给他使眼色,只是他不懂那是甚么意思,只得赶紧整理李董说要看的文件,然后给他送过去。当他一打开李悦办公室大门,就看见秘书翻了个大白眼,他这才理解秘书让他拖延时间待到小雅出现,可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把文件递上去。只见李悦从满脸的不悦,逐渐变成惊讶和迷惘的表情,接着闔上资料夹闭目沉思好一会儿,就接获小雅已进办公室的来电。
  小雅听尚豪叙述早上事情发生的经过,马上理解李悦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早就知道J所佈下的局,这当中一定有帮忙掩饰的内鬼,所以才突然要求自己转任贴身祕书;唯有贴身祕书才能掌握所有可能接触的管理层。小雅轻皱着眉头,心想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
  「是你跟李董说,我觉得他偏袒J吗?」她突然想起自己纵然在李悦面前直接表示对J颇有意见,但却从未在李悦面前表示对他的偏袒有所不满,加上她也很想知道尚豪会怎么应对自己这么直接的提问,于是乎微笑着看着尚豪的脸。
  「我只是对李董说,不觉得学姐做错,反而J才是製造问题的那一方。」尚豪坦然的看着小雅的双眼回答,一双眼睛是那么明亮无所畏惧,让人不自觉就被吸引了,难怪外面那群迷姐迷妹这么喜欢尚豪。
  「李董是怎么问你的?」小雅突然觉得好奇,李悦到底提了甚么问题?
  「李董问我,为甚么特别针对J的业务做整理?是怎么了吗?学姐?」尚豪不理解学姐为甚么问这个。
  小雅轻叹了口气,心想学长果然是笑面狐狸,这样一句话就明白了各自心中所想,还套了涉世未深孩子的话。
  「没甚么,尚豪谢谢!今天也辛苦你了。」蓝色星期一,她觉得唤作黑色星期一会更加贴切,想必又是忙碌的一整个星期。
  ***
  才刚坐上客运,志成没来由地变得忧鬱,看似开心的渡过了整个週末,却少了两个人的独处时间;除了第一天晚上的意外,后面几乎都是跟着大家一起渡过,志成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可能小雅沉浸在和格瑞和好的喜悦中,毕竟年纪大了朋友只会越来越少,所以他能理解她对失而復得的那种格外珍惜。只是好不容易上来和心心念念的女朋友见一面,无法两人独处只能和大家一起分享,那种感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小雅母亲说的那番话也在一个人静下来后开始发酵,志成难免多想甚至于有点害怕,这段感情会不会到最后没有结果?他轻轻甩了甩头,自己从前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是怎么了?暗自觉得好笑。看着窗外向后退的风景,志成倚靠着窗边逐渐有了睡意,紧抱着背包他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回到撑伞送小雅回家那一天,格瑞伸手拉着自己的衣角,自己却把他的手甩开,雨伞掉了,他就这样伸手抱住了小雅,任由雨滴将自己的身体打湿,他只是一直紧紧的抱着不想放开。
  「先生!先生!你到站了喔!」车长先生好心把志成叫醒,看着流口水的志成,还好心的拿了张纸巾递给他。
  「啊!到站啦!」睡眼惺忪的志成,接过纸巾擦了擦口水再向车长道了声谢,抱着背包赶紧下了车。今天阳光正好,风和日丽很适合到山上走走,也不想自己待会是否还有课,戴上安全帽就一如往常般展开归家仪式,上山吹风去了。
  才下山刚到家,志成一脱下安全帽就听见道馆传来阵阵响声。他好奇的走前去,竟然发现这个时间点佳禾在道馆里带着两个人进行个别训练,他这才想起今天中午排了两人的个别训练课程体验,拍了拍额头赶忙换了衣服走进场内。
  「回来啦?」佳禾笑脸盈盈的走向志成,甚么也没说直接就和志成来个击掌,换手下训练场。这是多年以来成就的默契,加上个别训练课程项目他们都已了然于胸,看一下场上就知道还有几个项目没做。待个别训练进行的差不多了,志成再针对个别需求提出增减某几个项目,自然又成功拿下了新生两枚。
  「你今天怎没去上班?」训练场上的佳禾特别耀眼,有时候志成也不敢直视,尤其佳禾运动后,脸颊泛红笑起来特别让人心动。
  要说道馆部分业绩是衝着佳禾而来的也一点都不为过,镇上小伙子或逢适婚年龄的或还在念书的,一听说佳禾要回来道馆帮忙了,一个个像飞蛾一样争先恐后的前来报名。赵师傅因此一直都很喜欢佳禾,恨不得把她娶进门当媳妇,只可惜儿子年岁太大,孙子年岁又过小,只能作罢。
  「昨晚佳玲一直很不安,觉得你应该忘了週一的预约体验,我就跟她说没关係,姐姐我会过来帮忙,她才安心地睡着。你说你喔!要是我没来,你是不是又要开天窗了啊?」边笑边碎唸她的志成哥哥。「你怎么了啊?」
  「我?没有啊!怎么了?」志成被她问的很不自在,不知道自己是口水痕没擦乾净,还是衣服裤子穿错边,赶紧全身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问题后,满脸疑惑的看着佳禾。
  「你平常话很多耶!又笑又闹的,今天的你话特别少,是哪里不舒服吗?」佳禾没忍住说了出来,掛在脸上的尽是担忧,让志成突然又是一阵感动。
  师兄妹两个人课后,第一次这样坐在地板上聊了起来。志成少见的聊起了自己的感情世界,佳禾才发现志成在感情里是极度没有自信的,既会担心自己给的不是对方想要的,亦会担心自己给不了对方最好的,具体上又说不出来到底担心些甚么,所以会单方面一昧的付出,只为了让对方觉得开心。
  就这样聊着,志成说出了这次週末和女朋友出游的各种趣事,甚至提及小雅母亲所说的话,也聊到和女友没有单独相处时间的这件事;他很讶异自己竟然可以把心里话这样毫不顾忌的说出来,轻松的笑着告诉另一个人自己觉得有点难堪的事。他也知道对着小雅,他没办法这么自在的表达内心真正所想,儘管他们相爱。
  佳禾听志成叙述着这些事,眉头逐渐皱起来,一方面觉得对方家长未免太势利,一方面却又暗自庆幸可能两人的感情或许未必能走到最后;毕竟两人生活背景条件相差太多,再加上又是远距离。
  「笑话,家里开道馆怎么了吗?只要肯努力还是有饭吃的啊!跟兄弟家人一起住怎么了吗?家务事分工合作更快完成啊!支付家里开销怎么了吗?家人感情好,每个人多少都分担些支出,有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吗?自己的家人自己甘愿不就好了?」佳禾听着志成转述的话忍不住还是讲了那么几句。
  她最讨厌那种还没成亲家就事事过问的大人,以后可能连薪资都想直接帮你管了,佳禾的大哥就是这样,搞的像是她们家把儿子嫁给对方了一样;想着就来气!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气啊?这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吧?」志成看着佳禾皱巴巴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相处日久感情还是有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佳禾的头,就像佳禾小时候那样。
  「你也是这样摸你女友的头吗?」佳禾不知为甚么突然有点生气,她已经不是当时的小女孩了,不清楚志成现在这个举动到底是甚么意思。
  「干嘛生气?以前不也是这样吗?现在不让摸了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嗯?」说着又故意再用力拨了几下佳禾的头发,完全无视佳禾气嘟嘟的脸,自己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不敢去弄你女朋友的头发啊?」不死心的佳禾卯起来追问到底,硬是要志成给个说法。
  「女朋友当然要美美的啊!谁会这样弄自己的女朋友啦!哈哈哈!」说着还不忘持续恶作剧的动作。
  「赵志成,你够了喔!都几岁的人了......啊!」两个人玩着闹着,一不小心就双双倒在地板上,佳禾整个趴在志成身上,瞬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变得让人玩味。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小雅和自己在道馆曾经的亲密,志成感受到自己呼吸变得稍微急促,再望向佳禾秀气的脸庞,她的双眼已经渐显迷濛。志成心里顿时响起危险的信号,在尚还保有一丝理智的情况下,他伸手就开始搔痒佳禾,至到对方红着脸喘气瞪着自己才作罢。
  「赵志成,你给我记住!」佳禾的笑着瞪他,刚刚志成的眼神给了她鼓励,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察觉到志成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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