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柏家是行家,知道夏家藏画的价值,这件事更加固了他人想要拆散他们的想法,因为夏骁川不要的东西,会有无数人觊觎,与其落到别人手里,不如早点下手为强.
  那时,柏家还有个未出阁的闺秀,叫柏紫怡。
  柏紫怡长得花容月貌,与柏长青相差三年,眉眼长得也出奇得相似。柏家长辈觉得,既然夏骁川会喜欢柏长青,那么,他也应该会喜欢柏紫怡,若是能让夏骁川和柏紫怡发生点什么,事情就完美了。于是,有一段时间夏骁川去柏家时,他们总找事支开柏长青,安排夏骁川与柏紫怡共处。但夏骁川是个不开窍的,他心里眼里只有柏长青一个,根本不能理解柏紫怡的暗送秋波,他和柏长青一样,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过了一段时间,柏长青发现端倪,于是不再带夏骁川回家,而是在外头混,当然,这之中少不了官林运。
  “本来,这件事与官家完全扯不上关系。”官腾龙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官林运一眼,没错,正是官林运对夏骁川异样的态度,让柏家人找到了契机,“一日,柏家家长来找我,问我,想不想联手演一出戏。”
  众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这是一出为了分开夏骁川和柏长青而布的戏,官家能从中得到的好处,就是夏骁川有生之年的所有作品。
  是的,不是夏氏藏画,而是夏骁川的画。
  虽然夏氏藏画的价值□□,但知道夏家历史的人都清楚,那是不吉利的东西——没错,夏氏藏画,是用来“陪葬”的。
  但夏骁川的作品意义就不一样了,因为夏骁川在还未出国之前就被业界公认为天才,名气和才气都非同小可,而夏家除了他,又都已逝亡(夏子丹幸存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作品一旦出现在市面上,绝对会成为艺术界的风向标,让人趋之若鹜。
  官腾龙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说:“这就是当年柏家人与我签的字条。”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柏家和官家竟然把夏骁川当成一件活商品做交易,而且还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王律师皱着眉头上前一步,问:“能否让我看一看?”
  却不料官腾龙做出了一个让人万分惊讶的举动,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纸条撕了。
  “没有必要,这玩意儿不过是我们之间达成的一个共识,柏家人敢这么做,不过是凭着夏骁川爱柏长青,但是现在夏骁川死了,没有人会帮他们说一句话,别说咱们……这东西根本不具有法律效益。”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唯有秦孟元还在乎着刚才的话题:“能不能说一说,你们当年演的是怎么一出戏?”
  官腾龙:“不过是想方设法让他们两地分隔的戏码。”
  秦孟元“咦”了一声,问:“难道……柏长青得痨病,不是偶然的?”
  官林运皱了一下眉头,想要出声阻止,官腾龙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点了下头。
  秦孟元:“……不是吧,肺痨这种病,弄不好不是会死的吗?”
  官腾龙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在笑秦孟元的天真:“如果柏长青真的得了病,只是出国去治疗,那他为什么许多年都不跟夏骁川联系?又怎么会在夏骁川出事后突然完好无损的赶回国?……所以,我都说了,这只是一场戏,柏家小子是被骗的,他们买通了医院,让柏长青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当年医院在他病历上写的不是肺痨,而是肺癌,那些咳嗽药也都是假的。”可怜他真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痛苦万分,最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心爱之人托付给林运……
  官腾龙说得轻松,但听的人却都怒火中烧,柏沐听得紧紧握起了拳头,柏晴也一直低垂着头……那些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了名与利,原本无辜相爱的两个人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柏长青出国后,受穆家人监视,长期被注射药物,但他并没有发现什么。那些年,我听说他一个人呆在澳洲乡郊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一个家庭医生和一个贴身照顾他的保姆,再没有别人,形同坐牢。”比起残忍,柏家人要比官家狠得多……
  感慨了一会儿,官腾龙继续说:“那个看上柏长青的穆家女儿穆槿,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去那里看他,大概三年后,柏长青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突然问起他的家庭医生,自己还会不会死……那医生也是受雇于人,知道这整件事就是个骗局,被他这么一问,吓了一大跳,也没什么准备的对策,居然稀里糊涂地就败露了。”
  那时候,柏长青才惊觉自己被骗了,当时,他打算立即回国找夏骁川,可一切都晚了。穆家人软禁了他,还告诉他,夏骁川早就以为他死了,现在跟官林运在一起,很幸福。
  柏长青还是有一点怀疑,可没等他有所行动,穆家人就开始给他注射一种会让人精神麻痹的□□……他麻木之下,和穆槿发生了关系,很快,穆槿有了身孕,她躲回国内养胎,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官腾龙说着,视线再次移到了柏沐的身上。
  柏晴惊讶得看向她的“双胞胎弟弟”,她本以为,自己和柏沐可能是姑姑与夏骁川的孩子,大哥瞒着他们“柏长青”的存在,是害怕他们顺藤摸瓜地得知夏骁川的事,可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原来,柏沐竟然是柏长青和穆槿所生……那她呢?她猛的回想起官腾龙方才安慰自己的话——别怕,你爸,你妈,还有你哥哥,都是真的。
  边上的柏沐面无血色地说:“柏长青,不希望我出生。”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口吻。
  柏晴忍不住捂住了嘴,眼眶一下子红了。
  “何止。”官腾龙轻笑了一下,“他还试图掐死你。”
  柏沐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因为厌食而纤瘦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站都站不稳了。
  官腾龙豪不体谅柏沐是否能够承受,继续说出更为残酷的话:“你的亲生母亲,穆家的女儿穆槿,就是被你的亲生父亲柏长青所杀,就在你一周岁生日那天。”
  柏沐:“……”
  官腾龙冷笑道:“为此,柏家才做出把你过继给柏君儒的决定,那时她妻子也正巧怀了孩子,他们买通了计生委,让你姑姑先带着你回乡下,放出柏紫怡怀孕的消息就是为了混淆事实,遮人耳目……等柏晴出生后,又说你与柏晴是双胞胎姐弟,你的名字本取的是母家之姓,穆桂英的‘穆’字,后改为水之‘沐’。”
  ——水之木,为长青。
  看着柏沐这般心如死灰的模样,官腾龙又道:“你也不用太难受,生在这样的家庭,这种事本来就常见,没有谁欠谁,也没有谁对不起谁,因果轮回,做了,就不要怕报应,能活下来,就是一种幸运。”老人的眼中,浮现出对一切的坦荡与释然。
  人是一种习惯以良善面目存活的动物,道德、品质的存在区别了人与其它畜生的不同,没有人天生就饰演坏角色。
  也许,在场的许多人还不能理解官腾龙这一席话,年轻人总喜欢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他人的言行和思想,一旦与自己的规则相左,就极端否定,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譬如官腾龙方才讲述的那段往事,简直人神共愤,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毫无愧疚。
  可官林运却明白,对柏沐说的话是父亲能给的最好宽慰了,他在用自己风雨一生的经历,告诉柏沐,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官腾龙自己即也只是官家某个纨绔招妓生的私生子,所以他从小备受侮辱蔑视。然而时运难料,官家经历了改朝换代,经历抗战时期的妻离子散,经历了解放前后的迫害和打压,经历了一贫如洗,最后还活着站在京城大地上的,只有官腾龙一人。
  他在最绝望的时刻,给自己改名“腾龙”,摸爬滚打,白手起家。
  他把自己血液里最恶劣的一部分中指在官林运这一代,请最好的老师教导孙子官鸿泽……这些年,他最常感慨的一句话就是:“鸿泽和咱们不同,他是个好孩子。”
  ……
  官林运没能再回忆下去,因为现场突然有人鼓起掌来——是陶思非。
  他在为官腾龙的那一番言论鼓掌,可他的脸上,却浮着讥诮的笑容:“因果报应,说得真好,原来你也知道这世上有因果报应。”
  官腾龙横了陶思非一眼,不以为意。
  “你们忙活儿大半辈子,现在得到了什么?”陶思非看了官林运一眼,接着又转向官腾龙,“老头子,你知道么,你儿子其实并不是在配合你们做戏,而是真的爱上了夏骁川,他和你鄙视的柏家那小子一样,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你说,这算不算因果报应?”
  官腾龙哼了一声:“不可能。”
  陶思非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他当年对夏骁川做了些什么事?”
  官林运一听,脸登时就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未完成的作品
  “父亲,先让司机送您回去吧,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官林运沉声对官腾龙说了一句。
  虽然疑惑,但官腾龙还是选择听从儿子的安排,毕竟十几年来,官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官林运在管,他已经老了。何况,也不相信陶大头的孙子还能玩些什么把戏,不过是小孩子恼羞成怒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等官腾龙走后,官林运才问陶思非,这一个问句,仿佛是他首次表现出退让的态度。
  陶思非:“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是不是?”
  官林运怔了怔,却没回答,而是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陶思非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的反应,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你交出夏骁川生前所有的作品,并主动申请破产,从今以后,再也不涉足艺术领域。”
  被这样一个年轻的后辈威胁,如果官腾龙还在场的话,肯定要气得晕厥。
  好在,在这里与陶思非对峙的是官林运,他仿佛预料到这些条件,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问:“只是这样?”
  他清楚,官家经历了这件事已经很难再一家独大,他也累了,早就做好了申请个人破产的准备。
  但他不明白,难道陶思非刚才那句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夏骁川的画?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和自己的父亲、柏家的长辈等唯名利是图之流,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想到这里,官林运心中不由有些不屑。
  陶思非却道:“对,只要你能做到,陶家和官家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
  “就算我交出夏骁川的画,你又能以什么资格占有它们呢?”官林运皱起眉头,难道说,陶思非以为自己是夏骁川唯一的学生,就能理所当然的继承夏骁川的画作?但在官林运的印象中,夏骁川虽然教过陶思非,但似乎没有对他那么特别。
  陶思非哼了声,心道,果然之前的“烧画”只是谎言:“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吧。”官林运指了指画室外的花园,道:“你要的,就在那里。”
  众人齐齐看向室外,纷纷露出奇怪的表情,在场的人都知道,画作不适合放在露天空间,空气的湿度和阳光的照射都会让画质失色失真。
  陶思非的心猛的一跳,疾步走过去,看见庭院中心那一堆黑灰,只有开了窗才能闻见弥漫着的淡淡焦味:“怎么会……”
  官林运:“我说了,但你并不相信。”
  陶思非转过头,面容扭曲:“是什么时候……”
  官林运:“一周前,我收到你寄出的那幅画之后。”
  陶思非愤怒得脖颈都浮起了青筋:“你凭什么!”
  官林运淡淡地说:“这是夏骁川的遗愿,我只是晚了二十年执行。”
  现场的气氛无比僵硬,焚毁自己的画作的确可能是夏家人会有的行为,如果事情真的是这种结果,那也无可奈何,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官林运真舍得烧!
  苦心经营得到的却是竹篮打水的结果,这让陶思非变成了一头丧失猎物的困兽,他狂躁地骂着,转着,突然间,他顿住了身形,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房间里的一点——那是室内仅剩的画架,画架上,还置放着一块a1大小的画板,只是画板被一块深色的幕布覆盖着,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
  官林运的脸色又变了:“那个不能碰!”
  但他的警告完全挡不住陶思非的步伐,对方已经急速靠近,一把扯掉了幕布,画板上的画作立即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只不过,上面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噤声了。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画像。
  深邃的眼眸衬着生动的五官,高挺的鼻梁让画像上的人物很是正直,唯有那张抿起的唇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
  虽然是未完成的,但这并没有妨碍大家的辨识能力——画像上的人,正是年轻时的官林运。
  陶思非怔怔地看着画面,喃喃着:“不可能……”
  官林运已经无暇去顾及陶思非的反应,因为连他自己也在幕布下落的一瞬间,被画板上的画作吸引地丧失了心神。
  这一幅画,仿佛把他一下子拉回了二十年前,他最爱的人,似乎还坐在那里,恬静地画画。
  他专注地描绘着他的脸庞,他的轮廓是那么柔和,美好……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头叫道:“陶总,这些可能不全是画作被烧的痕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去了庭院检查那堆黑灰,这个结论立刻让大家转移了注意力。
  陶思非嫉恨地看向官林运,见官林运仍是一脸怔然,便指示身边的几个保镖:“搜——!”
  隔间的门锁被身强力壮的保镖轻易毁坏,大量的画作很快都被搜了出来。
  一人扯开一幅被报纸仔细包裹的作品,露出风景画的一角,那是让人熟悉的夏骁川的画风,他立即又叫了一声:“都在这里!”
  作品全部被搬了出来,在场的人全部涌了过去,围在周围看。
  陶思非挑衅地看了官林运一眼,见对方无动于衷地杵在原地,任他们为所欲为。
  陶思非亲自上前,扯掉了方才被那个人撕开一角的报纸,突然又怔住了——这哪里是风景画,这是另一幅人物画,只不过,画面中的主角成了另外一个人。
  边上的柏沐见到画像,直接忍不住,扶着墙壁就滑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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