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就如月悠来说,他以为月悠妥协恭顺多年,便是他自己人了,以为月悠模仿葬月抚琴便是致力想得他的宠,但他却未料到,月悠,也是心有意念与骨气,会背叛他呢。”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无疑是厚重繁杂,深沉之至。
  人心啊,最是不容易猜的,就如这月悠,看似硬朗无诡,实则,也是会吞人的。她也着实不知那大英太上皇常日与这月悠是如何相处的,更也不知那大英太上皇与大英后宫之人的关系如何,是以,有些事,自当不能全数信人,而是得,好生斟酌。
  只不过,那大英太上皇,的确是霸气威仪,虽也能与人虚以逶迤,但骨子里透出的蔑视与自信是掩饰不住的。或许,这类人虽是精明,但终归有时会聪明会被聪明误。也如当年他的父皇,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本也以为满宫之中的宫妃对他皆恭敬颔首,并无二心,但谁曾料到,如淑妃那般野心磅礴之人,不知是要争宠,更还要,争帝位的。
  “葬月之事,本宫自可应你。”
  待得沉默片刻,思涵清冷而道,心思摇摇曳曳,深随阴沉。
  月悠睫毛颤了颤,神色也跟着颤了颤,待得片刻回神,面上骤然漫出了一大层如释重负之意,垂头下来,朝思涵弯身一拜,低道:“多谢,长公主。”
  思涵深眼凝他,“先别急着谢。本宫也有事,也要月悠公子帮忙。”
  月悠面色不变,似如知晓思涵会额外有所条件。他仅是再度抬眸朝思涵望来,默了片刻,低沉道:“长公主能让东临公子治疗葬月,能收留葬月,对月悠来说已是大恩,若长公主当真还有用得着月悠的地方,长公主尽管说。”
  思涵眼角微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缓缓挪向了别处,神色幽远,漫不经心的道:“月悠公子对葬月公子有情有义,本宫倒也佩服。只不过,收留葬月,自然是与逸公子再行冲突,本宫为葬月冒的险也自然是大了些。再者,本宫与东临苍如今受困于这大英宫中,身边并无信任之人,是以,月悠公子日后,可否为本宫与东临公子之左右手,为本宫与东临苍所用?”
  月悠垂眸下来,低沉道:“难得长公主与东临公子看得起,月悠本为沉浮之人,若能帮得上长公主与东临公子的忙,月悠定责无旁贷。”说着,眉头微蹙,面上也漫出几许复杂,继续道:“只是,长公主初入这宫中,身无心腹本是自然,但东临公子虽也突然入宫,但这宫中,自该是有东临公子的心腹才是。”
  思涵瞳色依旧幽远的落在雕角那一团团暖炉上,面色平静,淡道:“月悠公子此话之意是?”
  月悠并无耽搁,缓道:“这大英禁宫,看似全数被太上皇掌控,但终是有漏网之鱼混杂其中,太上皇是看不见,管不着的。而东临府势力磅礴,且还能这么多年平稳屹立,在国都乃至大英上下,也道出都密布眼线,通晓大英甚至大英之外的家国大事,是以,月悠斗胆以为,凭东临世家的势力,该也是朝这禁宫伸了手的。”
  思涵稍稍回眸过来,漫不经心的朝他凝望。
  他默了片刻,继续道:“这禁宫之内,该是有东临公子眼线,且定非一个两个,而是有一定数量,如此说来,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在这禁宫内,也非毫无心腹,更非毫无帮衬之人,是以,长公主若要利用月悠做事,月悠定是责无旁贷,毫无拒绝,但长公主也不必如此觉得孤立无援,心神无奈才是。”
  绕来绕去,竟又开始说到了东临世家的眼线上。不得不说,这月悠这番话,倒是说得有些远了。
  “月悠公子许是误会了。东临世家的势力虽广,但也不一定能将眼线安插得了这大英禁宫。倘若这大英禁宫当真有东临世家之人,东临苍今日入宫,也不会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待得沉默片刻,思涵漫不经心的道了话,语气平缓幽远,毫无平仄,也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只是这话落下,月悠则满面深沉的摇摇头,“长公主有所不知,今日太上皇也差人去东临府接东临公子娘亲入宫,但待宫内的人刚入东临府,那东临府老夫人便已先脚离开了东临府,说要去城内逛逛,且刚走片刻。宫人们一半留在东临府等候,一半在国都城内搜寻,皆无东临府老夫人消息,直至前一个时辰入宫回报,也称不曾见得东临府老夫人人影。”
  话刚到这儿,他便意味深长的顿住了嗓音。
  待得思涵神色微动,心底略生起伏之际,他终是再度抬眸朝思涵的瞳孔迎来,薄唇一启,继续道:“如此之事,若非东临府有眼线在宫中,从而偷偷将消息紧急传出,那东临府老夫人,又岂会恰巧的先宫人一步离开东临府,甚至还一去不复返了?”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看似有理,但却因这月悠说得越多,透露的事越来越多,便也或多或少的勾起了她几分怀疑。
  那大英太上皇可非等闲之辈,性情腹黑深沉,纵是他对这月悠种了蛊毒,自信的以为这月悠不敢背叛,但这接二连三之事,本是极为秘密,但这月悠知晓得这般清楚,莫不是有些过了?毕竟,这月悠终归是奴,加之大英局势危急,那大英太上皇便是再怎么自信傲然甚至大大咧咧,总也是心有防备,不至于将各种棘手甚至紧要之事都让这月悠随意听着才是。
  思绪至此,心口的疑虑也逐渐的加深了几许。
  待得沉默片刻,思涵敛神一番,已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仅是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你说的这些,也都是猜测罢了。且还是那话,东临苍若有眼线安置在这禁宫之中,他又何必沦落至此,有家难回?再者,东临府虽家大业大,但终还是要看着朝廷脸色行事,仅是商贾之家罢了,纵是家财万贯,但自然也是翻不了大英的天。再论那东临苍,若当真有反心,今日,自也不会傻到入宫被软禁。”
  “长公主与东临公子也未接触太久,许是有些事,东临公子不曾对姑娘提及……”
  “月悠公子。”他似是极为热衷这话题,本来是卖惨而来,有事相求,如今竟将话题彻底落到了东临苍身上,似是执意要在她口中听得有关东临府安置在宫中眼线之事,不得不说,最初这月悠进来,她倒并非太过怀疑,仅是心有戒备,如今见他这番问话与态度,心底的疑虑之感,便也越发浓厚。
  她这话说得极为突然,瞬时之际,月悠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识噎了后话。思涵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继续道:“有些话,还是别绕太远。既是月悠公子也答应帮本宫做事,本宫,便也无需与公子多绕弯子了。”
  眼见她及时打住话题,态度明确,月悠神色微沉,却又是片刻之后,低沉道:“长公主对月悠有何要求,直说便是。”
  他也未再绕弯,径直道出了这话。
  思涵也不耽搁,仅道:“本宫初入这大英皇宫,对皇宫地形全部熟悉,不知,月悠公子可否为本宫绘得这大英皇宫的地形图?”
  月悠神色微动,低沉道:“区区地形图而已,长公主若是想要,便是东临公子也能……”
  “本宫与东临苍双双受困于此,动弹不得,自无本事去绘宫中地形图,是以此事,自然得劳烦月悠公子。也如月悠公子方才所说,不过是区区地形图罢了,想必月悠公子定会觉得小事一桩,这一两日之内便会为本宫绘好送来吧?”思涵漫不经心的再度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脱口的嗓音幽远淡漠,也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月悠满面刚毅沉寂,一时之间,似在思量什么,极为难得的未再立即言话。
  思涵仔细将他打量几眼,继续道:“本宫惜命,此番虽受困于此,但终是得为自己打算,免得到时候祸难临头,也能凭着地形图及时逃走才是。”
  这话一出,月悠才稍稍松了眉头,低沉道:“长公主要的地形图,明日午时之前,月悠定会送来。”
  是吗?
  思涵微微点头,“多谢。”却是话还未落音,便闻月悠再度道:“温内侍此人,长公主可要葬月帮长公主处置?再者,葬月之事……”
  他尾音拖得老远,欲言又止。
  思涵则淡然而笑,“葬月公子之事,就得看月悠公子何时将葬月公子送来了。毕竟,本宫与东临苍皆受困于此,自是无那能耐去强行将葬月公子接来的,是以,许是还得劳烦月悠公子将葬月公子带来,那时,本宫再劝东临苍为其诊治。”说着,垂眸朝地上的国舅一扫,“温内侍这里,无需月悠公子插手。”
  月悠略是释然的点点头,继续道:“既是如此,月悠便不再叨扰长公主了,先行告辞。”
  思涵淡然观他,微微点头,月悠再度将她扫了一眼,随即不再耽搁,转身而行,却待足下仅行两步,人还未靠近殿门,思涵便眼角微挑,再度漫不经心的出声,“这秋月殿,太上皇的耳目众多,葬月公子此番光明正大的来本宫这里,倒也容易惹得太上皇怀疑。倘若太上皇怀疑月悠公子此番来本宫这里是有心背叛他,就不知月悠公子要如何处理了?”
  “月悠早已打点好一切,太上皇定是不知月悠来过,长公主放心。”他稍稍驻足,转头朝思涵望来,平静的回了话。
  待见思涵面色不变,仅是淡然观他,也无其余之话要言后,他这才回头过去,足下继续开始踏步往前。
  思涵安然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目光静静凝在他脊背,越来越深。
  待得他出得殿门,她也几步朝前行至殿门,稍稍侧身一望,便见月悠正从袖袍中掏出几锭银子朝廊檐上的几名宫奴送去,宫奴们皆是有些拘谨,面容也有些紧绷,但却是纷纷抬手接过了。
  风雨急骤,凉寒四起。
  下了一天的雨,仍是不曾真正停歇。
  月悠似如不曾发觉思涵在后观望,送完银子便已撑伞离去,宫奴们转头过来则望见了思涵,手中的银子顿时僵在半空,满面紧张,但却独独未有半点猝不及防的诧异。
  思涵瞳孔微沉,心中有数,兀自沉默。只是,思绪着实翻转太远太远,一时之间,难以回神。
  她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极为难得的回神,随即按捺心神一番,朝殿门外的宫奴道:“尔等谁人握过刀?这温内侍的脑袋,谁人割得下来?”
  国舅此人,留着百害而无一利,倘若当真交给宫奴带走处置,说不准哲谦会再度从中作梗,在宫奴面前护国舅性命。为防此事节外生枝,她倒是改变主意了,此际无论如何都得亲眼见着这国舅落气,才可算是彻底断了这祸害。
  只是这话一出,在外的宫奴纷纷面色一白,惊恐之至,随即全数摇头,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朝后稍稍退缩。
  思涵心生冷冽,一道道阴沉森冷之感越发在心底上涌。如她与东临苍这般紧要人物,大英太上皇不遣几个身手与胆子皆极为了得的人来看守,反倒是遣几个毫无能耐的宫奴前来守着,无疑是太过疏漏了些。
  是以,此事本非寻常,怪异之至,倒也令人不得不防。
  只是心思本是摇曳幽远,这时,那东临苍已是恰到好处归来,又许是当真喝酒不少,整个人走路都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要跌倒。
  廊檐的宫奴们当即小跑上前,将那东临苍搀扶过来。东临苍面染几虚微红,神色迷离,待抵达思涵殿门后,便笑咧咧的伸手将宫奴们推开,而后径直摇晃的踏入思涵殿门,思涵淡然朝他扫了几眼,缓缓转身合门,却待屋门合上并顺势转身的刹那,则见方才还摇晃不稳的东临苍,此际已稳稳的立在她面前,甚至那略染薄红的脸,那本是迷离的双眼,此际哪还有半点酒色之意,反倒是处处都是一片片复杂与深沉。
  此人方才,定是在装醉了。
  思涵神色微动,心底骤然通明。
  则是这时,东临苍压低了嗓音,突然朝她道:“百里堇年那小子回宫了。”
  这话入耳,思涵并无诧异。方才月悠在时,便已提及此事,是以心里早已有所准备,对东临苍这话也非太过诧异。
  “今日殿中抚战曲的月悠来过了,已告知了本宫此事。”思涵并未耽搁,低沉出声。
  东临苍眼角一挑,眸色骤然深邃,随即继续道:“今日与太上皇饮酒,太上皇有意无意的朝我说了些赞你的话,听那意思,是刻意要忽略你之真正身份,要将你认定为东临府表小姐。”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又道:“他也透露了明夜大宴之事,大英朝臣皆得携亲眷入宫赴宴,而大英设如此大宴,一般都是有大喜之事需庆贺,再加上百里堇年那小子也会紧急被接出死牢,安然回宫,而太上皇方才又刻意夸你,又要全然将你认定为东临府表小姐,甚至今日他在这秋月殿内临走之际,说着明日要送你一份大礼……如此种种,若在下猜得不错的话,瑶儿,明日在你身上,定有大事发生。”
  大抵是极为难得的有些陈杂紧然,东临苍这话的语气,也极为难得的显得极为低沉,仿如疾风骤雨来临前的压抑。
  思涵则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极是幽远的凝在殿中角落,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之言,条条在理。如此说来,明日本宫身上,似是的确有大事发生,且说不准还是……喜事。”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怔,随即强行敛神一番,低道:“瑶儿猜到了?” 这场狂风暴雨,直至夜色弥漫时才全数停歇。
  满宫遭遇洗礼,落花成片,天气也越发的凉了,冻人骨头。
  东临苍因着装醉,也不好在思涵殿中多呆,待得不久,思涵便亲自扶着他将其送回了隔壁的偏殿,而一到送入东临苍偏殿的,还有那早已昏死的国舅。
  待得一切完毕,思涵才回得主殿,安坐在软塌,吃着宫奴送来的夜膳。待得腹中微饱,才传人过来收拾桌上残局,随即又站在窗边迎风而立,望着前方廊檐外那灯火摇曳的尽头,还未站得太久,便见两抹人影突然自那黑暗的尽头行来。
  思涵下意识的定睛一观,则见那二人行得极快,其中一人无疑是扶着另外一人,急速朝这边奔走。
  黑夜,再加上急促的行人,这番场景,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令人心慎,但即便如此,廊檐上立着的几名宫奴。且无一前去问话与阻拦,似如提前知晓有人来一般,毫无动作,仍是纷纷立在廊檐上当着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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