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方星剑一时不察,竟被他撞入水中。
哗啦。
他坠入灵泉中心,赤玉环住他的后背,手掌挡在他的脑后,怕他撞到池底。
灵泉虽好,但方星剑的伤上沾了魔气,两相接触立即激的水滋滋作响。
他浑身上下无一不疼,从后背的灼伤倒贯穿胸口的剑伤,毫无准备的栽进灵泉,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满嘴都是苦咸的胆汁味道,空洞双眼控制不住的流下两行血泪,滴落水中,被泉水稀释泅开,只剩下淡淡红晕。
赤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以身相替,双手颤抖的捧着脸,动作轻柔的好似在安抚初生的软云,细长指尖为他拭去血痕。
他带着哭腔,结结巴巴的开口:
对不起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疼?
他无助的拉起方星剑的手,嘴唇轻轻贴在手腕中,感受脉搏轻微的跳动。
他还活着。
赤玉求道:
再忍忍好不好,再忍忍就过去了......
可惜方星剑听不见他的话,已经半昏了过去。
赤玉怕他沉入水中,只能把他轻轻拢在怀里,双手不敢触碰他背上的伤口,只能虚虚抱着,和他隔了一层纱的距离。
昏暗的洞穴中他足足躺了一千年,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哥哥。
他低下头,眼神温柔成一汪水。
方星剑的乌发坠湿紧贴在面颊上,艳如桃花的薄唇上满是他撕咬忍痛的伤口。
融了满天云霞的璀璨双眸,却被阴翳遮了个全,再没有半点生气。
赤玉深深吸气,金瞳竖成一线,周身散发着死死压抑的暴虐气息。
是我太弱了,哥哥,是我的错。
狰狞的状态好像才是他的本体,几息前温顺柔和的人,早就消失的无踪无影。
赤玉面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笼着方星剑的手臂肌肉紧紧绷起,将他牢固的环在怀里。
他面无表情的抽出腿上绑着的刀刃,毫不留情的捅进自己的手臂。
鲜血流入池中,滋滋响声更剧烈,不知其中蕴含多少魔气。
魔修像感受不到疼,上|瘾似的机械捅刺着同一个伤口,直到半边池水都被泅得鲜红。
要是死的是你,他就不会受伤了。
为什么总是要让他受伤...
赤玉疯狂又克制,刀刀都往最疼的地方捅去,血溅满天。
却小心翼翼的聚起防护罩,避开方星剑,不让一滴血落到他身上。
方星剑只觉燥热的血气直冲鼻腔,但疼痛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再分不出心思来关心外物。
隐约中,他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浑身疼痛,鲜血呛鼻。
方星剑脑袋昏沉,无知无觉的喃喃道:
乖一点
忽的,赤玉金色瞳仁剧烈收缩,手中一松,短刃啪的一声落入水中。
他垂下头,委屈又阴沉的埋进方星剑的颈窝,小狗般浅浅嗅闻他的味道。
轻轻用前额蹭了蹭脖颈,低声不断的喊着哥哥,似在膜拜他的神祗。
我会乖的。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窝,不用再和黑暗恐惧孤单作伴。
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赤玉合上眼,梦呓一般悄悄道:
我永远都陪着哥哥。
****
灵泉确实大有作用,他身上的伤口都生出了新肉,虽然内体的经脉丹田毫无效果,但至少外伤都痊愈了。
方星剑一头青丝都沾着水,狼狈的贴在脸上,神色疲倦。
赤玉甚至准备好了家具和换洗的衣物,让他靠在厚厚的软榻上,拿出毛巾轻柔的帮他擦拭头发。
方星剑疲倦的闭上眼,声音很轻:
你不杀我吗?
擦拭头发的手一顿,又继续动作起来。
我永远不会对哥哥出手。
方星剑不知不觉的提了提唇角,像是在笑。
他太累了,累的无力思考,无力逃离赤玉的控制。
丹田经脉皆碎的人,能活下来的都是佼佼者,他还在若君子手下过几招,已经是奇迹。
身后的声音带着浅浅笑意,温顺的像是催眠曲:
有人交代我,要好好守着剑,等到握剑的人出现。
他语气轻轻,咬字却很重:
我等了很多很多年。
说话声拉的有些悠远,好似真的经历了很长一段时光。
方星剑的身心本就疲倦到了极点,眼下的处境让他找到些许安全感,双眼半阖。
只是魔域之中,谁都不是良善之辈,在陌生的赤玉面前,方星剑仍旧带着最深的戒备。
赤玉看着他强撑不睡的模样,脸上浮现出单纯的笑意,双颊的酒窝盛满了柔和。
他伸出手指轻触方星剑的耳垂,混沌魔气安抚的流进身体:
睡吧哥哥,其他的等明日再说。
晨曦渐渐驱散夜色。
赤玉凝视着方星剑的脸,日光像工笔画,细细的为他镀上绚烂色彩。
眉尾锋利,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只有赤玉知道,那双眼睛有多么柔和。
他一瞥,就让人就甘愿把天上地下最好的珍宝捧到他面前。
他从胸前的衣衫内取出一条白纱,避开他额前的碎发,轻柔的覆在钟离覆的眼上,系在脑后。
系带绑好,指尖却忍不住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
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线条精致的下颌线,这是他看的最多的地方。
阳光渡到赤玉身上,咬到他的指尖便瞬间化为灰烬,眨眼间,他就消失了一大半。
阳光越过云层,普照在魔域大地上。
赤玉在光中消失的一干二净,只落着一声浅浅的叹息,吹散在风里。
他不舍的唤着他的哥哥。
****
方星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盛。
古怪的赤玉不见踪影,身前的矮桌上细心地排放着吃食,精致又可口。他被换上一身竹青的外袍,眼上还绑着轻纱,虽然不影响动作,但还是有些别扭。
方星剑试着扯下白纱,花了许多力气,薄如蝉翼的轻纱却丝毫不动。
恐怕是件法器。他皱眉想到。
此地不能多留,蓝金鱼鳞的事情还没解决,迟则生变,当下之急还是得尽快找到那个魅魔。
外头黄沙烈烈,远远能感知到城池一角。
收回灵识,手臂轻放在佩剑之上,他勾了勾唇。
忽的,原著中的剧情浮现在脑海里。
这万朝城,是原著中第一个沦陷的城池。
大乘期修为的城主金池,仅仅一面,就爱上了白星桦。
整座城池、全城魔修,为搏美人一笑,全都拱手让出,任他处置。
等修为恢复提升,他真想和金池好好打上一架,实在想看看,大乘期修士的脑袋里,到底装些什么。
他抬脚就走出洞穴,狂风袭面,吹乱额发和白纱。
陡然间脚步一顿,似乎心跳漏了一拍,长剑分明悄无声息的握在手中,耳边却响起剑尖坠地的刺耳声。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有人朝他狂奔而来。
滚烫的水渍滴在脸上,那人看不清面容,只跪在他身侧,无声的苦苦哀求让他睁开双眼。
光是看着模糊的景象,他就心如刀绞,指尖颤抖想要抬起手帮对方擦掉眼泪。
可伸出手,才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物。
空空如也,唯有干涸的黄沙。
方星剑怔怔站在原地,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整个人呆在原地,不知道要朝哪里走。
心里的酸楚渐渐散去,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然高照,他竟然愣愣的站了这么久。
方星剑嗤笑一声,甩了甩头,才踏步迈向万朝城中去。
****
夜色凉如水,黄沙遍地的城外阴风呼啸。
赤玉还没赶到灵泉时,就已经感受到方星剑的气息消失。
等他站在洞府前,空无一人的软塌、整齐完整的糕点,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哥哥不见了。
他怔楞在原地,额上的青筋疯狂跳动,金色瞳孔缩成一线,眼下的黑色鳞片陡然变多。
方星剑面前的赤玉,永远是温顺恭敬的。
然而时间太长,和他割离的每一分每一秒,赤玉又坠回空无一物的黑暗中。
无助和失落,早就把他逼成疯子了。
赤玉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灵泉中还残留着的气息充盈肺腑。
他对方星剑的味道,尤其敏感。
似是爱意呢喃,又像恨意滔天,一个称呼在他唇齿之间颠来倒去,被情|欲和唾液润湿。
他金瞳闪烁,抬手便击碎了灵泉洞府。
灵泉薄雾与魔气交织,四处炸出碎石烟尘,划伤他姣好的脸。
白皙脸颊流下血痕,金瞳竖成一线,紧紧盯着远处的万朝城。
哥哥的气息凝成一股线,告诉赤玉他去过的每一寸足迹。
小狼崽表情冷冷,金瞳忽明忽暗:
又逃了,哥哥,你又逃了。
最后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尖锐的虎牙更衬唇色嫣红,他眯眼喃喃道:
无妨,千次百次,我也会追到哥哥身边来的。
第4章
守卫三已经守了半辈子的城门。
守门并无多少油水可得,是个点头哈腰的苦活。
但好歹能吃饱肚子,极偶尔还能看些趣事,也算是一样快活。
就好比昨日,若君子竟然灰头土脸的从城外回来,那顶城主亲赐的鸾轿也不见踪影,马不停蹄的就朝城主府去了。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若君子吃瘪。
真不知道是谁,竟然把睚眦必报的若君子给惹上了。
他一边想着,手中的长针噗的一声就捅入麻袋,这一马车麻袋都装的是药草,供给城中的各大商铺。
好了没啊?我这可还忙着送货呢。
守卫三忙抽出针,油嘴滑舌的夸了两句,直夸得对方面露喜色,才躬身请对方进门。
直到看不见马尾,守卫三才垮下脸来,暗暗地啐了一口。
行在前方的马车磕到一块石子,腾空片刻,忽而重重落地,家奴惊的张了张眼,用力扯住缰绳控制方向。
马车好像轻了些?
他撇撇嘴没当回事,又阖眼倚在马车上。
方星剑屏息凝神,靠在暗巷隐秘的角落里。等了片刻,他才松下一口气,轻轻地掸掸身上的药草味道。
在城门口等了小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能藏身进城的马车,也亏守卫查的不严,让他混了进来。
站定在暗巷前,徐徐微风吹动发上的系带。
刚整理好衣衫,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叽叽喳喳的叫骂,朝他这处涌来。
他神情一凝,敏捷的飞身跳上屋顶,隐住身形。
匆匆的脚步声在离他不远处停顿,来人的心跳声短促而急切的回荡在暗巷中,狭小的地方陡然变得嘈杂起来。
是谁在躲人?
方星剑还有要事在身,不想卷进魔修的恩怨中,弓着腰准备从另一边跳下屋檐。
人呢?跑哪里去了。
妈的,还敢骗我说家里死干净了,只想找个地方打工吃饭,谁知道竟是若君子的人!铺子都差点被他们掀了!
等老子找到他一定得卸了这家伙两胳膊!
若君子三字被提起,方星剑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又回头趴在房顶上,放出灵识笼在小巷之上。
这条暗巷几乎一眼望得到尽头,是个死胡同。
两边零散的堆着一些木箱,魔修一脚踹开地上的杂物,暴躁的翻找着所有能藏人的地方。
三人很快就翻到最后一个木箱,搓搓手笑骂道:
小兔崽子,你逃不掉了吧,老实跟着我去见若君子,少受些皮肉之苦!
话虽这样说,魔修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劈下一掌,定要见血才能快活。
木箱应声而碎,遍地都是凌乱的木屑,木箱下却空空如也。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魔修登时狂怒,三人又回身去找方才漏过的箱子,寻了半晌还是没有结果。
他是不是从刚才的岔路出去了?
有可能,再回去看看!
绝不能让这崽子跑掉,否则若君子那边没法交代。
三人想起若君子古怪恶毒的手段,皆是吓得背脊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脚步声远去。
方星剑翻身跳下房檐,朝着死胡同的暗处走了几步,长剑伸出,敏锐的挑起一块乌漆嘛黑的暗板。
这块地方避光,又盖着厚厚的暗板,乍看上去仿佛就是一块墙角,自然没被魔修们发现。
也是他灵识敏感,才知道此处还躲了一个小家伙。
方星剑闭着双眼,白纱系带随风轻飘,剑尖反光,照亮暗板下的光景。
那是一双隐在黑暗中的赤瞳。
含着恨意、憎恶、绝望的赤瞳。
虽没了修为,但光凭对战的经验,就远远胜过面前十来岁的小孩。
长剑挑起的瞬间,一道破空声划过他耳侧。方星剑面色不动,只是微微侧头,便躲过射来的暗刃。
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雕虫小技。
小孩啧了一声,见一击不成也不恋战,翻身滚到一边,迈腿就跑。方星剑还有事要问他,自然不能轻易把人放跑,伸手就拎起小孩的衣领,放缓语气:
别跑了,我不伤你,只是想问些事。
小孩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四肢不停舞动,却碰不到方星剑一点衣角。最后只能张牙舞爪的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无父无母,自小就在万朝城的街巷中讨生活,能做不能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过。
打过交道的人海了去,就是以美貌著称的魅魔和妖修他也见得不少。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却被惊艳得愣在原地。
如果若君子是极尽脂粉描绘出来的一朵艳色花,那面前人就是开在高岭冰山上的荼蘼。
冰作肌玉生骨,樱红点绛唇。
凌寒和绚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尖锐之中暗藏繁华。
分明活生生在他面前,却觉得这容貌只该在画上、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