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庙堂上的事体,任丰年管不着,远在天边的男人,她也够不着。所以一腔热血只能对着她亲爹的后宅使。毕竟最近发觉任想容同张氏关系很近啊,这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任丰年这么想着,就跑去同路氏说道了。
路氏悠悠道:“哦。来,乖阿辞,多吃点甜食。”
任丰年不开心道:“怎么都叫我多吃甜食?我多关心些事情还有问题呀?”
路氏有点在意那个“都”,不过她也不爱管太宽,便摸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道:“不然你还能干啥呀?”
任丰年气的脸红,噘嘴道:“那娘你说,她们搅和在一块儿能有好事啊?”
路氏一笑:“阿辞啊,都怪娘没教好你。这些人算得甚么啊,你怎么就如临大敌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虽说不可轻敌,但太重视也是一种自伤。”
任丰年听懂了,但她年纪毕竟小了些,从前葛姨娘带给她的难过和嫉妒还不能忘记,又如何能像路氏一样真正悠闲自在?
不过好在路氏会手把手教她:“娘即便只区区一妇人,却也眼线遍布内宅,并且得你父亲的心,手下也抚养着你爹现下唯一的儿子,更有十数忠仆,故而我从不慌张。她们根基如此浅薄,若都能把我打倒,却是我太愚蠢,怨不得旁人。”因为后宅这地方,本来就腌臜阴私颇多,要彻底干净根本不可能,故而最不能做的便是杞人忧天。
任丰年张口,若有所思道:“娘你是想告诉我甚么道理么?”
路氏一笑道:“凡事都是这样,有准备,有扎实的根基,所以才能从容不慌。你再想想你之前是什么样子啊?没准备没底气,只会哇哇叫,那你能做成什么?旁人没出手,你倒是把自己绊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这样,长康郡主死前托我给她一个热门……我——
任丰年温柔一笑,拔出金簪摩挲:是么?
…………
幽静的小院里渐渐渗出血腥气,任丰年哼着歌蹭掉绣鞋上的血泥,轻轻虚掩上门。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五月的时候,任府迎来了一件大喜事,张姨娘有了身孕。须知,任家现下唯一的男丁身上有问题,并且也还是个婴儿。若是张氏能产子,情况自然大变。
而路氏身为主母,自然喜不自胜,连连在外搭长篷布施粥菜,缘由不多说,可任家人皆晓得是为了张氏肚里的孩子祈福。人人都道路氏心慈,自然也有外人说她这主母面甜心苦,毕竟自己生不出儿子,看着小妾一个个怀上的感觉应当不大好受。
路氏淡定日常,丝毫不受影响,她给张氏额外开了个小厨房,日日用膳吃点心,皆是张氏自己的心腹下人来服侍,就连厨子也是任豪给张氏挑的。府里风向十分明确,谁得宠就捧着谁,故而一时间下人们也暗流涌动,有的是仆从想把自己的闺女送去服侍。
张氏有了孕,路氏便日常多劝任豪去罗氏那头,或是多瞧瞧张氏也好。自然罗姨娘便得了好儿,紧巴巴赶上前来侍候路氏。叫张氏的心腹丫鬟知道了,远远对着正院方向啐一口:“明明是得了咱们姨娘的好,她反倒感激起夫人来。她算什么东西?也敢不拿我们当回事!”
张氏对她摇摇头,示意莫要多言了,伸手抚了抚还未现形的小腹,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府里的事,便由着他们去罢,而她肚里的孩子才是她的底气所在。
可自她有孕以来,便愈发力不从心,小腹也总爱胀痛。她不敢公然求医问药,也不敢同任豪说,只怕他知道了会对她失望,不再宠爱她,故而只能叫丫鬟出府,找外头郎中问药。
时下女子若流产,许多男人便会怪到女人身上去。男人们总觉得,若非她身子羸弱,或是不注意保养,好好的孩子怎么轻易就能没了?这样的观念不仅男人有,许多人家的妇人都有,而张氏本就身子不好,若是孩子有什么问题,错的便实实在在是她了。
再退一步,便是任豪现下不责怪于她,待孩子出生了,大约也不愿给她养活了。
张氏不但怕旁人发觉她身子的异样,也处处防备着路氏和罗姨娘,在她的眼里,这两人皆有缘由戕害她和她腹中之子,不由终日惶惶,精神也不太好。任豪来看她时,还不得不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拿胭脂把面颊涂润,食量也颇大。她瞧着健康精神,任豪自然大悦,每次都要赏她许多珠宝绸缎,还许诺孩子若是健康|生下,便把她的月钱擢升与贵妾等同。
张氏也不是多么看重多几两银子的月钱,但她很明白其中代表的含义几何。年幼时,她娘就同她道,她将来会嫁给任家大少爷,吃穿不愁,当主母自己拿主意。她见过他几面,觉得表哥通身上下比她认识的男人都气派俊朗,于是有了少女怀春的羞涩。她等啊等,等了许多年才发现,原来表哥不要她了,娶了外头的官小姐。不论当中发生了什么,可她现在确确实实回到了自己的夫君身边,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值得。她……也看不得他失望。
任豪前头一走,张氏便陡然没了精气神,胃里头消化不尽十分难过,只好抠着嗓子眼把吃食皆呕出来。这样一来,隔几天便落了红。初孕时候连连落红,乃是流产之兆,张氏又加严了厨房看管,心中更是郁郁胆怯。
相比起张氏,路氏过得可以说是非常滋润了。年岁大了,便更注重养生,任豪来此,她十日里有七八日是要把人推去罗姨娘那头的。路氏觉足了,用的膳也精致而富有营养,很快面上便日略有丰润。
任丰年日日来瞧她娘亲,偶然说起张氏,也是满脸瞧不上:“她也真够绝的,把自己院和小厨房包的跟铁桶似的,这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无声胜有声呢?就怕旁人不知道,她担心您害她呀?”
路氏歪在榻上一笑,对女儿道:“那你看,你娘我是不是要加害于她呢?”
任丰年嘻嘻一笑道:“害她有什么好儿?”张氏这傻子,即便孩子能生下,也未必留给她养活,到时候还不是给旁人做嫁衣?
路氏和任丰年想的不一样,虽则她不希望任豪留有别的子嗣,但她仍旧不会害张氏。毕竟,身上背着人命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即便如此,半个月后的清晨,张氏依然流产了。张氏小院里的尖叫声刺破了黎明的朦胧叠影,后院里的女人们从梦里清醒过来。路氏更是顾不得用早膳,匆匆赶去了张氏的院子。
刚进屋便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下人们面带惶恐的捧着一盆又一盆血水进出。张氏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整张脸上都是汗。煞白的唇瓣颤抖着,眼神空洞而绝望。她看见路氏进来,闭上眼歪头昏了过去。
几日后,小院子里,罗氏对着简朴的佛像缓缓拜倒,跪在蒲团上念着往生咒。一如她所想,张氏流产后,任豪便对自己厌弃起来。不知是怀疑还是不愿见到有关的人事,总之罗氏许久没见过任豪了。府里下人皆是看人下菜碟,她已经许久没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可她却不敢向夫人求助,因为没人会伸手去帮一个被老爷厌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张氏小产有她自己身体的原因(她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以后会有说),还有某个女性在背后动的手脚,到底是不是罗氏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任丰年倒是没被影响太多,毕竟这是她父亲的小妾,与她又何干了?
值得说一说的是,任想容最近又往正院里走动的勤快了,路氏一如既往待这个庶出女儿挺不错的。不过任丰年确实没怎么见到她,因为任大小姐起得晚,而任二小姐几乎每日都去服侍早起的路氏洗漱,故而两人倒是错开了。
任丰年最近倒是收到许多赴宴的邀请,不过都给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虽然小妾小产这样的事情实在上不得台面,但是她也不是傻子,这样的关头也并不想欢欢喜喜的当出头鸟,惹得父亲伤心。
对于张氏的流产,最有感触的想必是任豪了。他心里的痛惜使他很久不曾去后院,便是去,也只是在路氏那边坐坐罢了。他从来不会疑心自己的妻子,因为路氏是那么贤淑的女人,即便越年痴傻,她仍旧当作亲生子一般抚养。她又怎么可能回去戕害张氏的孩子,这对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越年倒是愈发壮实了许多,肉呼呼的十分精神的样子,除了眼里光芒散乱,瞧着倒像是个正常孩子了。任豪不由又在心里叹息一声,若非大夫说,这样的毛病实是无药可治,他现下大约已经给这孩子找好了开蒙的先生,只等他年岁一到,便可上学的。而今任家后继无人,他便是谋得再多产业,又有何意义?
路氏瞧出他眼里的失落,不由上前抚了抚任豪宽阔的脊背,安慰道:“老爷不必自苦,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咱们踏踏实实的,老天爷怎会亏待?妾虽不贤淑,亦无甚才干,却会一直一直守在这里,咱们夫妻是一体的,也请让妾为你分忧。”
任豪不能不感动,想起自己曾经多年把妻子遗落在老家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由多出些许愧疚之情。他风光时候把她和阿辞抛在脑后,可是如今遇上这样的难题,也只有妻子真正为他忧心。
任豪蹉跎许多年,始终于子嗣上有许多的不甘心,如今屡次打击失望之下,倒是甚少去旁的小妾那里过夜了,即便是回到府里,也只是去路氏那头小坐一会子,又去前院忙家业上的事。身为一个男人,他的抱负比旁人看见的,还要深远些。
张氏的风波仿佛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揭过了,任丰年也重新回归到闺秀们的社交中去。
此次收到的宴请,不可谓不重要,乃是平遥大家,吕氏一族的主母之请。吕氏在旧年的大火之中死伤了许多握着权柄的族老,包括族长夫妇都死在火中,搬出来的时候,尸体呈炭黑色绝望扭曲的胶着在一起了。
这件事情震惊了整个平遥,事发后有些财权的人家,也是人人都去吕家吊唁。自然,那时候任丰年脑袋出了些问题,养在李琨后院里,自然不记得那年的情形了,可别家夫人小姐却记忆深刻,即便到如今,也一样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过了将近一年,吕家才重新介入了大家族之间的宴请之中。大家都很明白,若是某个家族一月不参与社交,家族之间便会有微妙之感,更遑论整整一年闭门不出的家族了。即便是吕家这样的大家族,也不能不考虑多联系平遥各方的势力。
任丰年收到请柬,实在并不意外。不过她其实并不怎么想去的,原因再简单不过,那场大火的缘由,待她渐渐恢复清醒,也曾猜度过一些。
她也曾谈起过这件事,那时李琨站在窗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侍弄一株茶花,平淡道:“该死者总会死,诚心人总会活着。”
所以李琨所说“不诚”之人,大约是火中被意外烧死的那些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实在很难不叫人怀疑,她相信若是自家再问下去,说不定他还能继续面无表情的批判一下死者,这实在太吓人了。她也没兴趣再了解更多了,涉及面太广,知道也未必是福罢。
不过事实就是,万事不由人。任丰年不能够不给吕家面子,她敢保证,就算是刁家和聂家人,也不能不给吕家人面子,更何况是这样的时候。
挑选服饰的时候,任丰年可谓是费了不少脑筋。吕家毕竟一年前有过那样的事,穿的太华丽也有点不长脑子,故而千挑万选之下,任丰年选中了一件浅紫色暗纹荷花云锦的广袖裙。
浅紫色很适合这样春末夏初的时节,配上当日的天气,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而这条裙子虽不说极华丽,却也配得上参加宴席了。头上饰品方面,任丰年用了一套不出错的紫玉头面,在最后点缀的时候在云鬓间插上一根点翠赤金步摇。
她端详镜中的发饰,钗头的蝴蝶两层双翅以赤金铸造,却被削的薄如蝉翼,蝶身的点翠也十分精致,这样漂亮的水蓝色尾羽织就的十分少见,不知要耗费多少只娇贵的翠鸟才能攒得,而蝴蝶的眼睛则用上了名贵的金丝玉,虽只小小两块,颜色却极正极润,同她耳朵上缀着的蝶形金丝玉耳坠子遥相呼应。
这簪子她还是头一次用上,倒不是不舍得,就是得的太多了,实在没那么多脑袋来戴。李琨送给她的东西,总是尊贵又有来历的,这样搭配,使得本只算得上清净简单却无特点的一身装扮,娇美贵气许多。
带上家仆,整理好衣衫,任丰年踩着下人的脊背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路氏见到任豪,满脸贤惠絮絮道:老爷最近瘦了,可要多进补些。怎地面色这般青白,昨儿个张家牌局又吃了多少酒?倒拿妾身说的话当耳旁风。
任豪一走,路氏葛优瘫:呵,男人算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吕家的宴席上倒是比往日人还多些,原本不曾见过的生疏面孔也有许多,听刁姑娘说,这些皆是吕家的远房亲戚。有几个是真心不远千里来捧场的,也有几位公子是被主支的夫人过继走的,总之吕家此次多有物是人非之感了。
吃着席面,刁姑娘拉了任丰年偷偷同她咬耳朵,对着一个方向呶呶嘴道:“喏,这位不是你上趟要我打听的?身子不好手脚冰凉,拿纨扇那个,只小船上的人还是很好找。”
任丰年想了想,拉着刁姑娘一道只说出去醒醒神。
刁姑娘拿着帕子擦擦指尖,问道:“阿辞你到底怎么想,此女推你下船,实在过于恶毒了些,要我看,咱们要给她些苦头吃。”
刁姑娘拿她当闺中密友,而且她也认为,若是自己那日去了船上,说不定也要被推下水,想想便觉此女可恶。
任丰年拉着她的手臂摇晃道:“好姐姐,那你说说她什么来头?”
刁姑娘淡淡道:“能有什么来头,被聂家……那位使唤着下狠手的,本来也没什么身份的,做不过是做完这事儿把她纳入聂大小姐的圈子罢了,此女便心动了。你还以为会有人无故给她卖命不成,难道人人都是吕芙?”
说起吕芙,任丰年才想起她今日不曾来。
刁姑娘叹气道:“她现下终日窝在房里,也不出门了。那日听闻她本能安然无事,却执意去找聂大小姐,这才给烧到脚,听闻整条左腿都给烫伤了,现下还养着呢,不知能不能好了……”
任丰年不知吕芙与聂大小姐竟然如此要好,不由有些失语。
刁姑娘见她有些失落,不由摸摸她的脑袋道:“吕芙此人多有些尖刻不近人情,只她自己在吕家又是庶出女,不得长辈脸子,大约聂大小姐肯赏脸,自小拉她一道顽,总有些孺慕感激。”
任丰年也不想考虑这些了,因为太烦人了,她一点也不想同情害她的人,可有时候看到她们两三点真心,却又忍不住想要小小为她们开脱,想想总觉自己贱得慌。
任丰年开口道:“我想着便算了罢,咱们也没什么能拿来佐证的,更何况这女孩也就是被人当矛使了。若我有当初聂大小姐的身份,自然不放过她,可我现下虽说有个你家义女的名头,却也不至能拿她怎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若我将来找到由头机会,定然不放过她。”
刁姑娘见她这般,倒也不再劝说。任丰年瞧着现下什么也不做,可她却有些了解她,她大约是想亲自来报那日之仇罢了。
刁姑娘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任丰年还想一个人避避人群,毕竟她很不喜欢说那么多虚虚实实的话,弯弯绕太多了。不成想,那女孩倒是自己找上了她,一见面,瞧着四处无人,竟“扑通”一下给她跪下了。
任丰年吓得侧身避开,指着她横眉道:“你有病呐?存心折我寿数是么?”
那姑娘白了脸爬起来道:“任姑娘,都是我的错处,您要如何我都能补偿您,只要您不当众……当众说出来,我真是有苦衷,求您听听罢。”
她最怕她继母得知此事,便有了由头磋磨她,不给她找好亲事,克扣她嫁妆,把她关起来……若非继母嫁来日日暗地里不给她好,父亲又不在意她这个次女,她也不至于想着去攀附贵女,如今两头不得好,她早就煎熬了很久。反正被要挟的日子过久了,她也习惯了。
任丰年睁大眼睛看她道:“抱歉,我实在听不懂您说甚么,麻烦起开罢,挡着我的道儿了。”
那董姑娘给她说懵了,本来宴上任丰年和刁姑娘远远对她呶嘴说小话,又是那样厌恶的眼神,她便给猜着了,现下难不成是她猜错了?是她这些日子太紧张,杯弓蛇影了么?
任丰年当然不肯搭理她,她这人听不得旁人苦楚,越听越爱心软,那干脆便不听。反正这姑娘犯下的错处,原也只有佛祖能原谅她,与她何干?她就是要看这位董姑娘遭点罪才满意。
董姑娘一走,任丰年便想着要离开了,促不防听见一声低咳。转头才见到白衣黑发的吕大公子在她身后看着她,清澈的眼里有几丝笑意,又好像没有。
任丰年对他的感官不好,想想那日的马车,便觉是他故意的,故而对他远远一礼便转身离开。
吕于上前叫住她,微微笑道:“任大小姐怎么避在下如蛇蝎?莫非是在下有什么错处,值得让你动气了?”
任丰年想起他还是李琨的手下,心里便更生气,不由生硬道:“怎可能,吕大公子这般身份,我能生什么气?”
作者有话要说: 刁姑娘:阿辞人家宣你~
任丰年吧唧一口:老刁真好~
吕芙怨恨的看着她们:秀闺蜜死得快……可怜我聂姐姐……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吕于上前看着她乌黑润泽的鬓发见的钗环,又低头看见她明艳清纯的脸蛋,不由道:“是马车的事么?不管你信不信,这并非是在下有意为之,在下有许多苦衷……”
任丰年瞪他:“那你敢说,是旁人故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