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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节

  不多时的工夫,四人相继穿过层层雾霭。转眼之间,天地豁然晴朗起来。
  人在空中,林一去势稍稍一缓。有关九牧的情形一无所知,只得且走且寻。见远处的一道高峰颇显突兀,他未作多想,径自飞了过去。随后的吴融三人则是各自散开,暗暗留意。
  九牧仙域不过千万里,神识一动便可看个来回。而如今置身其中,四下里依旧是人迹杳无。一处处洞府尚在,圣女、黄婆婆、雨子、尘子,以及那数百个仙道高手,去了何处?
  林一带着疑惑继续往前,渐渐到了那道万丈的高峰之上。他眼光巡弋,缓缓落下身形。
  吴融三人,各自在别处寻觅。
  林一脚下站稳,举目眺望。人在高处,犹在云端。天穹之下,唯余云海一片。而那山峦丛林犹在眼前,却又消失不见,便如圣女等人一般……
  黄婆婆曾说,界外之行乃是她最后一趟差事;尘子说,天涯太远、缘分太短;雨子说,来世相报……
  当时并未多虑,而如今想来,黄婆婆与尘子、雨子的话里,竟是带有离别之意。若真如此,三人是要避世隐居,还是要去往什么地方?
  此外,黄婆婆又说在帮自己。她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哪一句暗藏玄机?
  雨子分明是忆起了过去,为何不肯现身相见,反倒是让人带去一句惊心动魄的话?知道吗,那一刻着实吓坏了林一。你执意成为雨子,我不会强求。而你一旦成为了琪儿,我将重拾千年等待,绝不放弃……
  不过,圣女的言外之意,却是不战不休。而那始终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如此虚晃一枪,所欲何为?她背后的高人,是否便是子桑上人?而种种迹象表明,仙帝的传承与《三皇经》应该才是一切的祸根乱源……
  林一心绪杂乱,索性闭上双眼,将前后种种加以细细回想,抽丝剥茧般地慢慢揣度。他知道皓度与玉胜在埋怨此行的莽撞,可他不敢有所侥幸。真要等着万事俱备,怕是一切都晚了!
  那个女子既然要一战定输赢,岂会错过任何一个取胜的良机。如她所说,她只懂得结网,只等着有人送上门来……
  林一手掌一翻,摸出了紫金葫芦。将其举起,酒水如练。他狠狠灌了一口,尚未缓口气,忽而神色一动,蓦然睁开双眼。
  十余丈外,茫茫的云雾突然翻涌起来。不过瞬间,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从中悠悠浮起,形同魅影般的诡异!其身下所在,光芒隐动,竟是一处暗藏的法阵……
  林一往后一步,顺势收起了紫金葫芦,随即两眼一缩,眸中血光闪现。
  那熟悉的白衣人影似真似幻,却又眉目含笑而风情婉约。待她身影稍加凝实,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贵客登门而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林一不为所动,眼光环顾四周,未见其它异常,这才落在那女子的身上,冷然说道:“你乃高高在上的九牧圣女,却只敢以元神分身见人,并假借法阵隐匿藏形,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林某已然到此,有何手段尽管使来……”他话音未落,吴融、皓度与玉胜已从远处倏然而至,各自守在数百丈外严阵以待。
  “圣女又如何?一介弱女子而已!尔等人多势众,强手如林。小女子惶惶之下,实属迫于无奈呀……”圣女婉转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可怜,却是垂首含笑状。随其身姿摇曳,遮面的云纱微微飘动,莫名的韵致煞是引人注目。
  “谬论!若真如此,你又岂敢邀我一战?”林一反讥了一句,沉声又道:“少要拿腔作势,我且问你……”圣女却不容他问话,抬起一双波光涟漪的眸子,颇显无助地说道:“我仅有四位洞天境的帮手,被你打得一死三伤。余下的仆从与花奴,皆修为平常。如今你人多势众,更有三位仙尊助阵。彼此强弱悬殊,不战也罢!唉……”
  圣女像是在求饶,而眼光中却是闪过一抹戏谑的神色。她现身之际便在端详着林一,如同在看一位故人……
  “哼!不管你是战与不战,且回我话来……”林一无意啰嗦,大袖一挥,咄咄逼问道:“雨子何在?”
  圣女神色一沉,似有失落,随即又带着捉摸不定的口吻说道:“林一!你这人好没道理!雨子乃是我门下弟子,还轮不着他人多问……”
  林一气势如旧,沉声说道:“当雨子不再是雨子,我便有权过问!你若敢拿她要挟,必将悔之晚矣!”
  圣女默然片刻,自语道:“尽是胡话,叫人懵懂不明……”
  见状,林一顿时火起。若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的为人,并吃过她的大亏,眼下还真被她骗了过去。他怒声道:“你并非懵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圣女缓缓抬起手来轻抚面纱,眼光幽幽一闪,带着莫名的意味看着林一,静静问道:“你……你在说些什么……”
  林一怒极生笑,昂首打了个呵呵。再这般下去,猴年马月都纠缠不清。只要对方继续装聋作哑,自己没有一点办法。他心头一横,双眉一挑,回首说道:“暮云姑娘!你如此煞费苦心对付林某,又是为了什么……”
  ……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只身涉险
  当林一突然喊出了‘暮云’这个名字,远处的三位高人遥遥对望,各自神色不解。暮云是圣女的名讳?他年岁不大,怎会有了这多情缘孽债,还与九牧圣女勾搭不清……
  十余丈外的那女子已凝实了身形,乍一见,根本看不出有何蹊跷。她忽然被人指名道姓,并未有所诧然,或是矢口否认,而是眼光一闪,轻声反问道:“何以见得?”
  林一略作沉吟,说道:“暮云,乃一卖酒为生的化神女修。她佯称罗家后人,却不知破绽百出……”
  “哦!”圣女彷如来了兴致,说道:“倒是有趣,不妨讲来听听……”
  林一自顾说道:“据我所知,《天罗禁》始于罗清子这一代。暮云不过一介散修,岂会获得罗家的不传之秘?”
  “纵然如此,又如何将她与我相提并论?”圣女话语淡淡,似笑非笑。
  林一哼了声,接着说道:“暮云不仅持有《天罗禁》,并熟谙《五行正源》之精髓所在。五行衍变之法,非大神通、大境界者而不得体悟。她却一言点破玄机,当时便让我心头起疑。要知道,以罗清子之流都未必勘透……”
  “是哪一句话呢……”神女神色如旧,事不关己的模样。
  林一迎着圣女的眼光,说道:“土载万物,五行方始。五行之源,阴阳为本……”
  “又能怎样……”圣女稍稍偏首,神有所思。
  林一微微冷笑,说道:“如上四句真言,正是九牧传承所在。那暮云若非不是你分身所化,还能是谁黄婆婆不成?”
  “既为九牧传承,岂可为外人知晓,你……”圣女话未说完,似有猜测,不由神色一沉。
  林一两眼如锥,紧紧留意着对方的神情,继续说道:“我与雨子邂逅于紫薇仙境之中,无意间论及仙法神通。她说她从来不得传授,却对师父的五行造诣颇为推崇,并以那同样的四句真言举证……”他话语一顿,又道:“唯有谙熟五行本源者,方可自创神通。而界内外十五家仙域并无如此境界的高人,你圣女却是仅有的一位!你不是那个暮云,又是谁?”其下巴一抬,气势夺人地喝道:“揭开你的面纱,真假顿见分晓……”
  圣女对揭开面纱的话语置若罔闻,默默端详着林一。其眼光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她好似悠悠醒转一般,叹道:“你一家之言不足为凭,无须我来辩驳。不过……”其稍稍一缓,又道:“倘若成为暮云,倒也不错……”
  林一见圣女依旧在闪烁其词,不由得心火渐盛。对方的身份愈是诡异,雨子的安危便愈是让人担忧!而如今面对一个空空如也的九牧仙域,与一具分身,着实令人疑惑而又无可奈何……
  “那女子可怜呀!为你一笑欢颜,死不足惜……”
  林一心念急转之际,忽听如此一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叱道:“你虽不肯自认,却已不打自招。你所说的后一句话,唯有暮云本人方才知晓……”
  所谓的后一句话,来自暮云口传的一段“五两金”的典故。有云:我在凡间游历的十年间,曾遇到过这么一户人家。成婚十载,婆娘未见开怀,遭男人厌弃。有心纳妾添丁,因家贫而不得如愿。婆娘自卖为奴,换得五两金。男人不舍,婆娘泣道:为求你一笑欢颜,死不足惜……
  圣女带着一丝莫名的神色盯着林一,自顾说道:“且莫管我是谁,至少那暮云给了你身子,给了你命。试问,你敢否认吗?”。
  林一脸色微变,禁不住眼光回避。
  圣女话语舒缓,句句摄人心魂,接着说道:“而你不顾她临终所说,转身将她忘了干净。林一,你还是个男人吗?道心何在、道义何存?有何颜面执掌仙域……”
  林一暗吁了下,双眉一挑,冷冷看过去说道:“以男女之情毁我清誉,以生死别离坏我道心,这便是你化身暮云的用意所在?”
  圣女竟是轻轻啐了一口,愠怒之色一闪而去,带着不屑的口吻说道:“动辄以暮云为借口,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无耻之极也!你那时纵然有所疑惑,又岂能借此来亵渎一个女子的忠贞之情?”
  “忠贞之情……”林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说道:“一个女子与人初次相见,便谎话连篇,又何来的忠贞之情?”
  “此话怎讲……?”圣女稍稍有些意外,抬眼审视。
  林一的脸色渐渐沉静下来,说道:“时至今日,我方才知晓暮云的身份。而彼此在罗家镇相遇之处,我便已看出你的居心叵测。纵有后来种种,皆属枉然,我又怎会为了一个假死之人伤心动情……”
  圣女的身子晃动了下,胸口微微起伏。她不再试图隐瞒,而是淡淡问道:“你……是如何看出了破绽?”
  “酒!”
  林一口吐一字,抬手摸出一坛酒,抓开泥封,昂首猛灌。酒尽坛空,被其随手抛去。不远处云雾激荡,随之传来“啪”的一声碎响。他这才酒气长吁,接着说道:“林某乃好饮之人,曾有心尝遍天下美酒。故而,每到一地总不能免俗……”
  圣女犹自不语,似有疑惑。
  “俗语有云,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各地的水土迥然有异,所酿造美酒的味道自然也不一样,非好饮者而不得品味甄别……”林一说到此处,有意一缓。见圣女似有恍然,他嘴角一撇,接着又道:“你当年在罗家镇所售烧酒的来处,并非如你声称的界外仙域,而是界内衡天仙域的凡间,衡月州的赤桑与乌干两国。林某一尝便知……”
  圣女微微摇头,神色不明。
  “要知道,林某在赤桑与乌干两国多年,早已将上至王庭下至乡里的美酒尝了个遍。而当时林某化神渡劫的动静太大,惹得界内外的关注。你圣女闻风而去,寻至林某藏身的山谷。不见人影之下,你从左近购买了林某嗜好的烧酒,只为日后结网而用,却不料出手便被识破……”
  林一说到此处,一线暗影倏然飞来。他大袖一卷将之抄在手中,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一截枯黄的竹竿,当年池塘边的垂钓之物。果不其然,当年的圣女在淳于风之后寻到了那个山谷。而前者已毁去了地下闭关的洞室,她只见到了草棚中的一堆酒坛子。
  “百密一疏啊!还真是小瞧了你……”
  闻声,林一随手丢下了竹竿,脸色并无得色,而是冷冷问道:“你早早于罗家镇等候,又怎会料到了我日后必去罗家?”
  圣女没有被人当面揭穿的尴尬,反倒是有些怅然。她看着林一,如同在看着一条破网而出的鱼,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的漠然。而不过少顷,其又淡淡一笑,回道:“我未卜先知……”
  “哼!量你没这个本事!”林一好不易占据上风,步步紧逼道:“你与当年的仙帝与帝妃有何干系,为何要强收雨子为徒?”
  “谁说没有?只须修至洞天后期而专一此道,便可预知今生来世……”圣女随声回了一句,却闭口不提雨子,笑容已渐渐没了,说道:“我散尽九牧人手,空门以待。你却不管究竟,罔顾了我的一番善意……”她明眸中闪过一抹幽寒,清冷又道:“仙帝龙梵,帝妃夕雨,均已魂飞魄散!我暮云与他二人有何恩怨,与你一个小辈无关。至于雨子……”
  暮云,竟是圣女的真名?帝妃,名为夕雨?
  林一不待圣女将话说完,手臂一挥,张口打断道:“休说雨子与我无关!她是琪儿,我转世再生的道侣,如今已忆起前世,并由黄婆婆带话表明了身份!我要见她……”
  不知不觉间,圣女好似变了个人。其不再有婉转风情,而是周身云雾淡淡且神秘莫测。见林一为了雨子变得有些疯狂,她眼光中寒意渐浓,说道:“雨子乃我嫡传弟子,天下皆知!她何时成为你的道侣,莫名其妙……”
  林一重重点了点头,说道:“你强收雨子为徒那日,便已知晓她的来历,有意不传仙法神通,或许是关爱有加,而在我看来则是暗藏祸心!遑论我小人之念,且不问彼此如何相争,哪怕你至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管让雨子现身相见,自会水落石出……”
  这番话一气呵成,足见林一心头的迫切!
  “呵呵……”圣女不予可否地冷笑了两声,周身上下又是一阵云雾涌动。这女子好像是放下了什么,心头空落落的,转瞬又被积年已久的怨绪占据。她长吁了下,遮面的云纱微微飘动,说道:“我传授雨子的仙法,足以对付任何一位仙君的高手!你如此的自以为是,不妨随我来……”与此瞬间,其脚下光芒闪动,又道:“要见我那弟子,或许不难。若是胆怯退却,只怕从此永诀,莫谓言之不预也!”
  林一眼光咄咄,说道:“有何不敢……”
  “是啊!为了女人,你还有何不敢呢……”圣女语带嘲讽,话语一转,说道:“不过,我可不想引狼入室而遭致数百高手的围攻。而法阵每次只能传送一人,你独自前行之外,还须交出手上的妖圈。倘若无虞,回头奉还……”
  妖圈,便是自己的龙圈!
  林一神色微怔,禁不住抬起左手。隐在肌肤下的龙圈,竟然瞒不过圣女的法眼?其随手一抖,天狼与仙奴倏然而出,各自闪在一旁而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不作多想,抹下石镯便扔了过去。
  便于此时,远处的吴融急忙示意道:“不可……”
  圣女伸手接过龙圈石镯,淡漠说道:“法阵尚可维持一刻,过时不候!”她丢下了一句话,径自消失在法阵之中。而所在光芒微微闪动,隐隐欲灭。
  突生异变,林一神色冷峻。
  玉胜与皓度冲了过来,阻拦道:“林老弟!断然不可只身涉险……”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已成永诀
  ……………
  一颗数里大小的残星,静静漂浮在暗空之中。
  在这荒凉的寒石之上,一粉衣人影颇为醒目。她翘首远望良久,慢慢转过身来,现出尘子那娇美动人的面容。其神色中似有不舍,淡淡苦笑了下,自语道:“天涯太远,缘分太短!但愿你与她再续前缘……”
  尘子背着双手,翩然踱步,举止神态还是往日的模样,而眼光中却是透着一丝怅然与不多有的恬静。
  在九牧的那些时日里,尘子与雨子渐渐熟稔。对方总爱缠着打听林一的往事,她虽然心存疑惑,还是将过去的一切如实相告。
  当年,一个来自海外的小子,凭借着金丹的修为,出玉山,踏天震,走神州,闯荡四海。其神鳌结婴而一体三修,初显威名。后土仙境,几番逆转,力战化神,一时之间名动天下。此后,他与一干道友穿勾陈、过昊天,来到了界内仙域,却突陷绝境而九死一生……
  雨子为林一经历的种种而感慨不已,又为他的坚韧不舍而与有荣焉!不知因一时兴起,还是有所用意,她给尘子讲起了另外一个女子的前世遭遇。
  当年,一家仙门的筑基女修与一位年轻的练气男子在海上邂逅。她叫琪儿,他叫林一。
  许是机缘巧合,琪儿与林一在玄天仙境中数次偶遇。先是她救了他,后来他不顾一切又救了她。没有感谢的话语,更无山盟海誓的表白,两人便这么不知不觉间地携手并肩而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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