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晏洋偏过脸,望着长长的走廊。
  “洋洋,妈先送你回家,”叶胜男顿顿道:“咱们留在这,只会惹得这家人不高兴,等查清楚后再过来探望。”
  晏洋收回目光嗯了一声,随着叶胜男下楼。叶胜男又去收费处交了一笔医药费。
  望着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平缓的女儿,许向华紊乱不安的心才算是顺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得她恢复良好才能安定。
  稳了稳心神,许向华回身对韩东青几个连声道谢,之前一团乱都没顾上他们。亏得他们热心肠把女儿及时送到医院,得到了最快的治疗。
  韩东青只道举手之劳。
  许向华一路送他们到楼梯口,知道他们买下了张家胡同那个院子,盘算着忙完这边,必要登门道谢一番。
  送走几个年轻人,许向华旋身回病房。
  不一会儿,秦父还有秦振中夫妇也闻讯赶来,之前秦蕾蕾和秦安平害怕的直哭,哭了会儿才想起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然后秦振中夫妻又给秦父打了电话。秦母那没敢打,惟恐吓到她,想来看了情况再说。
  这边兵荒马乱的见到人才想起这一茬,许向华赶忙给秦母去电话。
  打完电话,许向华又想起,费用还没交,居然没人来催,下去才知道有人交了三百,一问便知是叶胜男。
  许向华冷笑一声,又交了一笔钱在账上,那病房一看就不便宜,配套设施齐全,还有专门给陪护人员休息的房间。缴费回来在走廊里遇到了江平业,许向华心念一动,示意他去阳台上。
  “那小子什么背景?”许向华想起了叶胜男制服肩头的那两朵花。
  江平业:“他妈是市局二把手。”一把手年迈,逐渐转为幕后,叶胜男呼声很高,有望把前面那个副字去掉。叶胜男这个女人吧,在能力上是巾帼不让须眉,唯一的弱点就是爱子如命。
  再上一辈就更了不得了。
  许向华嘲讽的一牵嘴角:“所以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江平业沉默了下:“我已经给我朋友打了电话,让他盯着这案子。”
  然而这年头车都是稀罕物件,更别说车祸了,所以在这一块上法律还颇为空白。更何况晏洋还是个少年,公了私了都是赔偿的问题。
  他知道许向华憋屈,可也只能按按他的肩膀。如果这事真有人动了手脚,将那人绳之于法,好歹能稍微心平气和一点。
  “谢了。”许向华扯了扯嘴角,看着远处的屋顶发怔,涌出前所未有的无力,他掏出香烟点上,点火的手微微发抖,用力抽了好几口,整个人才慢慢冷静下来。
  江平业看着他冷凝的侧脸,半响叹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许家康喜悦的声音:“四叔,嘉嘉醒了。”
  许向华赶紧掐灭烟,用力搓了一把脸。
  许清嘉觉得整个人都是木的,脸也是木的,她动了动嘴角,还好舌头能动。
  “医生说你麻醉效果还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彻底消退。”秦慧如温柔的摸了摸女儿凉丝丝的脸,触到她额头上的纱布,心头又是一刺。
  女儿遭了大罪,不只腿上,脑袋,身子都有淤青擦伤,幸好都不严重,然而想起她的左脚,秦慧如的心就一抖一抖的颤起来。
  许清嘉目光在病房里转一圈,发现大伙儿眼眶都有点儿红,许家阳更是依恋的趴在床边,欢欢喜喜的看着她,心里顿时暖洋洋一片:“我没事儿,你们别担心啊。”说罢才想起来问:“我是不是骨折了?”
  秦慧如眼角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强忍住了:“左小腿骨折,其他地方都不要紧。”
  骨折啊,这伤她有经验。当年和朋友去青山湖浪,惨遭车祸,她的右胳膊吊了两个月,差点没赶上期末考。
  目光在各人脸上又绕了一圈,许清嘉心里有了数:“骨折的有点厉害?”猜测:“粉碎性骨折?”
  秦慧如不防她一下就给猜到,一时发怔。
  见状,许清嘉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和这伤还真有缘,好了胳膊轮到腿。
  这伤严重,但在后世算不上大毛病,反正她痊愈后,完全没有影响她的正常生活,便是那条淡淡的疤痕,也被她折腾的几乎看不出来。
  可这年头的医疗水平,让许清嘉心里打了个突。
  “复位手术非常成功。”秦慧如连忙道。
  何云溪也道:“给你做手术的宋医生是京里最好的外科大夫。”
  许清嘉便做出欢喜样:“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好了,咦,我是不是赶不上开学了?”粉碎性骨折不能乱移动,后续康复更是重中之重。
  “学校那边先请假,身体要紧。”许向华推门进来道,眼下许清嘉这样自然走不了,就是他们也不放心走。索性他时间自由,可以陪她在首都养伤,这里医疗条件好,肯定是留在这边对女儿更好,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秦慧如也道:“大不了把课本寄过来,咱们自学。”再不行休学一年都不要紧,许清嘉本来就比别人早上学好几年。这档口,没什么比她身体更重要的。
  许清嘉便应景的笑起来,上不上学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吧,她不想当瘸子,一点都不想。
  途径许家门前,邵泽望着一片狼藉还拉了警戒线的大门,不由叹道:“这可真是祸从天降,好好的在自家门口都能被车撞。”摇了摇头:“这小姑娘运气也太差了。幸好没大碍,这位宋医生最擅长骨伤,应该能治好,年纪还这么小,要不太可怜了。”
  韩东青垂眼看着沾了血迹的鞋子。
  没看见晏洋那辆车,邵泽饶有兴致的问韩东青:“你觉得晏洋那话是推卸责任还是确有其事?”
  韩东青手指敲了敲裤腿:“这小子车技不错。”
  邵泽想起前不久跟他在香山那边较劲飙车那一幕,乳臭未干,胆子倒不小。勾了勾嘴角:“只怕叶阎王要发飙了。”
  叶胜男岂止要发飙,她都想拿枪直接崩了那个混球。这事她避嫌,所以交给了另一位副局去调查。调查结果委实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那辆车的刹车和油门都被人做了手脚,对方根本就是存心要置晏洋于死地。幕后黑手便是她最近在盯的国宝走私案的那伙嫌疑人,对方恨她紧咬不放。知道她疼儿子,既是报复也是想重创她,让她无心查案。
  他们便盯上了晏洋的堂哥晏海,晏海早前借着叶胜男的名头在外面敛财。被人告到叶胜男面前,叶胜男拿着鞭子就是一顿抽,这还不算,连工作都丢了,就是他父母也吃了挂落,弄得灰头土脸。
  无论晏家人如何求情,叶胜男都无动于衷,哪怕婆婆晏老太太和丈夫晏明礼出面都无济于事。
  晏海可不就怀恨在心,又被有心之人一撺掇。什么晏洋没了,叶胜男就只能培养他这个晏家长子嫡孙,二叔晏明礼家的一切便都是他的,搞不好还能过继过去,那他就成了赫赫叶家的外孙。
  说得晏海心旌摇曳,脑子一热,助他们在晏洋那辆车上动了手脚。
  拿着晏海的口供,书房里的叶胜男气得手抖。
  “胜男,胜男。”惊慌失措带着哭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叶胜男眉峰一厉,冷笑着站起来,走到楼梯口,就见晏老太太,晏海父母还有晏明礼都在。
  两个女人满脸惊惶,便是男人眼里也都是不安。
  见了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叶胜男,四个人心头皆是一跳。
  他们晏家二十年前不过是一个小县城的普通人家,祖坟冒青烟养出个考上京大的好儿子,这儿子不只读书好,还生得一表人才,风神俊秀,被将军家的女儿相中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晏家水涨船高,迁居首都。
  眼下他们晏家也算得上体面人家了,只这一切都是空中阁楼,全部都建立在叶胜男身上,故而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捧着叶胜男。
  晏海脂油蒙了心竟然联合外人害叶胜男的眼珠子命根子,晏家人刚知道的时候,差点没吓晕过去,这混账玩意儿是觉得自己属猫,有九条命不成。
  再恨再气,一家人还是得硬着头皮来求情,这可是他们晏家的长子嫡孙。晏家拢共就两个孙子,晏洋身体还不好,晏海可不能出闪失。
  晏老太太和晏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几乎喘不上气来,再看叶胜男一幅铁石心肠的模样,几颗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其他三个人皆去看一脸为难的晏明礼。
  叶胜男也看向他。
  就是楼上阴影处的晏洋也静静看着他,一双眼暗沉沉,丁点光都没有。
  身处目光焦点的晏明礼如坐针毡,他不自在的撇开眼,错过叶胜男的目光,撞进老母亲哀哀的目光中。
  “胜男,小海一时鬼迷心窍,幸好洋洋福大命大没出事,”晏明礼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徒然变得尖锐,他心下一抖,保养得宜的脸庞微微一抽。
  晏洋差点出事他自然愤怒,可一听晏海可能会被判死刑,又不禁心软,晏海是他大哥唯一的儿子,是他妈的命根子,他能考上大学,多亏他大哥一路支持。
  所以明知道叶胜男会震怒,他也只能忍着怯意过来求情:“你想怎么抽他都行,只求你手下留情,不要告他走私和谋杀,他才二十二岁,还没结婚呢。”
  叶胜男目光平静地看着晏明礼,平静到近乎冷漠:“你今天过来就是求我放过想害死我们儿子的凶手?”
  心惊肉跳的晏老太太噗通一下跪在叶胜男面前,痛哭流涕:“胜男啊,我给你磕头了,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没教好孩子,都是我的错,小海他是被人利用了,每次出门他都会给洋洋带礼物,怎么会想害他呢。”
  晏海父母也跟着跪下,走私国宝和谋杀,加起来足够要人命。
  叶胜男眉峰都不带动一下,只注视晏明礼。这个男人哪怕年过四十,依旧风度翩翩,在岁月洗礼下更显温润儒雅。
  当年她和他结婚就是看中他这张脸和好脾气,她不需要一个跟她并肩的男人,她足够强大,他只需要一个哄她高兴的男人。
  所以哪怕父母亲朋都不赞同,她还是一意孤行和这个比她小了五岁无根无基的小男人结了婚。
  婚后头几年,她也很满意,她在外面打拼事业,他在家做学问照顾孩子。可自从那件事以后,这个男人逐渐成了鸡肋,食之有味弃之可惜。
  晏明礼神色来回变幻,最终悲戚道:“胜男,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机会,你再给小海一次机会好不好。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妈和大哥大嫂他们当年不容易,要不是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叶胜男脸色一寒,这句话,她听够了,敛去眼底最后一丝温情,叶胜男拿手指着他:“要不是我,也没有今天的你们。”
  晏明礼瞬间涨红了脸,又忽尔变得惨白。
  叶胜男冷笑一声:“离婚,你欠我的就算是还清了,从此以后你就一心一意去还他们的恩情吧。”
  晏明礼瞠目结舌,彷佛没听明白叶胜男的话。
  饶是晏家人都惊呆了,离婚,怎么可以这样:“不能离婚,不能离婚的。”晏老太太大叫起来,离了婚他们家怎么办,小海怎么办?
  可叶胜男是那种能由着她做主的人嘛,结婚,她父母都阻止不了,离婚,婆家更加阻止不了。
  她双手一拍,四个警卫员鱼贯而入,围住跪在地上的晏家三人。
  晏明礼直愣愣的看着面如冷霜的叶胜男,一脸回不过神来的茫然。
  叶胜男嗤了一声,这个男人被她养的二十年如一日的单蠢迟钝。
  “小李,去把我书桌上的离婚协议和印泥拿下来。”
  看傻了的小保姆咕咚一声吞下一口唾沫,晃晃悠悠上了楼,又迷迷糊糊的跑下楼。
  叶胜男直接抓着晏明礼的手按在印泥上,晏明礼挣扎着不肯:“胜男,胜男你要干嘛?”吓的声音都变了。
  旁边的晏家人一阵鬼哭狼嚎,彷佛那不是离婚协议书,而是催命符,晏老太太都不敢提晏海了,只求别离婚,别离婚。
  错眼间,晏老太太瞥见楼上的晏洋,顿时如见救星:“洋洋,洋洋,你快劝劝你妈,好好的家怎么能散了啊。”
  叶胜男沉默的看着楼上的儿子,彷佛在等他做决定。
  “你确定要跟他离婚,不后悔?”晏洋面无表情的俯视叶胜男。
  叶胜男反问:“你希望我们不离吗?”
  “洋洋,你爸妈离了婚,你就没家了。”晏老太太试图说服晏洋,叶胜男有多宝贝这个儿子,她再清楚不过。
  晏洋咧嘴恶劣一笑:“说的好像我有家似的,离啊,早该离了。”
  晏明礼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目光晦暗的儿子。在这样的目光下,他不禁瑟缩了下,忽觉手上一疼,扭头一看,叶胜男已经抓着他的手在离婚协议上摁好手印,浑身血液在这一瞬间结冰。
  叶胜男淡淡道:“之后的手续我会办好,稍后把离婚证明给你,好了,你们可以滚了。”
  脱离桎梏的晏明礼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正要上前,便被一个警卫员拦住,叶胜男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听着晏明礼还在歪缠,转过身冷冷看着他:“再纠缠不清,信不信我让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回老家。”
  晏明礼身子一颤,霎时噤声,只大睁着眼,一脸的凄然,喃喃:“你就真这么绝情,就算不看在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上,难道也不顾及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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